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8日

    第十二章·兩儀難落·疏月朧明

    朔風(fēng)呼號，天地仿佛都在寒天凍地中變得清瘦。葬天江的濤濤江流像一條平緩的山溪，靜靜地鋪在河床上。無論蒼天巨樹還是低矮草叢都褪去了青綠，丫丫叉叉像鬼爪一樣崢嶸。就連狹窄的山道都因萬物貓冬顯得寬敞了不少，仿佛一眼就可以望到盡頭。

    枯水與江風(fēng)酷寒的葬天江卻并未因此而人跡寥落。延綿無盡的江邊，身披重甲的軍士來來往往，搬運物資的民夫忙忙碌碌。軍器成堆，糧草如山，壯闊的葬天江舟行如織，時不時響起的戰(zhàn)鼓與號角聲更給數(shù)九寒天之際增添無數(shù)的肅殺之氣。

    山道蜿蜒，江行一路碰碰撞撞，出了川之后豁然開朗，江流和行人都仿佛松了一口氣。五十里外的夷丘城就建在這交通要道上，行商無數(shù)，夷丘自古以來都是繁華的城邦。

    行商匯聚之地，更是兵家必爭之地。盛國憑借此城扼守葬天江之咽喉，守護(hù)東面數(shù)百里土地的安寧。此地一失，武昌，南郡皆危如累卵。更不要說燕軍借此地登岸，鐵騎旋風(fēng)般東下一馬平川，盛國絕難抵擋。盛國羸弱多年始終在燕秦的夾縫中求生存，但再艱難的時日里，也沒有絲毫放松對這座咽喉要地的經(jīng)營。

    夷丘城城墻高大堅固，引葬天江之水為護(hù)城河，城高壕深。城內(nèi)糧草軍械充足，兩國劍拔弩張之后，這里又增添了許多物資，確保萬無一失。眼下看來，光靠這些似乎猶有不足，隔江相望的燕國大寨每日都在添兵，更有無數(shù)木料依托馬車，或是順江而下一路送來。夷丘太守，安西將軍管培明面上看不出什么，心中卻越發(fā)憂慮。

    燕軍借枯水期搭建浮橋渡江的意圖已然十分明顯。管培明也是壽昌城之戰(zhàn)的將領(lǐng)之一，能征慣戰(zhàn)，自然知道浮橋這種東西風(fēng)險巨大，但一旦建成并牢牢守住，燕軍渡江就難以阻止。是主動出擊破壞燕軍建設(shè)浮橋，還是以堅不可摧的夷丘城為依托，牢牢守住這座堡壘？管培明一時難下決斷。出城，燕軍勢大兵力不在夷丘軍之下，燕軍最期盼的就是城外野戰(zhàn)。不出城，眼睜睜看著燕軍渡江，對士氣都是巨大的打擊。

    求援的八百里加急文書早已送到韓鐵衣帳下，主將回信自有安排，穩(wěn)守城池即可。但援軍除了駐扎在遠(yuǎn)處山彎，還神神秘秘除了幾位夷丘主將之外任何人不得知曉的六千軍，大軍遲遲未至，可叫夷丘軍等得心焦。

    六千人，濟(jì)得甚么事？連主將是誰都不知道！管培明恨不得來個十萬八萬的大軍，就算只有三萬也成，他就有足夠的底氣和燕軍正面碰一場。——如果是陷陣營也好??！

    管培明暗自嘆了口氣：濡口那里戰(zhàn)火連天，幾乎沒一日不開戰(zhàn)。韓大將軍戰(zhàn)事吃緊，討不得半點便宜，陷陣營作為奇兵有一鼓定江山的大用，又怎么會來這里。

    “管將軍，燕賊又有動作了……”

    管培明衣不卸甲，剛小憩了半夜，聞言跳起來，身上衣甲嘩啦啦直響。他急忙登上城墻，只見天光剛放亮不久，江面對岸的燕軍正編織藤條為繩索，伐鋸樹木制浮板。遠(yuǎn)遠(yuǎn)的，江風(fēng)還送來奚落譏笑之聲，似乎對盛軍猶豫不決，不敢出城迎戰(zhàn)的膽小無能大加嘲諷。

    “將軍……”

    “不急，等?！惫芘嗝髅娉寥玷F，在城頭巡查了一圈城防，給將士們打打氣之后便回了城樓。

    關(guān)上門，幾名親兵眼里管將軍遠(yuǎn)沒有在城墻上的淡定。他面色陰郁得很，數(shù)九寒天，鬢角邊還有汗珠不時流下。敞亮的城樓里仿佛烏云蓋頂，要悶得炸了。

    管培明不知坐了多久才起身，提筆唰唰唰寫了封有些潦草的書信封好，喚來一名親兵道：“你持我的劍印和書信去城西八十里霄云山腳的軍營，就說本將軍務(wù)在身不能擅離職守，將書信奉上之后務(wù)必見到營中主將，見到人約定相見日期地點，約不成，不許回來！”

    “是，將軍?！庇H兵滿臉疑惑，見將軍面色著實不好，不敢再多問，將劍印與書信貼rou收好，急匆匆離城打馬而去。

    夷丘要地，一旦有失相當(dāng)于燕國在盛國的土地上楔下一枚深深的釘子，就算濡口水戰(zhàn)大獲全勝，再要收回夷丘也要花費巨大的代價。若濡口不能取勝，燕軍轉(zhuǎn)道夷丘一帶渡江，再沿江東下，后果不堪設(shè)想。

    時至今日等不來援軍，夷丘的壓力一天比一天增大，管培明急得如芒在背，也不知道低聲咒罵了多少次。夷丘有失，十個腦袋也不夠他掉的……燕軍眼看攻勢在即，管培明再也顧不得什么不許人知曉一營軍士潛伏霄云山的禁令，說什么也要與這位主將見上一面！援兵不至，夷丘左近的每一分力量都要動用起來，雖只六千軍，好過沒有。

    日中到了半夜，親兵才全身大汗又滿臉怒火地返回，道：“啟稟將軍，屬下領(lǐng)罰?！?/br>
    “怎么了？”

    “屬下到了霄云山角的大營，說了來意，遞了書信，營中主將沒見著，反被訓(xùn)斥了一頓！還有……還有……呸！營中主將還叫屬下帶了句話回來?！庇H兵越說越氣，怒火漲的滿面通紅。

    “哼！”管培明也好容易才壓住怒火，冷聲道：“說了什么。”

    “那主將喚了名隨從來道：請管將軍稍安勿躁，時機(jī)一到自來相見。時局未明之前，務(wù)必按韓大將軍將令，穩(wěn)守夷丘諸城不得有誤。另，管將軍違反韓大將軍將令，私遣軍士前來軍營，此事暫且記下，

    待戰(zhàn)后賞功罰過，往后切切不可再犯?！?/br>
    “砰！”管培明怒不可遏，一掌將桌案拍得杯盞皆碎。片刻間又冷靜下來，將滿腹牢sao話壓了回去，沉著聲問道：“你去軍營，看他們軍容如何？”

    “將軍，這才是屬下最生氣的！如果不是扎了寨子，屬下幾乎要以為那里是個鎮(zhèn)子。三三兩兩不成隊形，吊兒郎當(dāng)，一個個痞氣十足，哪里像什么軍營！就是……就是那些軍士看上去一個個傲得很，眼神凌厲，好像又有點本事?！?/br>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管培明捏了捏拳頭，心中暗道：“韓大將軍不是庸才，不會放任這里不管。到底來的是不是陷陣營？”

