第51節(jié)
翻閱竹郎一案卷宗時,留意到在其住所翻出了十九件女孩兒衣裳,證物卻只有十八件,數(shù)目對不上。 “反復核對了不下三遍,確實是十八件,不會有錯?!?/br> 仇少尹思索須臾,修書一封,遣那小吏攜書面見萬年縣令,討個解釋。 小吏去后不久,有人通傳,請仇少尹到停尸房一趟。 仇少尹巴不得活動活動身子骨,連日來釘在椅子上,屁股都坐麻了。立刻同那人去了。 大理寺的崔少卿也在停尸房里,和驗尸的劉仵作對著什么東西出神,仇少尹湊過去,見劉仵作手里端著個白瓷碟子,碟子里放著一顆琥珀,鴿蛋大小,內里裹著一只八腳蜘蛛。 “這是蟲珀嗎?” 崔少卿劉仵作看得入神,仇少尹冷不丁出聲,給他們唬了一跳。 “是蟲珀?!眲⒇踝髡f。 “哪里發(fā)現(xiàn)的?” 劉仵作目光落向案臺上的尸體。準確的說應該是尸塊。 這堆尸塊正是此前被殺害肢解的牛武。 “琥珀自他胃中發(fā)現(xiàn)?!?/br> “哦?”仇少尹匪夷所思,“他胃里如何有琥珀?” 劉仵作答不上來。 仇少尹見崔少卿若有所思,問他說:“崔少卿有什么想法?” 崔少卿喃喃念,“琥珀……蜘蛛,總覺得在哪里見過類似的?!?/br> “這種東西又不稀罕?!背鹕僖有?。 崔少卿未應,只說出去一趟,繼而快步走出了停尸房。 仇少尹喚了兩聲沒喚回來,嘀咕道:“神神秘秘。”低頭思索半日,想不通為什么牛武肚子里會出現(xiàn)蟲珀,這顆蟲珀是否和他的死存在關聯(lián)。只得先叫仵作把蟲珀封好,送到證物房妥善保存。 晌午時分,派去萬年縣衙的小吏有了回音。李含章回復的內容仇少尹早有預料,無非是時隔多年證物丟失,再不就是卷宗上寫錯了。至于到底是兩者中的哪一種,恕間隔久遠,無法查證。 左右只是少件衣裳,仇少尹自己也沒當回事,輕輕放下了。 一日案牘勞形,又是不出所料的一無所獲。仇少尹心里抱怨了八百遍,怎么給他攤上這么磨牙的差事,后面不得結果,他的俸祿又危了。 太陽掉到了鴟吻后頭。冬日天短,盡管暮色已暝,離散值還早著,強撐著打起精神,翻閱面前堆積如山的卷宗。心里頭抱怨崔少卿,不知跑哪躲賴去了,把活兒全拋給他,等他見了大理寺卿,他非得反應反應這情況。 仇少尹心里念叨著崔少卿,崔少卿就來了。懷里抱著一大卷卷宗,嘭一聲砸在仇少尹案上。 “崔少卿,這是……”仇少尹給他砸懵了。 崔少卿臉龐因興奮而漲紅,指著卷宗說:“仇少尹,你看看這樁案子?!?/br> 崔少卿所說的案子是發(fā)生在元和十三、十四這兩年的連環(huán)兇殺案。 元和十三春,酒肆老板娘余三娘被人縊殺于自己家中,兇器是一條杏子紅色汗巾。 同年初秋,六旬老嫗孫婆慘死于街頭。兇器是一支銀簪。 次年,也即是元和十四年,盛夏,生藥鋪伙計朱六郎被人殺害,兇器是一把菜刀。 不出三個月,娼妓蘇妙妙于家中被人投毒,毒發(fā)身亡。 這四起案子皆發(fā)生在光德坊,當屬長安縣。四起案子并不牽連,死者身份各不相同,死狀也千差萬別,沒人聯(lián)想到連環(huán)兇殺,只當成四起普通的兇殺案來破。 后來還是時任長安縣縣丞的魏斯年瞧出端倪,發(fā)覺每一起兇殺案的兇器莫不是前一起死者身上或家中的物件。譬如殺死蘇妙妙的砒霜正是打朱六郎身上獲得,殺朱六郎的菜刀是孫婆平時使的菜刀,殺死孫婆的銀簪又是余三娘常戴的手飾。 “那么汗巾呢?汗巾是打哪來的?”仇少尹迫不及待追問。 “據(jù)當年的魏縣令推斷,假設余三娘是兇手殺害的第一個人,那么汗巾極有可能來自兇手自身。也正是以此為突破,魏縣令得以鎖定兇手——光德坊坊民陸槐?!?/br> “說了這么多,這和我們調查的天仙子案有關系嗎?”仇少尹提問。 “當然有關系了?!贝奚偾湔f,“前幾個死者各有丟失之物,說回死者蘇妙妙,你猜,兇手從她身上拿走了什么?” 仇少尹稍一思索,“莫非……莫非是蟲珀?” “沒錯,正是蟲珀。你看這卷宗上記錄的形狀和蟲類,與我們方才所見分毫不差?!贝奚偾浣又f,“當年鎖定了兇手是陸槐之后,魏縣令立刻率人前去捉拿,奇怪的是,陸槐仿佛事先得知風聲,竟然跑了,此后多年杳無音信,仿佛人間蒸發(fā)了一般。有人猜測他為天仙子所害……” “這就對了!”仇少尹說,“天仙子殺了他,拿走了他身上的蟲珀。后來謀殺牛武,蟲珀不慎被牛武吞進了肚子里。” 崔少卿搖搖頭,“天仙子每次殺完人之后大張旗鼓地遺尸,假如陸槐命喪其手,為何不見尸體?” 仇少尹躊躇不定。 “依你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線索太少,無法洞悉全貌。