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二爺還有事嗎?沒事我去找薛管事了?!?/br> “不急,隨我來。” 裴縝帶著林畔兒來到六小姐房下,婆子蹲在廊下熬藥,見裴縝過來,恭敬道:“二爺,您送來的藥熬成了,是現(xiàn)在就盛出來還是……” 裴縝道:“盛出來吧。” “三碗藥熬成一碗,不多不少?!逼抛訉⑺幫攵私o裴縝。裴縝端著藥便走了。 一路風吹,藥涼到可以入口了,送到林畔兒面前,“喝了?!?/br> 林畔兒不曾抗拒,端起碗幾口喝罄。 裴縝面上掠過幾分詫異,“你怎么也不問問就喝?” 林畔兒擦去嘴角的藥汁,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沒什么好問的?!?/br> “你不想知道你喝的是什么?” 林畔兒思索須臾:“防止懷孕的藥?” 果然聰明靈秀。裴縝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掏出一包梅餅遞給林畔兒。湯藥苦若黃連,因此專門備下梅餅。 林畔兒打開牛皮紙,撿一塊梅餅含嘴里,隨即給裴縝嘴里也塞了一塊。裴縝銜著梅餅,愣愣看著林畔兒,女人側(cè)顏爽颯,鼻梁高挺若山丘,未涂口脂的嘴巴嚼著梅餅,不經(jīng)意染了梅餅的香,勾人欲醉。 裴縝不敢再看,認真咀嚼自己的梅餅,梅餅酸甜可口,直透心尖。 兩人并肩走著,吃著梅餅,忽見沈濁火急火燎找來。 “哎喲我的二爺,你怎么還有閑心逛花園!” 裴縝知道沈濁這時候找來絕不尋常,多半是案子有進展了。 果然,下一秒聽沈濁道:“陸龜年找到了?!?/br> 第9章 .蛇女篇(其九)第三具尸體 沈濁叫裴縝吩咐下人備好快馬,他們得出城。 裴縝疑惑道:“尸體不是上午發(fā)現(xiàn)的嗎?這時候還沒運回大理寺?” “嗐,運什么運啊,見到尸體你就明白了。” 裴縝沒再多問,馬匹準備好后,和沈濁即刻出發(fā)。 目的地位于城外的荒山上,山中有條直通山頂?shù)那凵铰?,其中有條路段,植被稀少,怪石嶙峋,尸體就便掛在其中一面巨石上。 四枚七寸長的大釘直透腕骨與踝骨,將人牢牢禁錮于石面,這幾日火傘高張,且不說石頭吸熱,縱是不吸熱,好好的人也熬不過毒辣辣的日頭曬上一天。人死后,手腳處的傷口最先潰爛吸引來蠅蟲,等到被發(fā)現(xiàn)時,已是蛆蠅密布,腐爛如泥。 “此地位置偏,荒無人煙,京兆府的人搜了幾次愣是沒搜到。多虧路過的獵戶,獵戶帶著兒子出來砍柴,孩子頑皮,見到這么大一塊石頭爬上去玩,發(fā)現(xiàn)了石頭背面的尸體。大理寺京兆府的人來看爛成這樣,誰也不敢動,只命仵作草草驗了一遍尸?!?/br> 裴縝想起初次見面時那個白皙俊美的陸龜年,心內(nèi)惋惜道:“他家里人也不管嗎?” “他的夫人你也見過了,嬌滴滴的,哪里是個能主事的。估摸著再等十天半個月,rou爛沒了,化成一具白骨,裝揀裝揀就完了?!?/br> 裴縝用汗巾捂住口鼻爬上石頂,著意觀察陸龜年腕部的鐵釘。 “這釘子又粗又長,能將之釘進石頭里,兇手究竟是什么可怕的怪物?”沈濁不由發(fā)出感嘆。 “怕是經(jīng)過培訓的殺手。