    冬季天寒，瀕臨江邊水汽又特別大。到了夜間，山腳下便霧蒙蒙地一片，將陷陣營包裹在云霧里。

    中軍帳里仍然燃著燈火，桌案上堆滿了一封封奏報。有濡口傳來的，有對岸的動向，也有西邊的陡峭山道里那些游魂的蹤跡。

    韓歸雁逐個細(xì)看，每看完一封就交給身旁的吳征，再傳給柔惜雪，倪妙筠，冷月玦，顧盼，瞿羽湘……吳府一家人就在此一直看到了深夜。

    這里只有韓歸雁身具統(tǒng)兵大才，但余人一樣聰慧伶俐，各有見識，幫著出出主意不在話下。

    正商談間，玉籠煙掀開帳簾，領(lǐng)著于右錚與幾名親近將士進(jìn)來，手中捧著托盤。

    深夜越發(fā)寒冷，幾口熱乎乎的rou片鮮湯下肚，連腳底都暖和起來。

    “玉jiejie好手藝。”吳征滿足地嘆口氣贊道。

    “幫不上你們的忙，就打點好你們的內(nèi)事?！庇窕\煙論見識武功，都差了一大截，便主動承擔(dān)起一府中人起居飲食的職責(zé)，了卻大家的后顧之憂：“對了，日里夷丘城有人持安西將軍的劍印來訪，我按小韓將軍的意思，讓于右錚將他打發(fā)回去了。”

    “屬下亦要來人傳話安西將軍，不可再擅自前來?！庇谟义P收拾碗筷道。都是韓歸雁提前吩咐下的，他們不過依令行事。

    “燕軍扎板欲搭浮橋，管將軍急了?！眳钦鞴恍Φ溃骸皼]事，讓他再郁悶幾天，待交鋒了正好把怒氣都撒出來！”

    “我們也得快些，夷丘城里守軍眼下是憋著口氣，久了也會散去，反而軍心動搖后果不堪設(shè)想?！表n歸雁腦袋左歪右偏，朝著地圖反反復(fù)復(fù)地看：“燕軍明目張膽地搭浮橋，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膽子，仗著誰的勢了？”

    水戰(zhàn)搭設(shè)浮橋，可謂富貴險中求，成了大賺特賺，萬一不成就前功盡棄，還會傷亡慘重。

    “祝夫人和陸jiejie那里也沒有確切消息。軍中戒備森嚴(yán)，她們潛進(jìn)去也不易。”柔惜雪怯生生道。百萬大軍她不怕，但叫出祝夫人和陸jiejie六個字，卻心驚膽戰(zhàn)。

    “這你們就不懂了……”吳征嘿嘿一笑，得意道：“我懂！就是小韓將軍說的，一定仗了誰的勢！”

    “何解？”

    “我懷了他們太多事，是他們的眼中釘，rou中刺?！眳钦魃熘痹诘貓D上的壽昌城一帶畫了個圈圈道：“還記不記得當(dāng)時我去斷糧道，結(jié)果直接招來了丘元煥，差點要了我的命！你們誰想到過？前線戰(zhàn)事那么緊，丘元煥會單單來找我！為什么？”

    “他們猜到是你在興風(fēng)作浪！”

    “不錯！”吳征朝韓歸雁豎了個大拇指道：“他們摸不清我的套路，但是他們料得到我時常搞些新花樣。所以只要是不依常理的事發(fā)生，大體就猜的到我在左近。還有，一些不好收拾的場面，多半我也在左近。小韓將軍，你爹爹當(dāng)年怎么說我來著？”

    “非統(tǒng)兵大將之才，但機(jī)變百出，置于戰(zhàn)局關(guān)鍵處，或有奇效?！?/br>
    “韓老將軍知道，蒯博延大體也摸出了些門道?！眳钦髯源底岳?，洋洋得意：“一般人大體猜測我會在濡口待命。蒯博延不會，他知道夷丘城是破局關(guān)鍵，也知道我會在這里！所以才要這么干，明目張膽搭建浮橋，就是要誘我現(xiàn)身，越早越好！”

    “切，這些話我來說多好，你還自己說出來，像是在吹牛。”韓歸雁撇了撇嘴，引來一陣嬌笑，倒也無人反對吳征的話。說到軍機(jī)大事，于右錚等人趕忙退了出去，吩咐大帳外嚴(yán)加戒備。

    “你要讓我來猜，丘元煥就在對岸！待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蒯博延也會出現(xiàn)在對岸！到時候燕軍集結(jié)精兵，搭浮橋渡江，順便再要了我的命，一舉兩得。”

    “你怎么忽然對丘元煥蒯博延了解那么多？”

    “猜的呀，但是八九不離十！”吳征低頭凝視地圖隨口答道，以掩飾躲閃的目光。這話他說是自己想的可以，要說是欒采晴的推斷，多半要被加上好多疑點。

    “可惜丘元煥和蒯博延都不知道老爺已經(jīng)是絕頂高手，美夢又要成泡影?！睅?nèi)都是一家人，終于不需要用軍中稱謂，玉籠煙松了口氣。

    “我不想和他們碰面，至少不想同時面對兩名絕頂高手，會增加許多變數(shù)?！眳钦鲹u搖頭，道：“雁兒看呢？”

    “猜測十分有道理，夫君常有靈光一閃的妙筆，我如果是夫君的對手，也會在最關(guān)鍵的地方做好防備！”韓歸雁鋒眉一揚贊同道：“要對付夫君就不能依常理，蒯博延不是泛泛之輩，他一定猜得到！夫君居然一下就能反推蒯博延的心思，更加厲害?！?/br>
    吳征打了個哈哈敷衍過去，正色道：“出點主意可以，統(tǒng)兵我不行，雁兒看要怎么

    辦？現(xiàn)在不是意氣之爭的時候，我覺得最好在蒯博延到來之前，先打燕軍個措手不及?！?/br>
    “等娘和陸jiejie把西邊的游魂探清楚了，我們就動手！”韓歸雁目光一凝，有些期冀道：“可惜燕軍為的是誘我們早日現(xiàn)身，丘元煥一定防備完全。否則我們以三對一，直接將他斬殺于此就最好不過！”

    燕軍是下定了決心要渡江拿下夷丘城，不僅在夷丘一帶全力備戰(zhàn)，濡口更是加緊了攻勢，以牽制盛軍主力無暇他顧。在寒冷的夜晚，夷丘江邊的燕軍燃起火把，徹夜忙碌不停，看上去渡江攻打夷丘城在即。

    冬季夜晚的江面被一層水霧籠罩，清冷的月光灑下穿透了霧氣，又泛起一片晃眼的銀白光芒，自有一股煙籠寒水月籠沙的美麗。水波粼粼，除了一片亮光之外難以看清。平靜的江面急不可察地一動，露出兩顆黑布蒙面的人頭來。數(shù)九寒天，江水之冷冽不是常人可以忍受，浸在冰冷的水中不一會兒便會四肢發(fā)僵。但看這二人均只露出兩顆黑漆漆的眼珠，偶爾再探出頭來深吸一口氣，視嚴(yán)寒如無物。

    暗中觀望了良久，兩人復(fù)又潛回水中，江水滔滔，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岸邊水面微晃，兩條窈窕多姿的人影竄上陸地，旋即消失不見。二人一身黑衣奔入樹林，飛鳥一般輕盈上了樹，揭去面上的頭套，正是祝雅瞳與陸菲嫣。

    “祝夫人你先……”

    “不用，你先?！弊Ｑ磐淮终f便上了樹梢，傳音入密道：“就當(dāng)一同洗了個澡，你先抹干凈。”

    陸菲嫣見微知著，一聽這句曖昧話語就知吳征已將她的囑托告知祝雅瞳，面上微紅，忙收斂心神再樹杈間盤膝坐倒運起功來。即使是她們二人，在寒冷的江水中為了維持體溫，內(nèi)力也消耗甚巨，濕透了的衣服貼在身上更是冷得徹骨。陸菲嫣功力深厚，在刻間周身便現(xiàn)出茫茫白氣，將身上的勁裝烘干。戰(zhàn)爭之苦，如她們這樣的絕色美人也顧不得容顏與整潔，不及回營換衣，更不敢在林中燃起火光烤干衣物。

