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0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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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瑯便依言吩咐下去, 又陪著楊奶奶過去, 片刻間,葡萄架下便擺了一張小方桌,桌邊放著兩個鼓凳, 又對放著兩把椅子,搭著半舊錦墊。 翠兒二妞秋菊春蘭等張羅了飯菜送上來, 飯廳里上了十幾道菜,外面只擺了三四道。 酒過三巡, 蔣玉菡因問柳湘蓮道:“你有什么打算?” 柳湘蓮仰脖子喝了一大海, 笑道:“我向來萍蹤浪跡慣了的,也未必能住得長久,雖說薛蟠給我買了宅子, 還要給我尋親事, 只是我本意要娶個絕色,平常女子我未必瞧得上, 薛蟠那眼光, 又能尋到什么好人家?先看著罷。況且,說不得一年半載,我又要出遠門了。” 蔣玉菡道:“你也該定下來了,長此以往也不是個事兒。” 柳湘蓮聽了,微微一笑, 道:“我知道你十月底便要娶親了,恭喜,恭喜?!?/br> 蔣玉菡不禁詫異道:“我并沒有跟你說過, 你怎么知道?” 柳湘蓮正挾著一筷子菜進嘴里,未答。 楊海慢慢飲盡碗中酒,淡然道:“必定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br> 柳湘蓮咽盡菜食,方爽朗一笑,道:“楊大哥說的不錯,昨兒我給姑媽請安后回京,見到了寶玉,聽他說起嫂子,滿口夸贊不已?!彼仁Y玉菡小一些,對蔣玉菡素來以兄稱之。 聞得寶玉竟在蔣玉菡跟前夸贊鴛鴦,蔣玉菡不覺眉頭一皺,抱怨道:“寶玉怎么還是那樣?什么好的壞的都往外說?常常說起他家的姑娘們的好詩詞,寫的好書法,閨閣筆墨也外傳,現(xiàn)今京城中竟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柳湘蓮道:“寶玉向來是這么個性子,若改了,也便不是他了?!?/br> 蔣玉菡深以為然,起身給柳湘蓮倒酒,笑道:“你吃了我倒的酒,明兒我成親,你可得來幫我。便是要出門,也得等我辦完親事再走?!?/br> 柳湘蓮笑道:“你放心,我不白吃你倒的酒!” 說完,三人都笑了。 楊海深喜柳湘蓮的身手,又敬他胸襟寬廣,連薛蟠調(diào)戲過他,事后見薛蟠遇難,卻依舊出手相救,可見其為人,便道:“人常說,成家立業(yè),或者立業(yè)成家,賢弟不缺人脈,又是世家子弟,何不謀個正經(jīng)營生?” 柳湘蓮道:“我除了一身武藝,會唱幾句戲,別的也不會,能做什么?” 蔣玉菡笑道:“可別跟我學(xué)做生意,一入了商賈,幾代不得科舉。我瞧二哥武藝好,性子也爽快,還不如和姐夫一樣在軍前效力,好好兒地打仗,沒幾年也就能升官進爵了?!?/br> 柳湘蓮聞言眼睛一亮,隨即暗淡下來,笑道:“如今天下太平,既沒仗打,何來軍功?況且這幾年我也見慣了世事,百姓疾苦,還是不打仗的好。” 楊海不覺又對他多了三分贊賞,道:“我有幾句話,你也聽聽再做決定?!?/br> 柳湘蓮忙給他倒酒,道:“大哥只管說?!?/br> 楊海嘆道:“眼下雖是盛世太平,海晏河清,京城里也是花團錦簇,一片繁華熱鬧,實際上底下憂患實多。西北雖然平了,也斬了敵首,但草原之北卻有羅剎國不時sao擾邊境,又有蒙古人也十分躁動,東北又有韃子無時無刻不想著打進關(guān)外。西南才平了幾年?如今又時有不臣之心,東南更有倭寇滋擾,海嘯傷民,可謂是狼煙四起,民不聊生。” 說到這里,楊海面上掠過一絲諷刺之色,道:“這只是外頭,京城里呢?人人花天酒地,醉生夢死,有幾個官員能做到體察民情為民做主?便是所謂廉潔奉公的好官也不過是隨波逐流,不敢出頭。我升為京營都司半年以來,只見麾下兵士沒有一戰(zhàn)之力,個個貪生怕死,難怪每回出征打仗,皆用募兵,那些兄弟死了,我們連盡一點心意也得以免上頭忌諱!” 他看著柳湘蓮臉上的詫異,對蔣玉菡道:“從前在山上倒好,唯知cao練兵士罷了。