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丁遙鼻頭一酸,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眼淚就唰地掉了下來。 一直以來,丁遙最常跟自己說的一句話是“不需要”。 不需要禮物、不需要“家人”的關心、更不需要難過。 她瞧不起丁滔仗著家里的庇護橫沖直撞,覺得他沒用又沒出息。 可捫心自問,一路看著丁滔眾心捧月地長大,她就真的沒有一點點羨慕嗎? 當然是有的。 丁滔也好,丁海也罷。 他們再做錯,再沒有出息,都有退路,都有兜底,在落下的時候永遠會有人托住他們。 她沒有。 她從來都只是一個人。 所以那些東西、那些情緒是不需要更是不許要、不能要。 而此時此刻,一個漂亮的蛋糕引出了所有。 多年來積攢了好久好久的、不敢袒露的難過、悲傷、自卑、脆弱,在這個十八歲的夜晚沖破了阻攔,它們在一起翻滾,糅合,打破又重塑,成為一朵輕飄飄的云,然后升高再升高,在她的心里下了一場雨,最后云散雨停,有什么跟著從身上剝離開了。 少女淚眼婆娑,薛問均嚇了一跳,連連問道:“你怎么了?為什么哭啊?是我說錯什么話了嗎?” “不是。”丁遙摸著臉頰上的冰涼搖了搖頭,哽咽道,“是我覺得幸福?!?/br> 這回輪到薛問均傻眼了,他罕見地愣著,一邊消化著這么重的詞匯,一邊感受到了一種奇怪的難過。 那是一種無力與遺憾。 他只能坐在這里,用蒼白的話語說些大道理,卻連最簡單的幫她擦掉那些眼淚都做不到。 丁遙抬起臉,望向窗外那一輪圓月,她望得有些癡了,情不自禁道:“薛問均,我們一起逃跑吧?!?/br> 3. 因為無人問津,屋頂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 丁遙一邊被嗆得直咳嗽,一邊將那些報廢的電器家具往旁邊拖。 不遠處放著的相機屏幕上,是畫幅小得可憐的薛問均。 他聲音隔得有點遠:“你一個人可以嗎?” “放心吧,這是我住的那個倉庫的屋頂,平時就堆堆不要的東西?!?/br> 她抹了把額頭的汗,將懷里的破衣服攤在空地上,接著從懷里摸出那根改造過的數據線。拿起相機,緊張地說:“那我開始了?” 鏡頭沒對準她,薛問均看不到她的臉,但從表情上看,他也有些激動,重重點頭:“嗯?!?/br> 丁遙深呼吸,將數據線的另一端插到手機上。 手機屏幕忽然被一連串的馬賽克占據,連續(xù)幾下的閃爍后,馬賽克一行行褪去,逐漸浮出清晰的畫面。 成功了! 丁遙忙將相機和手機背對背放著,露出鏡頭對著自己,興奮地問:“你現在可以看到我嗎?” 薛問均搖頭:“看不到?!?/br> 丁遙又打開手電筒試了試,薛問均那邊還是看不到。 她心想許是拆手機的時候按錯了什么接口,于是便將手機背了過來。 “看見了。”薛問均道,“就是角度有點奇怪。你是低著頭做什么嗎?” 丁遙一愣,緩緩舉起手機鏡頭,“那這樣呢?” “正常了?!?/br> 原來連接相機之后,相機的鏡頭功能就會被連接物的替代嗎? 那萬一是有自拍功能的手機呢?選哪個攝像頭?難不成要提前調出手機相機來設置吧? 什么邪門的原理,一點都不科學! 算了,不重要,能夠看見就是好的。 丁遙盤腿坐下來,將蛋糕放到身前,道:“不好意思啊,我還得高考,暫時跑不遠。“ 薛問均有些好笑:“這么說考完你就要跑遠遠的了?” “當然?!?/br> “那你準備跑去哪里?” “去找我媽?!?/br> 丁遙脫口而出,旋即慌亂。 她不想讓薛問均知道太多,她怕在他的眼睛里見到同情。 于是緊接著便說:“你呢,你高考結束準備去哪里?” 薛問均果然被后半句吸引了注意。他微昂下巴,有點臭屁地說:“我應該不會高考?!?/br> “哦對,你是要保送的人。”丁遙語氣輕松,“真羨慕啊,什么都會?!?/br> “才沒有。” 她笑道:“你確定要跟我謙虛嗎?我可是偷偷觀察了你很久很久的?!?/br> 薛問均想到那些被她單方面“窺視”的日子,耳朵有些熱。 