    她運功完畢，便與祝雅瞳換了個位置在樹梢警惕地監(jiān)視周圍的一切。陷陣營的高手悉數(shù)留在霄云山下，掃清一切妄圖前來哨探的獵鷹。打探消息的職責(zé)就包在她們二人身上，有她們相互照應(yīng)可謂萬無一失。

    待祝雅瞳也歇息妥當(dāng)，陸菲嫣便從樹梢落在她身邊，悄聲耳語道：“燕軍肆無忌憚，其中有詐。”

    “嗯，我也這么想?？此麄兊倪M(jìn)展，最多十日后當(dāng)能備好一切?！弊Ｑ磐珡膽阎刑统鲇筒及玫募埞P書寫起來道：“這幾天的書信傳回去，雁兒那邊一定做了準(zhǔn)備，我們再探兩日就回?！?/br>
    陸菲嫣邊聽邊沉思，嘴角邊卻有一絲微笑。祝雅瞳寫完了書信，見她仍沉浸在思緒中，遂問道：“想什么開心的事情？”

    “??？沒有沒有?！标懛奇讨鞒执螯c吳府上下內(nèi)務(wù)，隱隱然已有大姐的風(fēng)范。和府中姐妹說話雖從不盛氣凌人，但是威嚴(yán)自在，若遇爭議，陸菲嫣定下的便是結(jié)論。唯獨面對祝雅瞳時不自覺就想低聲下氣，有時還有些慌張。她定了定神，忍不住露出笑容道：“我只是在想，燕軍大營我們窺探了好幾日，全然看不見燕軍主將。以燕軍志在必得的架勢，這里的主將不會是無名小卒，說不定是燕國哪位大人物在此。”

    陸菲嫣還能笑得出來，正因吳府眼下冠絕一時的實力。無論來的是誰，三名頂尖高手坐鎮(zhèn)都不怕他。隱隱然，陸菲嫣還期盼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正巧可借這一役一鼓作氣！

    “武功這么高連我們都窺探不著，又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你在想是丘元煥？”祝雅瞳和她一樣心思，也笑了起來問道。

    “蒯博延要坐鎮(zhèn)濡口一帶，燕國唯一有資格指揮夷丘一戰(zhàn)的唯有丘元煥。再看燕軍這樣的做派，除了他我實在想不出來還會有誰?！标懛奇淘秸f越肯定，搓了搓手掌，不知是冬季寒冷還是有些緊張與激動，道：“若是丘元煥，有機(jī)會的話要不要……要不要除掉他？”

    “可以試試。”祝雅瞳下不了決心！亂軍之中變數(shù)極多，丘元煥敢出現(xiàn)在這里必然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要在這種狀況下與一名有備而來的絕頂高手搏命，就算能成也必然付出慘烈的代價。為取勝固然要不擇手段，但祝雅瞳今非昔比，一切都以吳府上下的安全為先，傷了哪一個她都舍不得?！@也是吳征的意思。美婦想了想道：“我看沒那么容易，他們定下的戰(zhàn)場，在這里決一死戰(zhàn)不太明智，除非……燕軍主將是個傻瓜，有機(jī)會的話那得把握住了才是。”

    “是。先做好萬全準(zhǔn)備，萬一有機(jī)會呢？”陸菲嫣凝重之間，也頗見躍躍欲試。丘元煥在燕國兩朝元老，數(shù)十年的大權(quán)一旦空了出來，對燕國打擊之大不可想象。蒯博延畢竟剛剛上位，想大權(quán)獨攬全然接替丘元煥一時半會兒做不到，燕國就此陷入一段內(nèi)亂都說不定。

    二女的手握了握，要已見慣了風(fēng)浪的她們，手心里居然都是汗水。就在樹杈上歇了小半夜，精力充沛，她們又向西方的峽谷密林中行去。自從吳征廣招盛國武林高手組建成軍屢建奇功之后，燕秦兩國也依樣畫葫蘆。大秦內(nèi)亂剛平傷筋動骨，無力遣大軍東下，只能先行讓這些武林人物接近戰(zhàn)場，伺機(jī)而動。

    沿途祝雅瞳將寫好的書信在路旁一塊大石下藏好，自會有人依時來取。正是黎明前的至暗時刻，趁著伸手難見五指，二人施展?jié)撔兄g(shù)一路摸進(jìn)山嶺，再度

    隱沒在密林間。

    “又變了位置，這些哨探的安排著實不錯?！倍直┞渡硇?，陸菲嫣謹(jǐn)慎地連傳音入密都不敢使用，生怕寧家有什么奇人異士在此，被人探出行藏。

    “從前向無極有這個本事嗎？”祝雅瞳凝思一陣，不得其解問道。

    “沒聽說過。那個人不顯山不露水，想不到竟然有統(tǒng)兵之才。”陸菲嫣搖了搖頭。

    從前向無極但凡隨軍出征也是一副木訥樣，讓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大秦國上上下下，陸菲嫣熟得不能再熟，青城派剩下的那些料子有幾分本事再清楚不過。其余武林門派里武功好的有之，會統(tǒng)兵的從未見過。原本個人修行與領(lǐng)大軍作戰(zhàn)就是兩碼事，幾乎背道而馳，想要一人兼得難上加難。

    譬如以吳征的聰明與見識，讓他領(lǐng)軍至今辦不到。以韓歸雁的戰(zhàn)場縱橫之能，武功又遜色了些。——吳府里最早修習(xí)的就是她，在長安時韓歸雁尚能與冷月玦打個平手，眼下兩人的武功卻有了明顯的差距。

    “嘻嘻，原來菲菲也猜向無極在這里?！弊Ｑ磐诡佉恍Γ撵`相通時的感覺向來不錯。

    “大秦要來壞事，向無極不坐鎮(zhèn)不行。他又不是霍永寧脫不開身，一定會來，也一定要來?！标懛奇炭隙ǖ?。

    “那是菲菲在伏牛山上露了一手，讓他們方寸大亂，向無極不得不來?！眳歉辛藘擅^世高手的消息早就傳遍天下。大秦想在這里有一番作為，沒有向無極坐鎮(zhèn)簡直癡人說夢。

    “祝夫人過獎。”祝雅瞳今日格外親昵，陸菲嫣面上一紅嬌羞道：“是祝夫人威名在外，震懾宵小?！?/br>
    “那你看他們會不會……”祝雅瞳兩掌一握打了個手勢。

    “會的，必然會聯(lián)合！”陸菲嫣毫不猶豫答道：“霍賊盼得燕秦兩國打得兩敗俱傷，誰也討不著好。但是吳郎無論對燕還是秦，都是眼中釘，rou中刺。在這件事上，他們一定會合作！”

    “蒯博延在濡口牽住盛軍，又往這里不斷增兵，就是要誘征兒來。費了那么多周章，也必然要向征兒下手。陷陣營的行蹤瞞不了多久，他們一定會做好準(zhǔn)備。屆時丘元煥絆住我，向無極纏住你，嘿嘿，倒是打得好如意算盤?！弊Ｑ磐牙砬辶饲昂竺}絡(luò)，面泛寒霜道。

    “可惜算盤一開始就打錯了，這一回要他們折了老本去！”陸菲嫣也是殺氣大盛！

    “所以我們……”

    “先把這里探個一清二楚，回頭殺個一干二凈，再去對付丘元煥！”

    “真是又乖又聰明的媳婦兒！”祝雅瞳吐了吐香舌，不待陸菲嫣答應(yīng)，便飄身當(dāng)先而去。

    兩人的年紀(jì)差相仿佛，祝雅瞳僅僅稍長丁點。陸菲嫣鬧了個大紅臉，忸怩間不敢誤事，急忙緊緊跟上……

    天氣越發(fā)寒冷，營帳里燃著紅泥小火爐取暖。

    “拿下夷丘城，順便再拿我的人頭請賞？做他娘的春秋大頭夢去?！?/br>
    根據(jù)祝雅瞳與陸菲嫣不斷傳來的情報，夷丘一帶的局勢與吳征先前的猜測基本吻合。燕軍明目張膽，大秦高手蠢蠢欲動。這一切的計謀與布置實在歹毒！若不是吳征提早做出了判斷已有防范，到時候一個不慎落入陷阱，損失必重。