如今在京城居住不過半年,我渾身都不自在,也不耐煩那些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我原想著,自請戍守邊疆,不巧你jiejie又有了身子,便想等孩子生下,年后再說?!?/br> 可巧琳瑯進屋拿東西,路過飯廳,聽了不覺一怔,自楊海回京后,她也知道他一直郁郁寡歡,不耐各樣人情來往的虛熱鬧,沒想到他竟有這樣的心。 與京城的花天酒地相比,琳瑯雖有十分掛念之人,但更喜歡平和恬淡的淳樸日子。 蔣玉菡吃驚道:“姐夫你要去戍守邊疆?jiejie和虎哥兒他們怎么辦?” 楊海遲疑了一下,說道:“我想合家過去?!?/br> 與其在京城里碌碌無為,無所事事,冷眼旁觀,忍受種種紙醉金迷應(yīng)酬交際,倒不如去邊疆,訓(xùn)練出一隊驍勇善戰(zhàn)的兵士,駐守關(guān)防,不叫外敵作踐百姓。 蔣玉菡不禁皺了一下眉頭,道:“這不可能!我見慣了京中大小事情,但凡將帥戍守邊境,父母妻兒都必須留在京中,這也是讓圣人好放心的意思,以免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柳湘蓮也點頭道:“正是,這也是我為何不肯讀書上進的緣故,實不耐那些祿蠹的算計?!?/br> 楊海哈哈一笑,道:“你們都糊涂了,我既非將,也非帥,不在其列?!?/br> 柳湘蓮和蔣玉菡頓時醒悟,不覺失笑,楊海雖是四品之爵,但并非將帥。 蔣玉菡想了一回,笑道:“我們倒真是糊涂了?!?/br> 楊海對柳湘蓮道:“別看如今不打仗,可依我說,不過一年半載,又得有極大的戰(zhàn)事,京營軍戶也用不得,仍是募兵,依你的武功本事,掙一個前程綽綽有余。只是怕你受不了征戰(zhàn)之苦,而且戰(zhàn)場上生死無常,略有點子身份家業(yè)的都不肯去,唯有窮苦人才去掙一口飯吃。” 柳湘蓮聽得大笑,道:“大哥你也不是窮得吃不上飯,怎么就去了?” 楊海自然不會說自己一腔熱血,唯知保家衛(wèi)國,便嘿嘿一笑。 琳瑯不過言語過耳才聽了幾句,轉(zhuǎn)眼便即離開。 柳湘蓮卻有些出神,直至吃畢喝茶,仍在沉思,忽聽小廝杏奴來報說薛大爺找,蔣玉菡便笑道:“薛大傻子雖然仗勢欺人的事兒做多了,也是走馬觀花的下流人物,為人倒也不是一無是處,你從前打得他有一陣子不敢見人,出門躲羞,再見你也沒放在心上?!?/br> 柳湘蓮笑道:“也不過是個直心眼的傻子?!?/br> 說畢,起身抱拳道:“也不知找我做什么,今日告辭,改日再會?!?/br> 蔣玉菡也笑道:“我們一并罷,酒吃完了,也得做事去了?!?/br> 楊海也并不挽留,送出了飯廳,卻見琳瑯母子和楊奶奶坐在花架子下說話,跟前茶幾上放著一把紫砂壺,兩三個紫砂茶碗,端的玲瓏小巧。 見他們出來,楊奶奶仍坐著,琳瑯卻起身笑道:“怎么,這就走?” 杏奴來找的時候,先給楊奶奶和琳瑯請了安,才報進去,因此琳瑯方有此語。 柳湘蓮笑道:“正是,也不是是何事,今日叨擾大嫂子了?!?/br> 琳瑯抿嘴一笑,道:“說什么叨擾?我們大爺除了那幫兄弟,也沒什么極親香的人,我倒盼著有一二至交來走動呢。” 眾人俱是莞爾,蔣玉菡道:“jiejie,我也走了。” 當下楊海送他們出門,琳瑯則吩咐人收拾廳中碗盤盞碟,下剩的菜也都叫下人分吃了。 因楊奶奶在院子里,琳瑯便沒問及戍守邊疆之事。 卻說柳湘蓮騎馬過街,與杏奴一徑到了薛蟠給自己置辦的宅院里,只見薛蟠在門前走來走去,搖頭晃腦,不時張望著,雖然模樣并不差,打扮得錦衣玉帶,但看起來舉止中總透著一股猥瑣傻氣,柳湘蓮不由得暗暗好笑。 他下了馬,將馬鞭扔到杏奴懷里,走上前笑道:“你又來做什么?” 薛蟠一見到這位義弟,登時滿臉喜色,大笑道:“我給送些家具擺設(shè)東西來,還有一些綾羅綢緞做衣裳,還有五百兩銀子給你過日子?!崩嫔忂M院子,果見院中擺著一地箱籠。 柳湘蓮道:“我一人一口飯,也不必擺這虛場面?!?/br> 薛蟠卻笑道:“你是要娶媳婦的人了,難道不要預(yù)備著?” 柳湘蓮一愣,隨即失笑,一面叫杏奴去倒茶,一面回頭讓座,笑道:“這才多久,你就有人選了?我先告訴你,非絕色不要,非正經(jīng)人家不要。我雖一貧如洗,也無家無業(yè),但卻想找個情投意合之人,絕不要一干輕薄脂粉。” 