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古話說:夏天孩兒面,一天變?nèi)儭?/br> 畢業(yè)照時的風(fēng)和日麗,到了晚上就成了漫漫烏云。 丁遙連公交車都來不及等,一路小跑著往家里趕。 激動、惶恐、害怕、欣喜......種種情緒纏成一個鼓鼓的毛線球。 她可以改變。 她可以改變自己的未來,也可以改變薛問均的。 還有更多的人想要見到他。 他可以活下去,他一定要活下去。 5. 熟悉的鏡頭,熟悉的畫面。 丁遙強(qiáng)作鎮(zhèn)定:“薛問均,你知道嗎?我今天去 402 了,我知道很多了。林川,他不是別人,他是你的外甥。你就在我的過去,我可以救你,我們可以改變未來?!?/br> 她眼眸閃閃發(fā)亮,無一不再宣示著自己的興奮。 薛問均嘴角勾出很輕很輕的笑,他說:“那真是太好了。” 丁遙原本高漲的情緒不知為何生出一絲不安。她摸了摸耳垂,說:“怎么感覺你不是很意外。” “是我犯了蠢,以為豆——”薛問均道,“沒想到我姐夫姓林,叫江河。為了匹配,所以給豆豆取名叫川,湊齊景觀——”他頓了頓,自嘲道,“呵,好爛的誤會?!?/br> 他語氣越輕松,丁遙心里的預(yù)感就越不妙。就像有什么大事發(fā)生了一樣。 “對不起?!毖柧鬼?,忽然道。 “干嘛說對不起???情況這么復(fù)雜,我們都在大海撈針,很難不犯錯。你表姐他們又那么長時間不聯(lián)系了,剛回來你不知道情況很正......”她小心翼翼地說。 他打斷她:“我都知道了。” 丁遙心口一痛,徹底從喜悅里冷靜下來。 薛問均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有些心疼,有些哀傷,但更多的是自責(zé)。 他聲音低啞,仿佛近在耳邊:“丁遙,我都知道了?!?/br> 你的父母、你的童年、你的處境、你的......一切。 32.罪人 第七章 1. 時間倒回到下午。 吳遠(yuǎn)航看著丁遙,和聲道:“你在做什么?” 丁遙轉(zhuǎn)過身,一邊道歉一邊裝作為了找合適的地方放相框而手忙腳亂。 她故意掀開桌上的書本,果然在薛問均描述的位置上看到了那兩行熟悉的字。因為時間太久,木色變得很深,邊緣也圓潤得快要認(rèn)不出原型。但丁遙還是看清楚了。 “給我吧?!眳沁h(yuǎn)航拿過相框,無奈地嘆了口氣,“林川帶你來的嗎?” 他的情緒有所軟化,動作隨意地將相框放在桌上,那么巧地就壓住了那些字。 丁遙仍在震驚,余光不??聪騾沁h(yuǎn)航的臉,一時沒有說話。 “不用害怕。”吳遠(yuǎn)航嘴角牽起笑容,“我剛才是沒想到你會在這兒。” “老師。這是您刻的嗎?沒想到你也會在桌上刻東西。那詩......”她生硬地問道,“是有什么深意嗎?” 吳遠(yuǎn)航笑笑,看上去人畜無害:“沒什么深意。隨便刻的,我都要忘了?!?/br> 好像有什么東西抓住她的腳踝,丁遙原本激動的心緩緩下沉。 “不明白?那我解釋給你聽。這句詩里有我們倆的名字,你記好了?!逼聊焕锷倌晟裆届o卻堅定,“這是只有我們看能領(lǐng)會到的秘密?!?/br> 2. “其實吳老師是我老舅,他是我媽表弟。我爸媽不讓我給人說這事兒,怕別人覺得我進(jìn)競賽班是走后門兒,到時候誰再舉報個我的保送名額有水分的,我跟我舅都得倒霉。” 林川打開一罐橙汁,遞給并肩走著的丁遙,“我真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我自己都是上高中了被我爸媽一說才想起來有這么個老舅的。我爸說,這事兒跟哪個朋友說都不劃算,萬一別人蛛絲馬跡猜到了,他們也只會第一時間懷疑是我朋友泄密。到時候他們可不會聽我拿人格擔(dān)保,只會說些難聽的話,讓你們別跟我玩兒了。這樣一說起來,得不償失?!?/br> 丁遙手指刮著易拉罐上層層疊疊的水珠,道:“這么說你小時候沒見過他?” “???”林川沒懂她為什么這么問,但還是道,“見過,就是我記不清了。聽我爸媽說,我剛轉(zhuǎn)來的時候,我舅還經(jīng)常接我放學(xué)呢。但后來,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們?nèi)及嶙吡?。?/br> 之后林江河和宋綺在家里也不怎么提他們了,慢慢的林川也就把這些事兒全給忘了。后來吳遠(yuǎn)航忽然登門拜訪,但這幾年的經(jīng)過都被他輕描淡寫帶了過去。 丁遙默了默,問道:“我剛才不小心看到了張照片,那上面有個人跟你長得一模一樣。我記得照片上名字寫著叫......” “薛問均?。俊?/br> “對,薛問均?!倍∵b將橙汁舉到嘴邊,掩蓋不自然的表情,“他是誰?。俊?/br> “就是我老舅。”林川小聲說著,“他原來叫這個名兒,后來改了?!?/br> 一切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十年前薛問均躲過兇殺案,順利保送清北,冬季全家搬走,薛問均次年進(jìn)入大學(xué)后改名為吳遠(yuǎn)航,直到 2017 年考到余江一中任教開始帶競賽班。 但還是說不通。 