    “嚯，瞧不出來呀。最近這么深謀遠(yuǎn)慮，事事料敵機(jī)先？”韓歸雁看著吳征一臉狐疑。自家的郎君自己清楚，吳征當(dāng)然時時有驚人之舉，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先父與韓鐵衣對他的評價：任性妄為，自私自利，毫無統(tǒng)御之能。經(jīng)歷那么多磨難，吳征收斂了任性，自私自利也只對吳府的女主人們。統(tǒng)御之能說不上多大，但對人對物真誠，還是很得陷陣營將士的尊重愛戴。但這樣縱覽全局，處處料敵機(jī)先，實在是吳征從前沒有過的。

    不是吳征沒有這樣的能力，他在許多地方已見深謀遠(yuǎn)慮。而是他要cao心的事情太多，再在這上面耗費大量的功夫，修為也不能在眼下就攀登至十二品。通盤考慮縱覽全局，就要對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有充分的了解，吳征從前還做不到。

    “現(xiàn)在有時間了嘛?！眳钦餍Σ[瞇答道，望著地圖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與韓歸雁對視一眼道：“是不是該安排去見一見愁壞了的安西將軍了？”

    “去，等娘和陸jiejie回來我們就去，有些事還要她們親口來說的好?！表n歸雁伸出長長的纖指在西面崇山峻嶺處畫了個圈，再點向夷丘城，手指畫出的方向直指大江對岸的燕國軍營！這一日又是帳中議事直到深夜，韓歸雁與吳征一同巡視了遍軍營，將暗哨查了一遍才各自回帳安歇。

    兩日恍惚間過去，祝雅瞳與陸菲嫣依時回營。見她們二人在數(shù)九寒天里奔波數(shù)日，風(fēng)餐露宿，臉上倦容非常，吳征心疼不已。戰(zhàn)事不宜遲，吳征喚來于右崢讓他持書信先行一步，往夷丘城先行約見管培明。營中則稍作準(zhǔn)備，也讓祝雅瞳與陸菲嫣舒舒服服地泡上個熱水澡，再到溫暖的被窩里美美睡上一覺之后，才向夷丘城出發(fā)。

    幾人不乘車馬，趁夜色悄摸摸地來到夷丘城，于右崢也早早潛伏在約定的道旁，接應(yīng)幾人入城。

    “沒人為難你吧？”

    “沒事。”于右崢笑了笑，道：“那幾個親兵不明所以，見了我十分不滿。管將軍心里也有火氣，面色一開始十分不善。但也沒誤事，第一時刻就召見了屬下?！?/br>
    “那就好，更靠得住！”

    吳征點頭稱贊。

    一行人剛跨入城門，也不入城，轉(zhuǎn)角邁向城樓到了間隱秘的暗室。管培明得了通傳早早等候在靜室門口，見了吳征欣喜不已，忙上前下跪施禮道：“末將見過吳博士，祝侍郎，韓將軍。末將有過在先，請韓將軍責(zé)罰?！?/br>
    “快請起?！表n歸雁扶起管培明，先進(jìn)了靜室道：“戰(zhàn)事在即讓人透不過氣來，不怪管將軍。頭幾日我們剛到夷丘，還未摸清燕秦兩國動向，來了也說不出什么。陷陣營悄悄來此想要出其不意，所以刻意隱瞞，還要請管將軍莫要怪罪才是?！?/br>
    “哎?！惫芘嗝鏖L舒了口氣，感慨道：“燕賊兵臨城下，末將是寢食難安。濡口又連戰(zhàn)不停，韓大將軍分不出兵來。末將前幾日就盼著陷陣營來此解燃眉之急，今日見著幾位大人，夷丘無憂矣……”

    “沒有那么簡單，我們今日專為此事而來！”韓歸雁見管培明與幾名親兵臉色均一凜，話鋒一轉(zhuǎn)，指著吳征笑道：“他的官兒最小，管將軍倒是會做人，什么都把他放在最前?！?/br>
    統(tǒng)兵將領(lǐng)大多有一說一，拙于辯解言辭。管培明萬分尷尬，說不出什么來，只得陪著笑臉。但看韓歸雁還有心思開玩笑，說明局勢雖難，也不是沒有機(jī)會。

    韓歸雁見氣氛松快了許多，嫣然一笑攤開一張寫了密密麻麻小字的地圖，請陸菲嫣近前。

    陸菲嫣早對這一切了然于心，先點著江北燕軍大營道：“燕軍在此少說有六七萬之眾，且每日還在添兵！蒯博延在濡口與韓大將軍打得難解難分，看來他也改變了戰(zhàn)略，打算繼續(xù)在濡口糾纏，并不急于取勝。燕軍的增援幾乎都在往夷丘調(diào)動。據(jù)最不利的估算，十日之內(nèi)，燕軍還能再添兩萬大軍！”

    一席話說得剛放松了些的氣氛驟然緊張。

    為了避免暴露行蹤，陷陣營也不好調(diào)動撲天雕越過夷丘前往燕國境內(nèi)探查。只能從近日來燕國添兵的數(shù)量，與此前駐軍的位置做推算。陸菲嫣并未夸大其詞！

    美婦又在西面連片山巒處畫了個圈道：“秦國的大軍駐守江州沒有動作，來的是新召集成軍的一組人馬。和突擊營類似，都由武林人士組成。雖是匆匆成軍，武功也良莠不齊，但是足有兩千人之多?？芍^傾舉國之力！武功高強(qiáng)者也不下五百人。”

    大秦武林的情況，陸菲嫣一清二楚，里頭還有不少老熟人。說起此事美婦咬牙切齒！霍永寧能這么快將武林人士召集起來成軍，除了圣旨之外，也是吳征當(dāng)年為了斬除暗香零落，用盡心思成立武林同盟。之后霍永寧篡位，昆侖派逃離大秦，武林同盟就便宜了霍永寧。

    “末將也已察覺大秦的動向，沒想到來的是這些人，他們想干什么？”兩千人在戰(zhàn)場正面難成大氣候，但若把握良機(jī)，也可能讓夷丘防線出現(xiàn)漏洞，就此仿佛江河決口，一潰千里。管培明最擔(dān)心的，就是燕秦兩國聯(lián)手！雖說數(shù)月前盛國朝堂為了與大秦結(jié)盟一事激辯了數(shù)回，最終陛下采納祝雅瞳的建議與大秦締結(jié)盟約。大秦也依照盟約按兵不動，但來的這兩千人，管培明是絕對不信他們會幫助夷丘守軍哪怕一粒糧米。

    “放心，他們是為我來的?！眳钦骼湫Φ溃骸白屗麄児コ?，霍賊現(xiàn)在窮得叮當(dāng)響虧不起。最多就是等大局已定之后撿點小便宜，不會左右戰(zhàn)場勝負(fù)?！?/br>
    “這就是為什么本將說沒那么簡單?！表n歸雁點了點霄云山道：“不管燕還是秦，都知道陷陣營來了夷丘城?；蛟S還不知道我們駐扎在哪里，準(zhǔn)備干什么。但是他們不需要知道那么清楚?！?/br>
    “原來如此！”管培明也是將才，聞言已猜了個七七八八：“怪道燕賊明目張膽地建造浮橋。不僅是想引出夷丘軍在江邊與他們一決死戰(zhàn)，還要誘出陷陣營！原本有陷陣營幫忙守城，夷丘城牢不可破。燕賊不愿，才要在城外拉開架勢拼個勝負(fù)。”

    “不止如此?！标懛奇痰溃骸跋蓐嚑I不出，大秦高手只會看熱鬧。陷陣營一出，燕秦必然聯(lián)手?！?/br>
    “這……吳博士屢建奇功，也難怪燕秦兩國切齒痛恨。”管培明又賠了個笑，道：“聽聞吳博士有傷在身，末將請博士一同中軍略陣如何？”