我聽說如今民間有許多這樣的組織,前朝皇帝身邊不也蟄伏著一支暗衛(wèi)嗎?” 裴縝的話打開了沈濁的思路,“對呀,我怎么沒想到是雇兇殺人,這事真他娘的蹊蹺,莫非涉及朝堂紛爭?我聽說現(xiàn)在的朝廷里勾心斗角,大臣們結(jié)黨營私,互相攻訐。保不齊誰看誰不順眼,買兇給宰了。” 裴縝若有所思,未曾答話。 “走吧?!绷季?,裴縝打巨石上跳下來,“咱們先回城。” 沈濁以為,裴縝回城首先要去的地方定是陸龜年府上。誰知頭一抬,燙金的“崔”字閃閃發(fā)光。 “誒?你來崔府干嘛?” “驗證一件事?!?/br> 裴縝請門房通報,門房回說崔公子眼下不在府上,裴縝道:“不只為見貴公子,府上管事的也成?!?/br> 門房叫來管事的。 管事的姓朱,上次見過裴縝,恭敬將二人請入府中。裴縝提出要去事發(fā)的廢屋看看,朱管事不敢怠慢,立刻引去。 廢墟被清理停當,幾乎看不出走過水的痕跡。朱管事見裴縝眉頭微皺,解釋說:“公子怕夫人看了傷心,命人清理干凈,打算種上桃花?!?/br> 裴縝道:“清理了倒不妨事,重要的是清理的過程中是否發(fā)現(xiàn)著火點?” “著火點?”朱管事回想一番,“事發(fā)后,門房的劉老頭來圍觀看熱鬧說了幾句奇怪的話,您等著,我給您叫來?!?/br> 舊址墊了黃土,踩上去松松軟軟,一副真要種花的架勢。 少頃,朱管事帶著劉老頭回來。裴縝問劉老頭:“老翁知道著火點在哪?” 劉老頭走到一塊黃土上,“老朽腳踩的位置就是著火點。” “老翁何以如此清楚?” 劉老頭雖老態(tài)龍鐘,精神頭一點不差,說話中氣十足:“實不相瞞,老朽不但知道這里是著火點,還知道火是怎么著起來的?!?/br> 沈濁抄手道:“說的好像你在現(xiàn)場一樣,那你倒是講講怎么著起來的?!?/br> “老朽雖不在現(xiàn)場,但跟在現(xiàn)場也差不多?!眲⒗项^指著腳下,“這里原放著一張桌子,清理廢墟時桌下多了一盞燭臺和一只小杌子。這兩個原不該在此處的物件為何出現(xiàn)在此處,小子好好想想?!?/br> 裴縝腦子里浮現(xiàn)畫面,“燭臺放在桌子下面是想燒桌子,然而夠不到,就在燭臺下面加了個小杌子?!?/br> “果然是聰明人,燭臺放在桌下烤,怎么也要個把時辰才能將桌子引燃,由桌子進而蔓延整間房子?!?/br> 沈濁道:“兇手這么大費周章,圖什么?” 劉老頭胡子一翹,“年輕人怎么就不愛動腦子呢,當然是為了折磨我們老爺,著火點在這,老爺被綁在那,眼睜睜看著火慢慢著起來,逃又逃不走,叫又叫不了,其時其境,絕望至極!” 沈濁反應過來,不可思議地看向裴縝,“你來就是為了印證這件事?” “沒錯?!迸峥b道,“從戚行光到崔郁再到陸龜年,兇手都給他們留下了漫長的死亡時間,讓他們慢慢迎接死亡的到來,直到死亡真正降臨。” 連死三名朝廷大臣,朝野震動,大理寺卿京兆府尹不出意料又被召進皇宮問話了。大臣們?nèi)巳俗晕?,不知下一個死的會是誰,日常出行前呼后擁,生怕落單。就連一向不可一世的裴緒也來裴縝處動問此事:“你們大理寺那件案子辦得怎么樣了,何時能抓住真兇?” 