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假如她沒有發(fā)覺他的躲閃、假如她沒有從垃圾桶里撈出那個紙團(tuán)、假如她沒有找到這本日記,她將永遠(yuǎn)活在自己是個很好的母親的幻覺里。而現(xiàn)在,她恨不得殺了自己。 冰涼的水刺痛肌膚,碗碟碰撞在一起發(fā)出清脆刺耳的聲音。 吳佩瑩在這沁骨的寒意里冷靜下來,她略微抬臉,任沁出的淚花劃落,聲線平到?jīng)]有起伏:“薛志鵬,我們倆都是罪人,這輩子捆在一起,怎么都贖不清了。” 30.秀水花園402 1. 露天的cao場上,草皮幾近枯萎。紅色的橫幅在風(fēng)中不停抖動,發(fā)出嗡嗡的怪聲。 三年一班的角落里,小胖墩抱著書包, 在心里重復(fù)著mama的叮囑—— “老舅最近要考大學(xué),心情不好,我們都要逗他開心。今晚他來接你,你要乖一點(diǎn)、活潑一點(diǎn),不準(zhǔn)發(fā)脾氣,知不知道?” 他深知任務(wù)之艱巨,一整天都在為了接下來的會面做準(zhǔn)備,希望發(fā)揮出自己搞笑的一面,讓老舅心情好轉(zhuǎn)。 他伸手戳了戳長凳另一邊的同桌。 小寸頭還是兇巴巴的樣子,原本凹凸不平的頭發(fā)長長了一些,更丑了,額頭用透明膠粘了團(tuán)衛(wèi)生紙,看起來邋里邋遢的。 昨天做值日的時候上次那伙人趁著沒人實(shí)施“報(bào)復(fù)”,一黑板擦砸中了小寸頭的額角,當(dāng)場就流了血。 幾人見狀嚇得要死,生怕小寸頭去告狀。結(jié)果小寸頭淡定地把血一抹,上去就是一腳,再次把人踹倒。小寸頭明明瘦得可憐,但不知道為什么力氣就是打得嚇人,發(fā)起狠來,誰也攔不住。 一邊看戲的小胖墩都驚住了,更是下定決心要抱住“大哥”的大腿。 此時此刻“大哥”被他召喚回頭,很不耐煩地發(fā)話了:“干嘛?” “等會兒你能不能一個人搬板凳回去?”小胖墩小心翼翼地問。 三年級的條凳比一二年級的都要高,而且沉不少,班上好多個子小的小孩兒,坐上去都要起跳,兩條腿還會懸著晃啊晃的??紤]到個子和安全,這種集體活動班主任都是讓同桌的兩個人一人一邊抬板凳的。 “死肥豬!”小寸頭還沒說話,這段時間屢次被教育、愈挫愈勇的黑臉小孩兒又起哄了,很是鄙視地說。 小寸頭懶得搭理他,從鼻腔里擠出聲“嗯”答應(yīng)了。 小胖墩連說好幾句謝謝,想了想,還是解釋道:“我不是偷懶,是我老舅要來接我,我必須要早點(diǎn)出去。” 小寸頭根本就不在乎這種小事兒,隨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黑臉看不過眼,他心里已經(jīng)將小寸頭視為了可以跟自己一戰(zhàn)的“男人”,那可不是那個膽小鬼可以比的。 “你干嘛老是跟死肥豬玩?。克秩鲋e又懶,還那么胖!”他道,“說不定都不洗澡!” 涉及到尊嚴(yán)問題,小胖墩就忍不了了,他也回頭道:“我胡扯!我才沒那么埋汰呢!你,你個山炮!” “你才山炮!”小黑臉雖然不懂這個詞什么意思,但也猜得出不是什么好話,毫不示弱地罵回去,順便稍帶上了地道的余江方言,“你個小撇役!” 這下?lián)Q小胖墩懵了,他也想回嘴,奈何被那口刁鉆的南方發(fā)音難住了,“你才”了半天,就是模仿不來那三個字。 “老師?!毙〈珙^高高舉手。 黑臉和小胖墩齊齊收聲,班主任聞風(fēng)而至,彎腰詢問怎么了。 小寸頭一臉正經(jīng)道:“小撇役是什么意思?” 班主任臉色一變,嚴(yán)厲起來:“誰教你說這話的!” 小寸頭手往后一指,“他?!彪S后一轉(zhuǎn),“他這么說他的。我聽不懂。老師,到底是什么意思???” 班主任目光很快轉(zhuǎn)到了心虛的黑臉身上,直接把他單獨(dú)拎出去了。 小胖墩毫不意外地又一次被征服了。 2. 一直到校長上臺宣布解散,班主任跟黑臉都沒回來。小寸頭一把抄起板凳,看都沒看小胖墩一眼就往外頭走。 小胖墩追上去抓住另一頭道:“我們先一起吧?!痹谛〈珙^不解的眼神中,他補(bǔ)充說,“我要到路口才走呢?!?/br> 小寸頭不說話,不過還是讓出了一點(diǎn)位置,默認(rèn)了他的行為。 剛出cao場,小胖墩就看到了候在外頭的舅舅。他一時緊張,松開了凳子,兩只手都舉到頭頂,不停揮著。 薛問均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以及他身邊猝不及防被重板凳帶了個踉蹌的小寸頭。 他上前幾步,正準(zhǔn)備扶凳子,卻有人比他更快。 一個閃亮的背頭從側(cè)方登場,nongnong的啫喱水味道氣勢洶洶,有點(diǎn)熏眼。 薛問均不由得眨了眨眼睛,也就是在他稍微頓住的空隙,小胖墩被推了一下,差點(diǎn)坐地上。 “媽了個臭撇役,誰他媽叫你害人的!”背頭男生穿一身高中校服,盯著小胖墩,嘴里不干不凈地罵了句。 薛問均臉色一變。這在余江話里是最難聽最侮辱人的臟話了,更別提他還加了個前綴。 他將小胖墩拉到身后,正欲開口,就聽得一聲“砰”。 小寸頭把板凳往后一拽,一端狠狠刻在水泥地上,等板凳完全脫離了背頭男的手之后,丟下一句惡狠狠的“滾”,拔腿就跑。 小寸頭個子小,又靈活,幾下就鉆進(jìn)人群。 背頭也不追,他看著小胖墩道:“他頭上是不是你打的?” 小胖墩連連搖頭:“不是我!” 背頭男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張嘴又要罵臟話。 “你再罵一句?”薛問均比他高出近一個頭,人也精壯不少,加之神色冷凝,頗為唬人。 背頭男也是欺軟怕硬的人,忽然就慫了,聲音低了不少,沖旁邊空處啐了一口,追著小寸頭去了。 薛問均低頭道:“他是誰?” 小胖墩一臉迷茫地?fù)u了搖頭:“我不知道?!?/br> “是你同桌家親戚?” 還是搖頭。 算了,也不干他的事情??葱∨侄找荒橌@魂未定的表情,薛問均罕見地抓住了他的手,牽著他往外頭走。 路上小胖墩緊緊抱著他的腰,生怕從車座上掉下去。 “你同學(xué)經(jīng)常欺負(fù)你嗎?”薛問均道。 小胖墩反駁:“不是欺負(fù),是我懶得跟他們計(jì)較。我媽說了讓我別打架,別惹事兒!干輸了,我挨揍,干贏了,我得挨我媽揍。” 薛問均啞然失笑,說:“還挺會找借口。你真是東北長大的嗎?” “那是當(dāng)然了!”小胖墩提到東北那叫一個滔滔不絕,從吃的喝的講到雪里干仗。 薛問均就聽他說,聽著聽著總算是領(lǐng)教了他吹牛的功夫,什么積雪五十米高啦,他能從小區(qū)四樓打開窗戶滑滑雪梯子下去啦等等等。 就跟小學(xué)生剛學(xué)會單位,使不習(xí)慣似的,聽得人發(fā)笑。 小胖墩卻不自知,還要得瑟地說他肯定見不到,肯定不懂吧啦吧啦。 確實(shí)欠打,他聽了都覺得手癢癢。 小胖墩激情地介紹完了,緩了老半天,才試探地問:“老舅,撇役是什么意思啊?” “你不用知道?!毖柧Z氣嚴(yán)肅說,“你也不準(zhǔn)說。這話只有最沒有出息的人才會講。” “那別人這么說我,我咋整?” 薛問均想了一會兒說:“打回去?!?/br> 小胖墩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就像你同桌一樣?!毖柧Z氣沉靜,“把他們?nèi)即蚺肯隆!?/br> 3. 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檫@教育進(jìn)行得太過粗暴,一大一小騎車經(jīng)過南巢中學(xué)附近的時候,真撞上了一場打架斗毆。動靜不小,路邊停了好幾輛警車,連 120 都來了。 小胖墩看熱鬧的心蠢蠢欲動,使勁兒揪了揪薛問均的衣服。 薛問均順著他的心意在馬路對面停了車。 一大幫人浩浩蕩蕩的,薛問均認(rèn)出里面有幾張熟悉的面孔,是學(xué)校文科班的老師。 小胖墩止不住地張望,好奇地問:“老舅,他們這是怎么了啊?” “不知道?!?/br> “你怎么會不知道呢?” “......因?yàn)槲乙矂倎戆??!?/br> “對哦。” 薛問均暗自嘆氣,這小孩兒不僅嘴有點(diǎn)欠,智商也挺欠的。 小胖墩八卦兮兮地看著現(xiàn)場,薛問均等了幾分鐘,決定先去飯店。 “老舅,你看!”小胖墩興奮地大叫起來,手指著某處,毫不避諱地大叫,“櫻木花道!” 薛問均一愣,條件反射地想到一個人,順著看去果然成真。 查勇亮嘴角腫著,黑色的發(fā)根已經(jīng)冒了出來,襯得那頭紅發(fā)有點(diǎn)不倫不類的。 他也被這聲叫喚吸引過來,眼神對上薛問均變得兇狠。 小胖墩看不清局勢,完全被他的頭發(fā)吸引了視線,臉上閃爍著興奮。 “看什么!”查勇亮往外吐了口,背挺得筆直,邊松手腕邊罵道,“再看他媽的打死你?!?/br> 話是看著小胖墩說的,但罵得到底是誰就沒人知道了。 小胖墩短短幾個小時內(nèi),快把這輩子的驚嚇都受完了,一下子啞了炮了,又拽著薛問均的衣服,這把是催促他快走。 這番威脅的動靜沒能逃過警察,很快穿便衣的年輕警察便過來了,將查勇亮雙手反剪,略一使勁,便把他整個人按到了警車擋風(fēng)玻璃上。 他脖子漲得通紅,整個人狼狽不堪,臉部五官擠在一起,幾欲變形。 “不要在這里逗留?!本旄呗暯兄?,疏散圍觀的人群。 薛問均也離開了, 臨走前,120 的單架剛從巷子里出來。 他匆匆撇了一眼,看到滿眼血色。被打傷的男生痛苦地發(fā)出類似昏迷的哼聲,額角的皮膚翻開來,露出里面又粉又白的顏色,不知道是骨頭還是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