    “一力防守，是把主動權(quán)拱手相讓。燕軍建好浮橋再等來援軍，到時在南岸站穩(wěn)了腳跟，屆時援軍源源不斷，夷丘城再堅固也得被生生耗死了不可?！眳钦鲹u了搖頭道：“我們對夷丘一帶的了解遠(yuǎn)不如管將軍，想先聽聽管將軍的想法?！?/br>
    管培明凝了凝神，道：“吳博士之言正中兵法。不論燕賊要耍什么花招詭計，浮橋絕不容許燕賊建起！燕賊使的是陽謀，逼著我們迎戰(zhàn)，但也是一步險招。只消斷了浮橋，燕賊一年之內(nèi)再無力踏足江南半步。末將本有此意，先前憂慮著兵力不足，唯恐失了手，夷丘五城一同淪陷。既有陷陣營助力，夷丘戰(zhàn)力大增，足以和燕賊一較長短。韓將軍，末將請為先鋒，引軍至江岸與燕賊決一死戰(zhàn)，若不勝，愿斬首級！”

    “管將軍的頭，還是安在脖子上作用大，砍了不值得?！表n歸雁蹙眉責(zé)道：“許勝不許敗，敗了，我們誰的頭都擔(dān)當(dāng)不起！”

    “是！末將必勝！”

    “不急！”韓歸雁畫著地圖道：“本將留著突擊營高手，把陷陣營剩余將士都交給管將軍。向管將軍換二十名向?qū)?，三十條小船！”

    “?。俊惫芘嗝鞒粤艘惑@。

    “后日半夜，二更啟程。讓向?qū)ьI(lǐng)突擊營

    進(jìn)山，我們先讓想撿便宜的大秦?fù)p兵折將，殺是殺不干凈，至少打得他們元氣大傷，再不敢踏出山嶺半步！”韓歸雁鋒眉一橫，英氣勃發(fā)道：“前后不超過兩日，我必返程。請管將軍于四日后黎明在峽谷口備好小船，突擊營將順江東下，與管將軍一同夾攻燕國來犯之?dāng)?！?/br>
    管培明聽得心潮澎湃！韓歸雁的戰(zhàn)略與膽略都是上上之選，盛軍上下無不為之折服。他忙起身抱拳道：“末將得令！”

    是日天空中彤云密布越發(fā)陰冷，眼看著一場大雪正在醞釀。雪天行動不便，也更難隱藏身形，韓歸雁愁眉不展，只得暗暗祈禱大雪再晚一些降落?；蛟S是誠心感動了上天，一直到突擊營趁夜飽食，整裝完畢向西進(jìn)發(fā)時，大雪仍在彤云里憋著，就是降不下來。

    這些江湖俠客即使從軍已久，還是難改吊兒郎當(dāng)?shù)钠⑿?，日常在軍營里除非當(dāng)值都是散散慢慢。依韓鐵衣的意思，這支軍從成立起就特殊，本就是一支個性十足的軍伍，萬萬不可隨意磨滅天性，否則久而久之必將與尋常軍伍無異，所以日常軍容實在不太好看。一旦出了營執(zhí)行任務(wù)，突擊營完全變了個樣。

    身懷絕技的將士們一個個像出了籠的豹子，孔武有力，矯捷謹(jǐn)慎。于右崢領(lǐng)著三十名武功拔尖的高手隨著祝雅瞳與陸菲嫣當(dāng)前，先行掃除山嶺之外的哨探。這些哨探點已叫祝陸二人探得明白，就算臨時有些變動，以她二人的功力足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減除每個暗哨。借著哨探換崗的間隙，三百名將士全力提起輕功一同狂奔入林。

    依照提前做好的安排，三百名將士十人為一組做鳥獸散去。吳府眾人則聚在一起居中策應(yīng)！——不能怪吳征偏心，實在這一干人太過重要，連尚未成年的顧盼，武功不高弱質(zhì)芊芊的玉蘢煙，傷勢還在恢復(fù)的柔惜雪全都上了陣。無論誰把全家人的性命一同押在了戰(zhàn)場上，都決不能再說他偏心。

    “娘和菲菲前方開路，玉jiejie，盼兒，惜兒，無論如何你們倆都要跟在我身邊。唔……妙筠也一道兒，裝作重重保護(hù)我的樣子！雁兒發(fā)號施令，指揮全局！”吳征近日來已反反復(fù)復(fù)交代了數(shù)次還是不放心，又再重復(fù)一遍。自打進(jìn)入林中以來他就覺得百般不舒服，總感覺有幾雙陰暗的眼睛在盯著自己，又似有人布置好了陷阱，正引誘著自己一步一步地踏進(jìn)去?？傊欢ㄓ惺裁辞闳f算都沒有預(yù)料到的事情正在悄悄地發(fā)生。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以吳府的實力也不用害怕什么。做好了萬全的防備，還有自己這個深藏許久的絕頂高手，時刻保持小心謹(jǐn)慎，吳征有絕對的信心應(yīng)付山林里的一切局面。

    數(shù)九寒天也不會影響翠竹的蒼青與松針的常綠。山勢險峻，林木茂盛，平日除了數(shù)量稀少的山民之外人跡罕至。韓歸雁不時抬頭看著天色，心中估算時間。外圍的暗哨拔了個干凈，讓突擊營順利進(jìn)入山林，但隱秘的時間不會太久。暗哨之間都會有獨特的聯(lián)系方式，層層傳遞，哪一環(huán)斷了都會引發(fā)反應(yīng)，“敵襲”的消息就會傳遍潛藏在此的大秦國高手。

    韓歸雁掰著手指頭，垂下的鳳目忽然一揚低聲道：“開始了?！?/br>
    冬季安靜的山林忽然起了一陣sao動，翠竹沙沙作響，松針根根掉落。驚呼聲，喝罵聲，兵刃交加聲，慘叫哀嚎聲頓時打破了夜晚的寧靜！

    于右崢領(lǐng)著九名高手，在向?qū)Ч俚膸ьI(lǐng)下潛入山林。按著地圖的指示，他們這一組人將向西北面迂回前進(jìn)，沿途掃清敵人。與墨雨新的一組人匯合之后，再向北面行進(jìn)，確保這一條道路的通暢，以保證突擊營能順利靠向江邊，不誤了夾擊燕軍的大事。

    前方的林中暗哨里運足了目力也看不著人。于右崢不敢冒進(jìn)，回身打著手勢，大意是說秦賊狡猾，暗哨位置可能一日數(shù)變，祝陸兩位夫人探查的消息不一定準(zhǔn)確，都警惕些相機(jī)行事。

    “現(xiàn)在該怎么辦？”

    “不可輕舉妄動打草驚蛇，原地等候約定的動手時刻。如果這里沒有對手，就直奔下個地點。”于右錚是吳征選中，倪妙筠親手帶回來的人才，又常常跟在韓歸雁身邊耳濡目染，正迅速成長為顧全大局的良將。他又打手勢問道：“還有多久動手？”

    身后專門記錄時辰的高手回應(yīng)道：“四分香?！?/br>
    訓(xùn)練有素的高手們分工明確，戰(zhàn)斗能力與戰(zhàn)術(shù)執(zhí)行都遠(yuǎn)非尋常士兵可比。四分之一炷香燃盡的時刻一到，果然四處響起爭斗聲，于右錚當(dāng)先竄了出去。

    前方的暗哨不知有多少敵人，但他并無懼心。身后有一幫屢次配合作戰(zhàn)之后可以同生共死的兄弟，而且經(jīng)過柔惜雪的指點，每一人的武功都在飛速進(jìn)步！從前旗鼓相當(dāng)?shù)拇笄匚淙硕喟胍巡皇菍κ?，就算只能仰望的，眼下也不必畏懼。昆侖已舉派遷至煙波山，剩下一個頂尖門派青城派又能剩下多少高手？區(qū)區(qū)十幾人，還能覆蓋整座山嶺不成？就算對上那么一兩個，己方完全有一戰(zhàn)之力。

