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婦人們讓開一條通道,裴縝抬眼望去,見黃惜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馮寶兒守在她床上,淌眼抹淚的,鼻涕糊了一臉。 “她怎么了?” 見問,婦人們又嘰喳起來。 “早囑咐她叫她不要跟張寡婦來往,她不聽,還當那張寡婦是什么好人,這下子可好?!?/br> 裴縝不禁問:“張娘子把馮家娘子怎么了?” “哎喲,官爺,你是不省得張寡婦有多狠,手起刀落,一點兒沒猶豫,血噴濺出有兩三尺,把她半拉身子都染紅了,端的可怕!” “嚇得我心子到現在還怦怦直跳,那歪辣骨,留在咱們坊活脫脫一個禍害?!?/br> 裴縝看向黃惜,她安然躺著,身上并無傷處,一時不明所以。 “說了半天,什么手起刀落,血濺三尺,她砍誰了?” “虧你還是大理寺的,怎么到現在還不明白。她砍了自家那條狗!” “狗?”裴縝想起曾在螢娘家里見過白色獅子狗,不由得問,“她殺狗干嘛?” “誰知道,我們聞聲出來的她正逮著那只狗往死里砍。馮家娘子和寶兒站在一旁,嚇的臉也青了腿也軟了,馮家娘子沒支撐住,暈了過去,這不到現在還沒醒來?!?/br> 馮寶兒本來已經好了,聽她們提起獅子狗,嘴巴一癟,又哭了。 婦人們輪番上陣哄抱,一片吵雜中,也沒人在意裴縝了。 裴縝打馮家出來,穿過小巷,來到螢娘住處。院門大敞,螢娘坐在廚房門口剝狗皮,毛茸茸的一條狗,剝掉皮子,剩瘦瘦小小一條,像只兔子。廚房大鍋里燒著熱水,螢娘舀來,兌上涼水,提溜著兩條后腿澆下,霎時混著血淋淋漓漓流下來,沿著淺淺的溝壑蜿蜒至裴縝腳下。 看到裴縝,螢娘打心里生出厭惡,狗rou拋擲砧板上,抽出一把砍刀,砧在砧板上,單手掐腰回望裴縝:“裴寺丞三天兩頭蹬我這個寡婦的門,究竟有何貴干?” 她臉上的血跡沒完全擦凈,殘留幾點血痕,額角不知怎的傷了,一線紅疤蜿蜒至發(fā)深處。 裴縝淡淡道:“聽聞街坊們說你殺了一只狗,過來瞧瞧?!?/br> “殺狗觸犯我朝律法嗎?” “不觸犯。” “既不觸犯,裴寺丞便管不著?!?/br> “殺狗不犯法,殺人卻犯法。” 螢娘冷笑:“我殺人了嗎?” 兩人四目相對,目光交鋒,難見高下。 “告辭了?!弊罱K裴縝這樣說道。 再次折回馮家,屋里的婦人已散盡。黃惜已無大礙,在哄哭累的馮寶兒入睡。 “希望沒有擾到黃大嫂?!?/br> “哪里,裴寺丞請坐?!秉S惜精神萎靡不振。 “我開門見山了,昨日在張娘子處,黃大嫂見到那只白玉鐲何故驚訝?” “原來是為這個,其實也沒什么,那鐲子原是我們逛白玉堂時看到的,螢娘只一眼便愛上了,問了價錢是她付不起的,便沒買。我竟不知她私底下買了,故而驚訝?!?/br> 裴縝思索道:“張娘子私財頗豐,怎會買不起一只白玉鐲?!?/br> “裴寺丞有所不知,你昨日看到的那些寶玉珠釵全是她娘留給她的,手頭上并沒有幾個活動錢?!?/br> “去白玉堂是什么時候的事?” “八月十五,中秋?!?/br> “那日在白玉堂,只有你和張娘子兩人嗎?” “廣白也在。” 裴縝心下留意,接著問:“方才張娘子發(fā)癲殺狗,卻是為何?” 黃惜聽裴縝提起這個,回想起血腥畫面,心又一陣陣地突突。 “今早用罷早飯寶兒鬧著找爹爹,哄了許久不見好,說去螢娘處看狗方才收斂。到了螢娘家,寶兒自和狗兒作耍,我和螢娘里屋閑聊。忽然聽見狗叫聲?!秉S惜捂著胸口,似仍有余悸,“我們出去一瞧,足有十來條狗在院子里亂晃,看見寶兒,還沖他吠?!?/br> “我趕緊抱起寶兒。螢娘也拿起叉子趕狗,誰知那些狗賴皮得很,兜兜轉轉不肯走,螢娘氣煞了,追攆的過程中不慎跌倒,頭磕到石頭上,流出血來。” 裴縝靜靜聽著。 “螢娘性子本就喜怒無常,竟因此遷怒白雪,沖進廚房抓起一把菜刀便朝白雪走去。白雪真傻,看見主人提刀走來還沖她搖尾巴……”黃惜一度哽咽,“螢娘抓過白雪的后頸皮將它按在地上,舉刀便砍,發(fā)狂一般連砍了七八刀,血涌出來,白雪雪白的皮毛被染得腥紅,螢娘嘴里猶在難聽地叫罵,我駭破了膽,護著寶兒躲到遠處,卻當不住白雪的慘叫鉆進耳朵……” “張娘子叫罵什么?” “原話不記得了,大意是指責白雪發(fā)情招來野狗,害她受傷。” 從馮家出來,日影西斜,飯早的人家煙囪里已經飄出靄靄炊煙,街頭鮮見人跡。一條黑毛垂耳的大狗大搖大擺打裴縝面前走過。裴縝盯著它,直到它的影子消失在拐角仍舊直勾勾看著,也不曉得有什么好看。 “裴寺丞看什么出神?” 