裴縝癱軟在椅上,一副不明所以的情狀,“大理寺那么多案子,裴侍郎問的哪一樁?” “少跟我裝糊涂,近日人心惶惶,你不知為什么?” “那件啊,沒什么進展。說起來裴侍郎近日出行還需謹慎些,兇手專殺大官?!?/br> 裴緒氣極反笑:“你這是咒我呢?” “你是我親哥哥,我咒你干嘛?” “虧你還知道我是你親哥哥,那么點事,至于跟我置氣么?!迸峋w說話慢悠悠的,“更何況,紫燕那丫頭我已經(jīng)解決了?!?/br> 裴縝猛然意識到自打回來就沒見到紫燕,不可思議地望向裴緒。 裴緒笑容可掬道:“你怕什么,我指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是她。你呀,心太軟?!?/br> 裴縝拿起一本書蓋臉上,完全不想跟裴緒對話。 裴緒滿意道:“我去娘屋里坐坐,你待會兒也過來,多陪陪她老人家。” 出來時,碰上林畔兒從紫燕房里出來,手上端著一盆血水。神情像個木雕娃娃,不見表情,眼睛亦是虛無地渙散著,仿佛永遠不會聚焦。 她走到墻根下,看也不看,將那一盆血水徑自潑向花圃,花圃中的月見草霎時染了血,猙獰地流過嫩黃的花蕊。 裴緒深看林畔兒一眼,匆匆去了。 裴縝叫來林畔兒,詢問紫燕情況,林畔兒道:“大爺用的重藥,胎不到一個時辰就打下來了,紫燕元氣大傷,下面出血不止,折騰了兩個時辰才將將止住,眼下已經(jīng)睡了?!?/br> “那胎兒……” “交給薛管事埋了?!?/br> 裴縝垂下眸子,許久方道:“吩咐廚房做些滋補的,等紫燕醒了,你喂她吃下?!?/br> 林畔兒答應下來,接著道:“薛管事把六餅接回來了,二爺要見見嗎?” “他辦事倒是利落。叫進來吧。” 林畔兒遂將六餅叫進來。 經(jīng)此一回禍事,六餅如霜打的茄子,蔫了。再也不見原來的神采,面對裴縝時怯生生的,“見過二爺?!?/br> 裴縝“嗯”了一聲:“怎么起這么個名字?” 六餅道:“原叫陸丙,大家叫順口,給叫成了六餅?!?/br> “以前是做什么的?” “廚房里打下手的?!?/br> “多大了?” “十一?!?/br> 裴縝沉默片刻。 “你留在我這可以,只是有一條,不許再發(fā)生上次的事。若膽敢再犯,哪來的,回哪去。” “二爺放心,這次教訓夠我吃一輩子了,再不敢了。” “記住就好,下去吧?!?/br> 翌日到寺,同僚們?nèi)宄扇壕墼谝黄馃崃艺務撝裁?,裴縝正納著悶,沈濁朝他走了過來:“我昨天說陸家只剩下一個美嬌娘,沒有主事的人真是大錯特錯。” “怎么了?” “你還不知道?”沈濁一臉不可思議,“陸龜年的尸體運回來了,其丈人雇了四名精壯漢子,砸開巨石,將陸龜年弄了下來。運回府里后,命令陸夫人親自清洗尸體,連骨頭縫里的蛆蟲也給一只只了摳出來。拾掇干凈,裝進棺槨,預備在今日下葬?!?/br> 裴縝差點把隔夜飯嘔出來:“何方神圣?和自己女兒有仇?” “中尚署的署令,鄒元佐便是?!?/br> “中尚署不是少府監(jiān)的下屬機構(gòu)嗎?” “沒錯,這個鄒元佐在自己女婿手底下做事,你說有趣不有趣?!?/br> “你留著神,陸家下葬回來我們?nèi)ジ蠒@位鄒署令?!?/br> “好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