新聞上明明有關(guān)于“薛某”自殺的報道,派出所門衛(wèi)叔叔的話也能證實這一點,沒道理真相是什么都沒發(fā)生。 而最讓她覺得吊詭的是,吳遠(yuǎn)航為什么不跟自己相認(rèn)。 盡管這么多證據(jù)擺在眼前,丁遙還是不相信吳遠(yuǎn)航就是薛問均。 這是直覺,就好像當(dāng)時她確定屏幕里的那個人不會是林川一樣,是一種強(qiáng)烈的直覺。 當(dāng)初這直覺讓她認(rèn)識了薛問均,如今也一定在提醒她,什么才是真相。 3. 直到薛問均說出自己知道了以后,丁遙才意識到同一時空意味著什么—— 更多的線索,更多的可能,以及更多的真相。 那種溫柔的目光對她而言卻像是最銳利的刀,一點點剝開她的皮rou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現(xiàn)實。 悶雷追隨著閃電在天際轟然,雨點很快淋濕窗臺,被風(fēng)吹得七零八落,沾濕書桌一片。 丁遙連忙將卷子攏到旁邊,關(guān)上窗戶,提起卷子胡亂地將上面的水拍掉。 薛問均此刻心頭的愧疚占了上風(fēng)。他從未想過丁遙會活得那樣艱難。 父親早逝,母親改嫁,奶奶苛刻,寄人籬下,仰人鼻息,這樣的生活,她還有十年要去度過。 薛問均抿了抿嘴角:“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 “不要可憐我!” 丁遙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來這句話的。 薛問均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 半晌,她重新坐下去,手指摳著桌子邊沿,直直望著他的眼睛,聲音很冷:“你只剩下幾天可以活了,我還有幾十年。相比起來,你更可憐。” 被踩中傷口的野獸,被路過的人撿起來之前,總會搶先露出自己的獠牙,顯示自己仍然強(qiáng)大。 二人相顧無言。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每次高考余江都會遇上雨季,烏云沉甸甸地壓著,一直到高考結(jié)束,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像是對高考生的某種隱喻。 今年似乎也不例外。 “抱歉。”丁遙重新冷靜下來,“我不是那個意思?!?/br> 薛問均搖頭:“你不用道歉,我都知道的。” “我不希望你因為這些客觀因素,覺得我的能力有什么問題?!?/br> “我——” “我們合作得一直很好,很多東西都有了眉目。沒有我,你甚至都不會知道自己要死,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我選擇救你,不是你選擇了我當(dāng)助手?!?/br> “是,我——” “我犯過錯,你也犯過,這件事情上我們扯平了?!?/br> “我沒覺得你錯——” “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我們誰都脫不開身了,如果你要趕我出局,我只能說你是對自己不負(fù)責(zé)。” “你說完了?”薛問均靠近鏡頭。 丁遙很小幅度地點了點頭,他開口前,又忽然補(bǔ)充:“我在未來,我有信息便利。你決定不了踢我出局的,我們之間,我才是有主動權(quán)的一方。我才是嗯......領(lǐng)導(dǎo)?!?/br> “你這不是都明白嗎?”薛問均冷不丁道,“那你為什么會怕我把你踢開?” 丁遙一時語塞。 “我的確覺得你過得很不好。那些事情甚至不用刻意打聽,稍微問兩句,就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家里人一定是很不在乎,才會連遮掩都不做。我覺得他們很惡劣,覺得你過得艱難、很讓人心疼,但這不意味著,我要把你踢出局。在知道我們同處一條時間線之前,在沒有信息便利的時候,你分辨出了我和林川、你讓我注意到了身邊那些微小的細(xì)節(jié)。” 少年表情鄭重,白熾燈將那雙漂亮的、漆黑的眼仁照得分外明亮。他的語氣近乎虔誠:“我從來不覺得你很弱。” “假如你還是覺得我知道了這些事,對你來說很不自在。那么我愿意跟你交換?!毖柧]了閉眼,“關(guān)于我的秘密?!?/br> 4. 薛衡小時候病還不嚴(yán)重。他喜歡讀書,喜歡上學(xué),卻不得不間隔幾天就去醫(yī)院報到,即便如此,他的成績也一直在前幾名。 他不缺圓滿的家庭,也不缺優(yōu)越的成績,唯獨缺的是健康、缺那個能拯救自己的配型。 1988 年,世界第一例臍帶血移植成功。 囿于找不到合適配型的薛志鵬夫婦看到了希望。 1991 年,薛問均出生,那個時候他還叫薛問。 薛問從小就愛動,橫沖直撞對什么都充滿好奇,跟薛衡沉靜的性格恰恰相反。 從他開始記事的時候,父母就一直很忙。他話還說不利索的時候就被送去了幼兒園,在老師家住,一個月都見不到幾回爸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