秦避不期而現。 “看一條狗?!迸峥b收回目光,“坊內何以這么多棄犬,不擔心傷人嗎?” “是啊,也不知哪來的,前陣還沒這么多,最近倒好似成群結隊出沒。怎么不擔心,只是上面沒發(fā)話,我們也不好貿然管?!鼻乇芷骄彽穆曇衾锿赋鰩自S無奈,“昨日鋪里的兄弟打死兩條惡犬,竟跳出個‘主人’找他索賠?!?/br> 裴縝看他日常裝束,手上提著藥,“家中有人生?。俊?/br> “家母偶感風寒?!?/br> 裴縝點點頭。 “裴寺丞來訪里調查那樁人命案子嗎?未知有無進展?” “說來慚愧,未有寸進?!?/br> 秦避亦替裴縝憂慮:“若有用得著在下之處,但請吩咐無妨?!?/br> “還真有一樁?!迸峥b竟也不客氣,“你們坊里那個張螢娘,幫我摸摸她的底細?!?/br> “張螢娘……”秦避喃喃念上一邊,“好,我知道了?!?/br> 第52章 .橘頌篇(十四)浮出水面 盡管天氣清寒,人頭也抹了鹽巴防腐,仍舊無法長久保存。在散發(fā)出更加腐敗的味道之前,房少卿命令沈濁將其處理掉。 沈濁哀嚎連天:“我就知道這份‘美差’落不到旁人頭上,非逮著我薅不可?!边呎f邊將人頭捧入匣中,預備帶到城外亂葬崗埋了。 裴縝手帕捂住口鼻,提醒道:“埋完作個標記,日后證實是馮廣白,黃惜必然索要回去安葬,屆時交不出來就不好了。” 沒等沈濁應聲,劉仵作走了進來:“我看也甭費那個事兒,直接交給我,倘若日后家眷來討要,再行歸還不遲?!?/br> 沈濁不禁問:“你要它做什么?” “拿回去拾掇拾掇,做個骷髏擺件?!?/br> “嚯!”沈濁驚叫,“你們仵作都這么變態(tài)嗎?” “非我道中人自然難以理解,我視骷髏如你們看紅粉佳人,各有各的趣味?!眲⒇踝鬓壑M下小胡須,陶醉其中。 沈濁樂得清閑,當即把頭顱予他。 裴縝想起之前在螢娘家里翻出的碎骨,詢問劉仵作后續(xù),劉仵作大手一揮:“早扔了,皆是一些羊骨,全沒用處?!?/br> “你懷疑張寡婦?”劉仵作去后,沈濁詢問。 此時二人已走出停尸房。由于停尸房在背陰處,夜里下的清霜還沒化去,人踩上去有些打滑,裴縝邊小心行走邊兒回答:“是?!?/br> 沈濁撓撓后腦勺:“你是怎么懷疑到她頭上的?” “你還記得人頭在哪發(fā)現的嗎?” “大街上啊?!鄙驖崦摽诙觯氨磺乇艽蚬纷炖飱Z下來的?!?/br> “據此推斷兇手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我怎么知道!” 裴縝無語:“你是一點兒也不想動腦子?!?/br> 沈濁嘿嘿傻笑:“你就直說吧,別跟我賣關子?!?/br> “兇手行兇之后隨意將人頭拋棄,以至后來被狗叼去,證明兇手膽大心粗,狂悖不羈,處事不謹慎。簡單來說是個驚世駭俗之人。而張螢娘,完美契合這些特點。尤其那日的殺狗之舉,其癲狂之態(tài)簡直與兇手如出一轍?!?/br> 沈濁半懂不懂:“好像是那么回事……但是僅憑這個怕是說不過去,總得有切實的證據……” “你倒講上證據了!” “不是你說的一切懷疑必須建立在證據的基礎上,不以證據為基礎的無端推測極容易制造出冤假錯案?!?/br> “所以我們這就去找證據。” “哪里找去?” “白玉堂?!?/br> 白玉堂是西市一間生意極好的玉器鋪子,專做婦人買賣,鋪里的玉鐲玉簪尤其出名,論其雕工堪與東市的瓊瑤齋比肩。 “白玉鐲,單側沁色,陰線刻蝙蝠一對……”掌柜的聽完裴縝的描述立馬回憶起來了,“小鋪確賣出過這樣的鐲子,一整塊玉料毀出四對鐲子,因沁色深淺不同,鐲子也各有差異,不完完全全一樣,故而有人成對買,也有人單買?!?/br> “凡購買者,可有記錄?” “這個自然。不然不好和東家交差?!?/br> “八月十五以后,何人購買過此鐲,煩請查看一下?!?/br> “查起來需費些功夫,二位移步內堂稍坐片刻。” 兩人入內堂坐下,伙計周到奉上茶水。沈濁啜著茶問:“你調查白玉鐲干嘛,跟案子有關系嗎?” 裴縝道:“假如我沒猜錯的話。買下此鐲的人是馮廣白?!?/br> “馮廣白……可那不是張寡婦的鐲子嗎?” 裴縝一副你再想想的眼神。 沈濁腦子轉個彎,恍然大悟:“你是說馮廣白和張寡婦,他們有一腿!” “還記得劉仵作在馮廣白喉間發(fā)現的醋芹嗎?”裴縝眸色深深,閃過銳利的光芒,“如果當時馮廣白不是在自己家中用飯,那么只有一個解釋。” “他去了情婦家里?!鄙驖峤酉略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