薛蟠道:“你說你要絕色,我如今給你說個絕色人物還不成么?” 柳湘蓮聽了十分詫異,難道薛蟠竟有了人選?忙問是誰。 薛蟠立刻撫掌大笑,一面笑,一面點頭,一面感嘆,道:“真真是古今往來第一絕色,我素日所見上下貴賤若干女子皆未有稍及一二者。好兄弟,你有福了?!?/br> 柳湘蓮皺眉,能叫薛蟠見到的,莫非是其親眷?他曾聽薛蟠提過自己的meimei有個金鎖要揀有玉的方可正配,但凡聽說者皆知寶釵寶玉的金玉良緣,自然不會是其妹。不過除卻平民百姓之家的女子婦人外,哪門大戶人家的小姐會輕易見到外男?讓薛蟠覺得無人能及? 想罷,他便又問道:“是誰家小姐?” 只聽薛蟠笑道:“說的便是寧國府里珍大奶奶的娘家妹子三姐兒,最是個風流標致的?!?/br> 柳湘蓮臉上登時變色,又羞又怒,但他素知薛蟠之性,便先問道:“誰提的?” 薛蟠原是個直心腸的人,便實話實說道:“昨兒和寧國府里珍大哥哥吃酒,因前兒璉二哥鬧了一場,便要發(fā)嫁小姨,二姐兒也罷了,她那家窮,娶不起,倒是三姐兒,原是五年前就看中了你,為了你,盡斷前惡,每日關(guān)門閉戶,一點外事不聽,唯知侍奉母姊,安分守己,隨分過活。她自己說了,你一年不來,等你一年,十年不來,等你十年,若你死了,她情愿剃了頭去當姑子,吃齋念佛,以了此生。珍大哥哥聽聞我和你結(jié)拜了生死弟兄,便托我說和。” 柳湘蓮聽到這里,冷笑一聲,道:“你也傻了,竟做這事?誰不知道寧國府里除了門前兩個石頭獅子干凈些,別的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干凈,叫我做這剩王八?再者,哪有女家上趕著挑男人的?也忒瞧不起人了!” 薛蟠常跟賈珍父子胡鬧慣了的,聞聽此言,立時羞紅了臉。 柳湘蓮又問道:“你說璉二爺鬧了一場?又是怎么回事才想著發(fā)嫁?” 薛蟠回來后,常與賈珍父子相見,一概風花雪月竟不見賈璉蹤影,心中也自好奇,便尋根究底問了出來,方知他現(xiàn)今謀了實缺,每日忙活不得閑,閑了又不知跑到哪里去,別說他們見不到,便是素日有所勾搭的仆婦丫頭,也都難見他。 鳳姐在寧國府大鬧一場,世人皆知,尤氏又羞又惱,狠下心來要將尤二姐尤三姐嫁出去,賈珍父子雖然十分不舍,但二姐有婚約難尋下家,三姐又極難到手,便依了。 柳湘蓮聽到這里,已恨得眼內(nèi)火星直冒。 他家雖然落魄,到底也是世家,仍留有一股傲氣,豈能娶此失德失身的yin奔浪女?兼之他姑母素知他萍蹤浪跡,有錢就花,怕他敗家,便將柳家僅剩的家業(yè)一概收攏在手內(nèi)給他存著,是以外人只說柳湘蓮窮得叮當響,實際上還有一份家業(yè),足夠成親生子。 薛蟠忙道:“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我出門做一趟生意回來,不說賺錢,便是這份心,也不知我媽和我meimei有多歡喜。如今她也有心痛改前非,何必再論前罪?她那樣的女子,也是說到做到,斬釘截鐵,只念著你回來,也是十分果敢剛烈?!?/br> 柳湘蓮聽了,倒有幾分詫異,隨即又冷笑道:“你也別哄我!若果然立身甚正,又豈會五年后才痛改前非?五年間凈做些yin奔無恥之事?她那個jiejie,若非嫌貧愛富,又豈會任人作踐?難道小門小戶幾十兩銀子都不能過日子?雖說寧國府家大勢大,昔日所玩弄女子不知凡幾,但她們既是姻親,若不是心甘情愿,那珍大爺父子怎會得手?” 薛蟠的口齒素來不伶俐,不禁無言以對。雖說他們都是風花雪月慣了的人,可是若說到娶老婆,莫說柳湘蓮,便是薛蟠自己也不愿意做別人的剩王八。 一點秋葉從頭飄落,宛若黃蝶翩躚,落在地上,寂靜無聲,院中弟兄兩個也無言。 過了良久,薛蟠才紅著臉道:“我已在珍大哥哥跟前應(yīng)承做保山了,這可如何是好 呢?” 柳湘蓮看著他,冷笑一聲,道:“我說你是傻子,果然別人也把你當傻子,誰叫你拍胸脯滿口答應(yīng)的?活該!” 薛蟠忙作揖道:“好兄弟,快饒了我罷,叫我回去怎么說?” 柳湘蓮便道:“也不必說的,只說我拜見姑母后,姑母已給我相看了人家,因此婚事竟非別人可以做主,辜負珍大爺一番厚愛了!”說到厚愛兩字,咬牙切齒冷笑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