    金黃色的焰火升空，四面的慘呼聲驟然響起，又戛然而止，顯然突擊營的將士們奇襲成功，拔去了多處暗哨。警兆聲連片再起，大秦那邊終于做出反應(yīng)，密林中正不知有多少高手朝著出事地點掩殺過來。

    于右崢撲了個空，這處暗哨果然已被撤去。他伏在樹杈間打了個手勢，命令部下就地隱藏。幾乎一瞬間，這一組人馬就仿佛在山林間消失了……突擊營是精銳高手，于右崢與墨雨新帶領(lǐng)的兩組人便是精銳中的精銳，武功，心

    智無一不是精挑細(xì)選而出。

    潛伏了一炷香時分，果然有一隊人小心翼翼地在林木間不緊不慢地徐徐靠近。于右崢隱在暗處看得明白一行七人，領(lǐng)頭的步伐沉穩(wěn)，在夜里雙目精亮如鷹，不是個好對付的。

    但天下間能登上十一品的高手，幾乎都集中在長枝，天陰，青城，昆侖，廬山五大門派里，余者寥寥無幾。就算同是十一品，也沒見哪個二三流門派的能勝五大門派高手。陷陣營里昆侖與天陰高手們來來往往，他們見的實在太多，眼界都已全然不同。

    那七人還未接近，于右崢便將扣在掌心的一把梭鏢灑了出去！梭鏢形體細(xì)長，絲毫不會被叢生樹枝的丫丫叉叉擋住影響了準(zhǔn)頭力度。暗器攜著勁風(fēng)發(fā)出的銳嘯，在深夜的林中仿佛山鬼的哭泣。

    “有人！在意！”都是走慣了江湖的高手，稍有風(fēng)吹草動應(yīng)變奇速。那七人立刻揮舞起手上的兵刃遮擋頭臉，夜里不便視物，正不知暗器有多少。

    于右崢撥開樹枝一躍而下，大秦國高手怒喝著，其中一人亦撒出一大把梅花針。于右崢在空中一個旋身，長刀飛舞，將梅花針盡數(shù)撥落。視線全集中在他身上，兩把繩鉤貼著地悄無聲息地甩出……

    臨時成軍的大秦高手，哪里有突擊營的配合默契？于右崢盯著領(lǐng)頭的高手，長刀一升壓在他的大槍身上借力一個翻身，輕盈地躍過頭頂，回刀橫削，一腳又將一人踢了個筋斗。慘呼聲連連，交手的片刻間，遭襲的大秦國高手就一死兩傷倒下三人。

    于右崢更不答話，抬手唰唰唰三刀齊出！

    “峭壁削云！”領(lǐng)頭的大秦高手驚呼聲中著地一滾閃了開去。

    “你還認(rèn)得昆侖絕招?！庇谟覎槾笮β曋?，刀刀連環(huán)不離要害。

    敵人手中加勁，將一桿大槍舞成一道黑光。己方大占上風(fēng)，于右崢不急貪功，閃轉(zhuǎn)騰挪間又助力部下打倒兩人。那領(lǐng)頭的高手又驚又怒，大槍忽然從中裂分為二，裂口處更嘩啦啦地掉出一大截鐵鏈子來。

    “鏈子槍？”于右崢吃了一驚，只見那柄鏈子槍左半的槍身已直擊出來。精鋼的槍桿雖無鋒刃，挨一下也要受重傷。這槍桿飛至于右崢面前忽然懸?？罩?，右半的槍尖卻迅捷無倫地趕了上來，直刺于右崢胸口。

    敵人武功虛虛實實變化多端，于右崢側(cè)身險險閃過，身形暴進(jìn)欲搶入敵手懷中。但那大秦高手武功也不弱多少，趨近趨退隨心而發(fā)，兩人一時戰(zhàn)得甚是激烈。

    他們旗鼓相當(dāng)，其余大秦高手就沒那么好命。不到半柱香時分就被殺了個干凈，于右崢這里也摸清了對手路數(shù)，長嘯聲中刀光大展，劈砍間反手一挑，又快又突然，刀尖正中敵人右腕！那大秦高手再拿不住傷臂的鏈子槍當(dāng)啷落地，他見己方全軍覆沒，面如死灰，將兵器拋落垂頭不語。

    于右崢從懷中掏出一份書信展開，只見紙上寫著長長的一份名單，他反復(fù)確認(rèn)之后道：“沒有你。”揮手一刀將他首級斬去！

    林中激戰(zhàn)一打就是一晝夜，突擊營無往不利打得大秦國高手節(jié)節(jié)敗退，一晝夜就推進(jìn)了足有三十余里。自午后爭斗已不再頻繁發(fā)生，大秦高手似乎龜縮在一起往密林深處退去。

    韓歸雁看著地圖，取了管焰火射向空中，焰火炸開成一片紅光。

    “入林已深，再進(jìn)去地勢越發(fā)復(fù)雜，各組人馬之間難以時時互相支援?！表n歸雁指著地圖道：“我們身后也留下大片空地，突擊營人數(shù)就那么多，不足以覆蓋這些地方。接下來我們就在這里鑄造防線，也可圍點打援！待午后我們再向前推進(jìn)十里?！?/br>
    依據(jù)韓歸雁畫下的地圖路線，再推進(jìn)十里就能將撤退的道路鎖在控制范圍之內(nèi)。夜盡之前，突擊營就能順路趕到江邊乘船，沿江東下。

    “我們幾個是不是也該動起來了？我怕兄弟們的壓力會越來越大，傷亡太多，我rou疼。”這一日激戰(zhàn)，突擊營的高手也有傷亡，吳征是一個都舍不得。

    “你別管，老實呆著?！贝炔徽票?，吳征的性格不太合適。韓歸雁悄聲道：“正主兒還未出現(xiàn)，不到我們動起來的時候?！?/br>
    “喲，殺秦國人呀？你們要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勞呀……”欒采晴咯咯嬌笑，目光掃過林兒，陸菲嫣，韓歸雁等人，對吳府中人來說，下手的確是需要硬起心腸的事情。畢竟錯的是寧家余孽，暗香零落，大秦武林得罪過他們的可不多。

    “你也閉嘴?！表n歸雁白了她一眼，明知欒采晴向來就是口頭花花，做事倒不見亂來，還是輕易就能被她氣著。這么一想，火氣更大，冷聲道：“你要不聽話，白白送死沒人救得了你！另外，你最好聽清楚，不依將令擅自行事，就算你活下來，戰(zhàn)后本將一樣不饒你！”

    “嘖嘖，那么兇干嘛?！睓璨汕缑理瘟锪镆晦D(zhuǎn)，翻起皓腕捧指著祝雅瞳與陸菲嫣笑道：“不就是丘元煥和向無極嘛，我們還怕他們不成？最好一道兒殺了，反正我看他們都不順眼。”

    韓歸雁鋒眉一蹙，暗暗心驚，面上不動聲色道：“你知道正主兒是誰就好。”

    大軍的事情，沒必要和欒采晴多說，她跟著走這一趟更多像個看客，也不管事。一向驕縱的公主居然料事如神，韓歸雁也要暗道一聲佩服，自沒看見吳征撇了撇嘴，目光閃躲。

    燕秦兩國的大軍不會聯(lián)手，不代表高手們不會。何況他們的首腦都有共同的目的，除掉吳征！吳

    府的幾顆聰明腦袋千思萬想，這片山林與燕軍的種種詭異，就是為了誘出突擊營，也就是為了整個突擊營的主心骨吳征。

    霍永寧與向無極視吳征為眼中釘，rou中刺，燕皇也將吳征看做心頭大患。兩國在此聯(lián)個手殺個人，合作起來簡簡單單，絕不需要牽扯更多的利益。再說向無極一人敵不過吳府的兩位絕頂高手，正需丘元煥助拳。只消牽制了祝雅瞳與陸菲嫣，再去對付個有傷在身的吳征不在話下。最多就是舉國高手齊出，拿人命去填就是。