丁遙躺了下來,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 藍紫色的天幕垂著,風吹開遮蓋的云,露出圓圓的月亮。 “薛問均,你有沒有看過《神秘博士》???” “你真是問到了唯一一部我看過的電視劇?!彼Φ馈?/br> “真的嗎?”丁遙也感到驚訝。 剛確認兩人在平行時空的時候,她列舉過很多自己世界的名人,包括電視劇電影,薛問均對物理科學家之類的門清兒,對其他東西則是一無所知。甚至連轉發(fā)錦鯉和 c 位出道的梗都聽不懂,跟活在上個世紀似的。 “真的。”為了佐證,他還補充道,“我以前都是用 dvd 看的?!?/br> “那你記不記得有一集是十一博士穿越回梵高的時代???” “十一博士?”薛問均略帶歉意地說,“抱歉,我只看到了第十任。” 丁遙嘆氣,惋惜道:“那你真的錯過了,超經典的一段?!?/br> “你給我講講吧?!彼f,“我想聽。” “唔那好吧,簡單來說呢,就是博士在梵高的畫里看到了外星怪物,為了修正這個因素,他決定帶著艾米——就是他的助手——穿越回去?!?/br> 跟很多故事的打怪一樣,他們最后殺死了怪物,卻也得知了怪物襲擊人的原因——恐懼。 因為害怕,所以它不斷地傷人,就像當時的人們害怕“瘋子”梵高一樣。 夜晚,三人躺在草坪上,一起仰望著星空?!隘傋印辫蟾咄瑑扇私榻B著自己眼里的景色。 “夜空,它并不是漆黑一片的,它是深與淺的藍,風在空中旋轉成漩渦,星光在漩渦里閃耀燃燒。” 這是瘋子眼中的星月夜,是后來被譽為最天才的畫家梵高的《星月夜》。 “其實,我一直過的都是農歷生日,四月十六。大家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我mama告訴過我,我出生的那天,月亮很漂亮,白白的,亮亮的?!倍∵b聲音越來越低,柔潤的眸子里印出亮堂堂的月光,“我猜應該就像,今晚這樣吧。” “你看見了嗎?”她說,“今晚的月亮,很美很美?!?/br> 薛問均抬頭看向窗外,天空霧蒙蒙的,路燈冷白的光暈里是飄灑著的細密雨絲。 這是一個不正常的、有些陰郁的冬天。 他挪回視線。 少女秀氣的側臉陷在皎潔的月光里,泛著層細膩的白,她嘴角微微笑著,安靜又溫柔。 心口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癢癢的,麻麻的。 薛問均道:“嗯,很美?!?/br> “好奇怪啊?!倍∵b摸著胸口,愣愣地說,“我忽然好想見到你?!?/br> 就像梵高遇見的那兩個奇怪的、卻理解他的人一樣。想你可以也到這片屋頂來,和我一起看看今晚的月亮。 夜風溫柔,半晌,薛問均的聲音才傳來,低沉的、近在咫尺的,好像真的也在她身旁。 “嗯,我也是?!?/br> 很想,很想見你。 但是好可惜,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一條閃爍著的漫長銀河。 他們無法跨越宇宙。 他們不會見到了。 永遠不會。 4. 這個略帶悲傷的認知,讓二人情緒都有些失落。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見到?!毖柧宰髀斆鞯匕参克?,“畢竟在你的世界也會有另一個......” 丁遙明白他什么意思,蹙眉反駁道:“那怎么能一樣!” 她坐起來,一臉認真:“你是你,他是他,就算是鏡像世界,你們也是不一樣的。在我心里,你從來不是誰的替代品,也永遠不會被人替代?!?/br> 我想見的只是你。 我眼前的這個你。 心跳似乎停了一下,先前那陣異樣千百倍地迸發(fā)出來,氣勢洶洶地將薛問均打倒淹沒。 那些一直以來想要在父母面前證明的東西,意外地被她肯定了。 有人在乎他的存在,有人堅定他的獨一無二。 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