但蟲珀出現(xiàn)在牛武胃里絕非偶然。陸槐與天仙子,他們之間必然存在著不為我們所洞悉的關系?!贝奚偾浜V定道。 那日得知李纖凝身體不適,仇璋私下里問素馨內宅里有沒有補品,素馨說小姐平時不吃補品,冒然問家里討,多費口舌,小姐不準,她預備外面買些。 仇璋攔下她,說既沒有他從家里帶就是了,外面的不好,叫素馨不必買。就這樣仇璋找借口從家里拿了幾樣滋補元氣、養(yǎng)血安神的補品。趕上公務繁忙,一直沒送去,恰逢閔婆經(jīng)過縣丞房,仇璋叫住她,將補品交給她,叫她燉了給李纖凝吃。 閔婆看著那補品,深深嘆一口氣。 仇璋奇道:“婆婆何故嘆息?” “按理,這是公子和小姐自己的事,我做下人的不該多嘴??墒枪有〗阕龅囊蔡^了,一次還罷了,怎么還能有第二次呢?小姐是脫韁的野馬,瘋慣了的,公子不說管著她,怎么還縱著她?依老身的話,趁早成親的好,耽擱久了要生變數(shù)?!?/br> 仇璋心內納罕,閔婆的話似意有所指,眼見東邊來人了,不便多問,叫她去了。 仇璋何等聰明人,聯(lián)想到李纖凝幾日來的異樣,心內猜度了七八分。散衙后磨蹭到等人走盡,自往內宅踱去。李纖凝不在,素馨獨個兒坐房里烤番薯。 “小姐呢?” “小姐出去了。” 仇璋解下披風,素馨接下掛好,忙忙的沏了建茶端來。 仇璋端著茶盞,坐于椅上,兀自呷飲。 素馨坐回繡墩兒上,拿火鉗子扒拉火盆里的番薯。屋內鴉沒雀靜,耳內只有番薯滋滋流油的聲音。 仇璋便于此時開口,“小姐的病如何了?” “小姐的病大好了,今天興致頗好,不然也不會出去走?!?/br> “藥還吃著?” “吃著呢?!?/br> “藥方拿來我瞧瞧?!?/br> 仇璋突然要藥方,素馨猝不及防,“藥……藥方?” “吃藥總該照方子吃罷?” “是、是,有藥方,我給公子取來。”素馨豈敢給他看真方子,急的團團轉,偏李纖凝又不回來,無可奈何之下臨時謅了一服藥方。她不懂藥性,撿了幾味常見的補氣血的藥寫了。吹干了拿給仇璋過目。 仇璋看了一遍,抬眼瞥她。 素馨忐忑不安,“公子,有什么不對嗎?” “藥方現(xiàn)寫的罷?” “不、不是啊?!?/br> “不是?”仇璋冷笑,“瞧瞧你手上沾的什么?” 素馨攤開手,她太緊張了,寫字時手上沾了墨跡。 “藥方是奴婢現(xiàn)寫的,舊方子找不到了,奴婢按照記憶又寫了一服,大差不差,就是這些藥?!?/br> “黃芪、白芍、雞血藤、白術、當歸……你是把自己知道的補氣補血的藥材通通羅列了一遍?!?/br> “不……不是?!?/br> “休得敷衍搪塞,從實招來!”仇璋聲音陡然拔高。 素馨身子一抖,跪了下來,“公子……” 仇璋身子靠向椅背,“說吧,你家小姐到底怎么了?” 第56章 蛾眉月篇(十九)此情可待 胎兒打下,李纖凝去了一塊心病,心情大好,踩凍雪逛了一圈東市。酉時哼著輕歌推門而入。 “素馨,瞧瞧我給你帶了什么?!崩罾w凝把一包點心攤開在素馨面前,“你愛吃的透花糍?!?/br> 燭花嗶剝,映著素馨一雙紅腫的眼睛。 “唔,怎么哭了?” “小姐,我對不起你?!彼剀奥曔鞖庖?。 李纖凝這才注意到陰影里的仇璋,他陷在椅里,周圍是濃稠的黑暗,他眸間哀色郁郁,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下去吧,沒你的事了?!?/br> 素馨捂著臉下去。 李纖凝步態(tài)輕盈,悠然然坐到仇璋懷里,拈起一枚透花糍,“吃透花糍嗎?甜甜糯糯怪好吃,以前素馨說我還不信。” 才把那透花糍送到仇璋嘴邊,人就摔了出來。勢頭止不住,踉蹌幾步撞到對面桌子上。連帶著透花糍也飛出去。摔了個亂紛紛。 “哎呀呀,怎么發(fā)這么大脾氣,腰都給人家撞疼了,非青不可?!崩罾w凝手扶腰,一面嬌嗔。 “李纖凝,你還有心有肺嗎?” 室內光線不明,李纖凝看不清仇璋的表情,卻能看清他眼底的光澤,亮晶晶的,區(qū)別于周遭一切事物。 “這話怎么講?”她低頭玩弄身上的佩飾。 “孩子的事,素馨全和我說了,你還想抵賴嗎?” “不就是一個孩子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后我再給你懷?!?/br> 李纖凝輕松的語氣令仇璋怒火中燒。 “一個孩子?沒什么大不了?”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還能怎么辦,要不你打我一頓出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