    “咦？”祝雅瞳目光流轉(zhuǎn)著回首，腿不動足不抬，整個人忽然飄了出去。片刻后美婦返回，手上還提了個人。

    祝雅瞳拿著他頸后要xue將他往地下一拋，那人須發(fā)皆白，似是手足酸軟，歇了片刻才爬起身來向吳征行禮道：“吳大人?！?/br>
    “是你?！眳钦鞯裳壅J(rèn)了認(rèn)，才道：“張主簿?！?/br>
    這人正是當(dāng)年北城府衙的主簿，金刀門門主張六橋。他原本紫膛臉身形威武，一別兩年，居然滿面風(fēng)霜，身形都見佝僂，足見這兩年的日子頗不好過。

    “正是在下?！睆埩鶚虺羁嗟哪樕下冻鰬涯罡锌珌?，嘆了口氣低頭不言。

    “你也被召集來了？”吳征想起舊事也感慨不已。當(dāng)年剿除暗香零落順便將文毅拉下馬來，騰出京都守備的高位給了韓歸雁，自己也得高升，在北城府衙兢兢業(yè)業(yè)多年的張六橋終于得以執(zhí)掌一府。還記得楊宜知說服他出人出力時，說自家大師兄不僅有本事，還有齊天鴻運?？尚Ξ?dāng)年不自知全都中了霍永寧的圈套，文毅倒臺，迭云鶴在老皇帝心中的地位也大大下降，昆侖一系早就被猜忌，最大的得利者其實是霍永寧。他只用幾個賊黨就徹底成了老皇帝心中最可信任的人，才有了今后發(fā)生的一切。

    “圣……圣……圣命難違……小人沒有吳大人的本事……”

    “還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早就不是了……”吳征自嘲一笑，問道：“張前輩，我走了之后想必你過得很難，跟我有牽連的人，霍賊都不會客氣?！?/br>
    “嗯，整個金刀門只剩下的空架子，剩下的東西，我全都交了出去。其實……也沒有很為難，大潮之下，我們這些小魚小蝦又哪有的選擇?！?/br>
    “那我問你一句話，這一次你們領(lǐng)頭的人是誰，藏在哪里？”

    “不知……我只能聽命行事，又哪里有資格知道那么多。吳大人來的時候，我恰巧躲在這里放哨，聽見爭斗聲不敢出來，也不想給人平白無故地拼死拼活，后邊的事情，我真的一概不知?！?/br>
    “那你走吧?！眳钦鞅尺^身去道：“快點，最好也莫要再叫我看見你，戰(zhàn)場相見的話，想饒你性命都難了?！?/br>
    “謝了?！睆埩鶚蚧厣黹]上眼拔步離去。他已看清了前方道路，卻絲毫不覺得有生還的希望，只覺身后隨時會有一柄奪命的利刃會在自己毫無反應(yīng)之下，刺穿自己的身體?？墒且恢钡搅说缆返谋M頭，他的雙腿仍在奔跑，性命還在……

    吳征等張六橋離去后，才從懷中掏出一張紙，在密密麻麻的名單中圈出張六橋的名字，道：“希望別死吧，這人能活著是最好?！?/br>
    時辰過了午，天空中終于飄飄蕩蕩下起雪來。開始還只是米粒般的雪珠，個把時辰過后，就成了片片紛飛的鵝毛大雪。

    于右崢與墨雨新呵著熱氣搓了搓手，這一仗差不多到此為止。雪天容易留下腳步足印，想隱藏蹤跡甚難，時辰也差不多到了該整軍東下的時候。林中激戰(zhàn)近兩日，就算是這些高手也感疲憊，留出些時間將養(yǎng)調(diào)息半日，還有一場更大，更直接，更慘烈得多的廝殺要來。

    “墨師，這條路徑?jīng)]什么問題吧？”兩組人馬剛從兩個方向匯合在一處，卻還不能放松。

    “我剛走了一遍，韓將軍的神機(jī)妙算，我們哪里能懂？聽著就是了，錯不了?！蹦晷埋R屁連天，不管是當(dāng)面還是背后都是如此，人前人后的為人十分一致。

    “嘖！好好好，我懶得跟你磨嘴皮子，你我兄弟二人再去親自查一遍確保萬無一失如何？”

    “這就是了嘛，走走走?！蹦晷掠贮c了三人，再吩咐好準(zhǔn)備接應(yīng)趕來的兄弟，就聽背后一聲悶哼。

    好似魂魄被人從體內(nèi)生生抽出，那種讓人心膽俱裂，亡魂直冒的恐懼一瞬間彌漫。于右崢大喝一聲轉(zhuǎn)身，揮刀亂砍，墨雨新卻把后背交給了戰(zhàn)友，以最快的速度從懷中掏出一管焰火朝天射去。

    這是突擊營入了林之后發(fā)射的第三管焰火。第一管金黃，廝殺開始，第二管血紅，突擊營轉(zhuǎn)攻為警戒，第三管則是慘綠，仿佛厲鬼咆哮。

    “鬼焰？出事了……”吳征一行人正朝著退軍道路前行，準(zhǔn)備一路上接應(yīng)突擊營將士，陡見鬼焰升空，還是在要道上。幾人對視一眼，心中均道：“正主兒來了！”

    “挨過去，越快越好，越急越好?！?/br>
    鬼焰升起的地方距離他們不足五六里地，雖是山道，幾人奔行間片刻既至。轉(zhuǎn)過山腳，就見十余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于右崢與墨雨新被五花大綁，身上十余處傷口都在淌血。

    一柄尖刀刺入于右崢肩頭，祝雅瞳與陸菲嫣嬌叱一聲，祝雅瞳提起內(nèi)功幾乎足不點地飛掠而去，陸菲嫣則護(hù)在被圍在正中的吳征身旁，寸步不離。

    吳府眾人睚眥欲裂，紛紛足下加勁。忽聽頭頂勁風(fēng)呼嘯，好似平地起了陣狂風(fēng)卷起

    雪花！

    山坳，大雪，狂風(fēng)，最好的伏擊之地，最陰狠的伏擊手段，還有勢在必得的殺招！

    祝雅瞳飛掠間足下一點，曼妙身姿翩然回轉(zhuǎn)，一雙玲瓏玉腿旋風(fēng)般踢向伏擊的第一人。她原本離得最遠(yuǎn)，退回來得卻最快！陸菲嫣亮出【魔眼】舞出一派清光，從下而上飛縱而起。即使不占地利，她的劍法還是一往無前。

    片刻間交上了手，無論祝雅瞳還是陸菲嫣均不能一招而勝，來人的武功在境界上絲毫不弱于她們?？蛇€有第三人！

    這人身若降世金剛，正全力施展內(nèi)功。登峰造極的內(nèi)功與金剛不壞般的鐵軀，內(nèi)外兼修，剛猛無匹！他不管祝雅瞳，不管陸菲嫣，餓極了猛虎一般的泛紅雙目里只有一個人，吳征！

    誰也沒有想到這里會有第三名伏擊的絕頂高手。吳征吃驚，后退，兩手分提顧盼與柔惜雪將她們輕輕向后擲去。千鈞一發(fā)之時，手上勁道仍舉重若輕，絕不會忙亂間傷了二人。

    大道至簡！伏擊者的武功已簡化至毫無花巧，天底下只有一人有這般剛猛無儔，力可碎月的武功。而這一招更是他數(shù)十年心血之凝聚，唯一的目的就是一擊斃命——趁著祝雅瞳與陸菲嫣騰不出手來，以最快的速度打中目標(biāo)，生死不論！

