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忽然翻江倒海，他有點想吐。

    4.

    轉(zhuǎn)眼到了要拍畢業(yè)照的日子，余江一中臨下晚自習(xí)的時候，用廣播放下通知，要求明天所有高三學(xué)生務(wù)必保證穿校服來。

    “這話說得，哪天不是穿校服來的？”李施雨嘀嘀咕咕地抱怨。

    丁遙卻沒心思。

    上周三的時候薛問均當(dāng)著她的面，在書架上放上了一個電子日歷，第二天原本淡化的謀殺錄像就又出現(xiàn)了。

    對此，她猜想是，薛問均更換了日歷的舉動，造成了謀殺發(fā)生時環(huán)境的變化，由此覆蓋掉了原本的事件。就好像自變量和因變量的變化一般。

    而經(jīng)過連續(xù)幾天不斷調(diào)整房間的布局這個自變量來看錄像這個因變量，她幾乎可以確定這種猜想了。

    這是個難得的好消息，起碼可以在無法確認(rèn)他們時空準(zhǔn)確關(guān)系的時候，能保證薛問均可以做出影響未來的反映。

    簡單來說就是，當(dāng) 11 月的薛問均對即將死亡這件事有了防備之后，隨著事件發(fā)展，到了當(dāng)天，他就有可能處于這種防備而躲過兇手。

    當(dāng)然，事實的實現(xiàn)不會是這么容易，不然早在他們聯(lián)系上的第一天，錄像就該消失了。

    薛問均今晚上線得很晚，他剛洗完澡，正在換衣服。

    丁遙又瞥到他背上那道猙獰的疤，忙別開視線，什么也沒問。

    薛問均神情疲憊?？偱茱埖瓿燥垼€被按在那兒參與些無聊又刻意的話題，是很消耗精力的。

    時間不夠用，他就只能把論文資料，帶到學(xué)校里去看去寫。好在前期的準(zhǔn)備足夠充分，論文要求不是特別嚴(yán)格，又有丁遙這個生活在 2019 年的人做助手，給他提了不少新奇的觀點。

    此舉有作弊的嫌疑，薛問均覺得這樣有點不太公平，所以只準(zhǔn)備寫完，不準(zhǔn)備當(dāng)作保送的籌碼。

    “那不是會影響你保送嗎？”

    “沒事。”薛問均語氣輕松，“晚幾個月拿到通知書而已。”

    成績是他的底氣，誠如楊文龍等人所言，不保送，他照樣能去清北。

    丁遙再一次擺倒于他的自信和大條。

    顯然，他沒意識到，假如逃不過 26 號的謀殺，不管是保送還是高考，他這樣都去不了清北。

    “查勇亮被警察抓了?！毖柧?。

    “啊？為什么？”

    丁遙既然要幫忙，當(dāng)然是聽他詳細(xì)說過這些事情的。

    “打架斗毆，打得挺慘?！毖柧唵胃爬?。

    “那他是不是要被關(guān)起來？”丁遙頓了頓，說，“這算自變量嗎？”

    “我不知道?！毖柧f，“這種事情能嚴(yán)重也能寬松。查勇亮身份證上還沒成年，大概率不會怎么樣。他父母賠點醫(yī)藥費的話，應(yīng)該馬上就能出來。”

    丁遙揉捏著指關(guān)節(jié)，提出假設(shè)：“那要是他出不來呢？”

    “你是說......”

    薛問均略微遲疑，搖搖頭，“沒有合適的方法?！?/br>
    “但如果可以讓他一直被關(guān)到 26 號，那不就能排除他是兇手的可能了嗎？”丁遙想了想道，“要不然你犧牲一下，犯個賤，跟他打一架，然后追責(zé)？”

    薛問均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我看看吧，看這次他什么時候出來?！?/br>
    實在不行就犯個賤吧，比起被殺，挨一頓打確實很劃算。

    “你呢？去 402 了嗎？”他又問。

    丁遙臉一垮：“一言難盡?！?/br>
    距離林川說“想想”都快一星期了，林川似乎是有意拖延什么，原本說好的一起回家，也莫名其妙不再提起。

    眼看著五月都要過完了，丁遙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一方面薛問均遺留的線索總差一步，另一方面，她大部分時間精力又必須放在高考上。此時此刻她真是比誰都恨不得一天能多出幾個小時來。

    “不著急，我可以先實驗自變量?！毖柧鶎捨克?，“你先準(zhǔn)備高考，你只剩十天了吧，我還有二十多天呢?！?/br>
    “......我謝謝你?！?/br>
    這兩事兒有可比性嗎？

    薛問均調(diào)笑道：“有，高考比較重要?！?/br>
    “拉倒吧?！倍∵b說，“反正我會盡力不讓你死的。”

    大不了她撬門進 402 好了。

    “別，撬門也等你高考結(jié)束吧?！毖柧星冶Ｓ欣硇?。

    丁遙神色古怪：“我怎么總覺得你一點不在乎這事兒呢？你不會還不相信我吧？”

    “當(dāng)然不是?！毖柧中Γ拔蚁嘈拍?。非常相信。”