    絕頂高手全力出手，速度快得讓人來不及眨一眨眼?？蛇@一刻，吳征腦海里還是電閃般轉(zhuǎn)過許多片段。

    “寶貝，快跑。”那是在伏牛山上，吳征拼盡全力仍束手無策，只能留下自己的性命，去護(hù)得倪妙筠一條命。

    “從今天起，大師兄來保護(hù)你?！蹦鞘菑男￠L大的青梅竹馬，無論幼時還是長成之后對她的承諾。

    就算是【碎月金剛】丘元煥全力施展的殺招，時至今時今日，吳征也有十來種方法能化解。但掌風(fēng)犀利勢不可擋！吳征一退，身邊的諸女都未必能抵受得住被掌風(fēng)一擦。

    且在這一刻，吳征的目光掃向正拼力牽扯祝雅瞳與陸菲嫣的二人，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排山倒海，又強(qiáng)自壓抑極久暴戾之氣。他大喝一聲，氣貫全身，沉腰坐馬！

    大道至簡！同樣是毫無花巧，吳征雙掌平推，與丘元煥的雙掌硬生生接在了一起！

    足下的積雪炸開了一樣漫天飛舞，雪片迷蒙了視線，恍恍惚惚中只能見裹在中央的二人像雕塑一般定住了。片刻間，雕塑像忽然有了生命，又仿佛石雕中孕育了天地靈根。吳征再度大喝一聲，身形忽轉(zhuǎn)，雙掌左捺右收，竟將丘元煥直來直去的勁道化去些許，逼得他落下地來。

    還是第一次目睹絕頂高手生死搏殺，韓歸雁幾乎看不清兩人的動作，腦海里反反復(fù)復(fù)都是吳征當(dāng)年初下昆侖，路過韓城接她往成都時說過的話：“本公子學(xué)的就叫，第一招叫第一招叫做，第二招叫做，第三招叫做……”

    但見吳征舉手投足面對剛猛無儔的丘元煥竟然全不落下風(fēng)，可對手畢竟是丘元煥，兩人交手的每一招都叫人心驚rou跳。吳征不退，也不會退，正傾盡一身所學(xué)，將丘元煥牢牢逼在吳府眾人十步之外。

    “大師兄……”顧盼牙關(guān)打顫，她夢里無數(shù)次見到吳征終于成了絕世高手，可眼前真實的一切又像在夢里。

    “這就是你大師兄！”韓歸雁傲然道，與顧盼對視一眼，俱是濃情蜜意。

    激戰(zhàn)間丘元煥虎吼一聲，再度使出直來直去的必殺一招來。吳征見他來勢猛惡，雙掌直拍胸前，知道這一下丘元煥是打定主意要取自己性命，寧可兩敗俱傷！

    此時此刻，吳征再無任何顧慮與懼心，雙足穩(wěn)穩(wěn)踏定，再使雙掌迎去。兩大高手內(nèi)力相拼，再無投機(jī)取巧的余地，四掌一觸就僵住了一般，可片刻間兩人身邊便泛起蒸蒸白氣，連雪花飄到附近都簌然蒸去不見。

    嗖嗖嗖，十余枚暗器自背后射向吳征。柔惜雪抖開逐影鞭，長鞭矯若靈蟒，將大至燕棱鏢，小至菩提子，牛毛針全數(shù)卷住。倪妙筠長劍一展，似云山霧罩，登時將沖上前來的大秦國高手傷了兩人。她媚目一橫，余者再不敢靠近。大秦高手又認(rèn)出落發(fā)女尼手中名震天下的兵刃，雖是顯得有些無力，威名仍在，俱都不敢再踏前半步。

    內(nèi)力拼斗險之又險，僵住的兩人不出片刻又像身周起了狂風(fēng)，衣袂獵獵飛舞。吳征吐氣開聲哈哈狂笑，只聽一聲霹靂般的聲響，丘元煥竟被凌空震了出去，落地后騰騰騰后退五步方才站穩(wěn)，一臉驚駭。

    吳征笑得雙手捧腹停不下來，又哇地吐出口鮮血，上氣不接下氣地咳了幾聲，咳一聲，吐一口血，這才喘勻了氣直起身來?？诮且缪?，仍帶笑意朝丘元煥道：“狗奴才，上來就使【兩儀落】，可惜今后你在我面前再也落不下來?！?/br>
    這里爭斗一息，在場諸人俱都罷手。吳征冷笑著望向陸菲嫣的對手道：“嘖嘖，想不到想不到，這不是陛下嘛。怎么，萬乘之軀跑來這兒鳥不下蛋的山里，陛下好雅興。”

    這人正是霍永寧。為了殺吳征，這次他下足了本錢，連自己都親身犯險，為的就是確保萬無一失?？墒茄矍澳莻€年輕人，曾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間，像喪家之犬般逃出大秦的年輕人，現(xiàn)在就在自己面前，歷經(jīng)百劫之后，在風(fēng)雪之中真如凌風(fēng)玉樹，生龍活虎。更難能是面對天下最強(qiáng)的幾名高手，依然瀟灑自如，談笑風(fēng)生。有生以來，霍永寧從沒有這般恐懼過，當(dāng)吳征的目光朝他掃來時

    ，他幾乎忍不住想后退半步，心中醞釀了無數(shù)用昆侖先烈慘死來打擊吳征的話，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陛下。”吳征連看都不看丘元煥，抬腳走向霍永寧，譏嘲之意幾乎突破天際，再沒有比他說得更怪的陛下二字：“陛下在成都臺面上風(fēng)風(fēng)光光，臺面下辣手無情之時，可曾想過有今日？”

    說到這里，吳征聲音頓啞，忽然淚若滂沱，嚎啕大哭凄聲道：“晚了，為何要這么晚！”大悲大怒間，吳征嘶吼著朝霍永寧猛沖！

    他一動手，祝雅瞳與陸菲嫣也一同動手，雙雙挺劍護(hù)在吳征身邊，一同朝霍永寧，向無極逼去。交手瞬時而生，立時而止。丘元煥悄無聲息地與霍向二人立在一起，將吳府三大高手的攻勢化去。

    “我跟你都是私事，你走開，我今天沒空和你計較。”吳征指著丘元煥的鼻尖道。

    “殿下贖罪，臣奉旨有事與秦國皇帝，大將軍二位商議，不敢違抗圣命，請殿下海涵?！鼻鹪獰ü爸指孀铮峙c霍永寧，向無極一同向后緩緩?fù)巳ァ钦魑涔Υ蟪?，今日事已不可為，今后無論為牽制吳府還是為了牽制盛國，都決不能坐視霍永寧死在這里。

    “你保他們是吧？”吳征厲光四射的雙目一瞇，冷聲道：“好啊，那今日就先放過你們倆！陛下，你回了成都可莫要忘了我。今后每日上朝理政，還是吃飯睡覺，就算是如個廁也請萬萬小心，我很快就來找你！你千萬要好好活著，洗干凈脖子等我親手取你首級！”

    霍永寧將雙拳捏得咯咯作響，哼道：“朕有何懼！”

    “等等?！眳钦骱鋈挥趾攘艘宦暎厥贮c著一人道：“今天先放了你們，但他不能走，跟陛下要個人而已，不會那么小氣吧？”

    霍永寧不愿失了氣勢，哼了一聲回身施展輕功，遠(yuǎn)遠(yuǎn)地去了。

    這一指點來，云龍門門主穆景曜亡魂大冒，不知亂戰(zhàn)之中吳征怎生看見自己，又與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只知這一指就讓身邊的同儕呼啦啦地散開一個大圈，似乎誰也不愿與他沾上一星半點關(guān)系。

    “湘兒，把他帶回去！”

    吳征沒忘了當(dāng)年瞿羽湘的心魔，見倪妙筠和瞿羽湘雙雙搶上，他才心頭一松。今日他本名震天下！力戰(zhàn)丘元煥不落下風(fēng)，可功力略遜帶了傷，又被勾起凄慘舊事。本應(yīng)意氣風(fēng)發(fā)之日，卻只自責(zé)自己的修為來得太晚。心神俱傷之下，就此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