    他只是不在乎自己。

    “別想那么多了，先這么干吧。”薛問均怕她多想，說，“萬一我們真在一個時空，我活下來了搞不好還會成為你清北的學(xué)長?！?/br>
    丁遙心頭劃過幾絲別扭，是對自己隱瞞情況的心虛，不過很快她就調(diào)整過來，順著話道：“那你怎么說也該混成社會精英了吧。”

    “我算算，明年十九上大一，清北現(xiàn)在還沒有天文系，我想去天體物理中心，到時候保個研之類的，二十八歲馬馬虎虎學(xué)術(shù)剛?cè)腴T吧?！彼锌系卣f。

    丁遙說：“那行，那你到時候帶我飛?！?/br>
    薛問均一本正經(jīng)地糾正她：“天文學(xué)不搞飛行器，我們是基礎(chǔ)科學(xué)，重點在于對其他學(xué)科的驗證，其他科學(xué)關(guān)注地球表面，而天文的重點在于四百五十六億光年半徑的可觀測宇宙。其中可能就有平行宇宙，就有我們這樣的情況。”

    丁遙聽得一愣一愣的，到最后也沒好意思跟他說“帶我飛”在 2019 年是某種流行語。

    5.

    5 月 28 號，高三正式迎來畢業(yè)照。

    實驗班是全校第一個拍的班級，耗費時間多了些。

    拍完合照走人的時候林川特意走到了丁遙身后，他低下頭，幾乎貼在她的耳邊，聲音很低很低：“等會兒校門口等我。”

    一般來說，拍攝畢業(yè)照的下午是被默認(rèn)不上課的，很多學(xué)生不滿足學(xué)校組織的大合照，還會自己帶手機過來，跟朋友們一起合照，從校內(nèi)拍到校外。

    這是學(xué)校默認(rèn)的規(guī)則，也是高中三年難得的可以正大光明帶手機來的時候。

    而這種時候?qū)Χ∵b而言有點災(zāi)難。

    她還是沒有勇氣在這么多流行好看的智能機面前掏出那像素極差的諾基亞。

    丁遙牢記林川的話，跟李施雨合照完之后，找了個機會溜到了校門口。

    林川就在那兒等著，見她過來，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大搖大擺地出了學(xué)校，一直到拐進巷子口，林川的腳步才慢下來。

    丁遙疑惑地問出來什么事。

    “你不是想去看房子嗎？”林川手插在兜里，冷酷沉穩(wěn)，看起來更像薛問均了?！艾F(xiàn)在走吧。”

    6.

    402。

    真的到了門口的時候，丁遙還覺得像做夢一樣。

    林川從口袋里掏出鑰匙，清脆的聲音挑動著神經(jīng)。

    丁遙驚訝道：“你怎么會有鑰匙？”

    “吳老師給的?！绷执ǖ溃澳惴判?，我沒說你想看房子，我說我拍完畢業(yè)照想來換個衣服?！?/br>
    這借口之蹩腳，丁遙無力吐槽。

    林川沒關(guān)門，將鑰匙放在玄關(guān)抽屜里，回身道：“進來吧，不用換鞋?！?/br>
    402 就是一間普普通通的三室兩廳，裝修風(fēng)格略顯老土，有些墻面因為滲水，還鼓起了石灰皮。因為少有人住，所以沒什么人氣。

    林川將客廳泛黃的大立柜空調(diào)打開，實驗著涼風(fēng)的溫度。

    丁遙掃視著四周，快速將房子跟薛問均畫給自己的戶型圖對應(yīng)起來。

    應(yīng)該放薛衡遺像的桌子已經(jīng)空了，只在墻上留下一枚釘子。丁遙也不能確定這里以前放的是什么。

    “你先看著?！绷执ㄟ呎f邊抬腳往一間臥室走，“我去換衣服。”

    “哎，你——”還真有衣服在這兒啊。

    話還沒說完，主臥的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

    丁遙摸了摸鼻子。

    這跟吳老師的關(guān)系好得也有點太不尋常了吧。

    想歸想，她也沒有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直奔主臥斜對面。

    那里就是薛問均的房間了。

    丁遙握住門把手，掌心微微冒汗，來不及多想，猛地推開門。

    紅棕色木地板、快要脫落的暗紋墻紙、明黃的書架衣柜、繁瑣的水晶燈、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早已在夢里、在屏幕上出現(xiàn)了無數(shù)遍。

    丁遙呼吸急促，小腿發(fā)麻，心跳快得要爆炸了。她眼眶溫?zé)?，逐漸生出一種微妙的念頭，下一秒，在那書桌之前，等著自己的便將是少年的背影。

    她跌跌撞撞地跑向那張書桌，想要找到那個留給自己的證據(jù)。

    然而最先映入眼簾的卻是相框——“二〇〇九年南巢中學(xué)秋季運動會優(yōu)秀運動員合影”

    僅呼吸間，她就在那群人中間找到了熟悉的臉。冷淡的、清雋的臉。

    “三排最左：薛問均”

    門口傳來男人略帶責(zé)備的聲音：“兔崽子，開空調(diào)都不關(guān)門的，電費不要錢??！”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絲毫不停留，直直地朝著門口過來。

    “咦?！彼l(fā)出聲疑問，“你跑我房間做什么？你衣服又不放在......”

    吳遠航的話斷在了喉嚨里。

    他看到那個熟悉的、單薄可憐的女學(xué)生，無措地站在書桌前，滿臉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