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9章:
在榮國府眾人焦急的等待中,十月初南邊快馬加鞭地來報喜,只說道:“恭喜老太太、老爺、太太、奶奶們,珠大爺中了第一百七十二名舉人!” 王夫人先是一愣,隨即喜上眉梢。 只聽賈母有些兒不敢置信地問道:“當真?珠兒已經(jīng)是舉人老爺了?” 來人道:“回老太太,珠大爺已經(jīng)是舉人老爺了!” 此話一落,下面人等齊來賀喜,滿院花團錦簇,人人笑容滿面,唯有王夫人硬是撐住了,面色如常,叫青梅道:“快去跟大奶奶說一聲,就說珠大爺中了!”青梅忙跑去了。 因李紈身子笨重,將及臨盆,故賈母和王夫人不許她出來跟前跟后地服侍。 琳瑯扶著王夫人的手,笑道:“瞧太太忙得,等大奶奶生下麟兒,那才是雙喜臨門呢!” 王夫人更加歡悅,因問道:“你們先來了,珠大爺說什么時候來了么?” 來人忙道:“回太太的話,考試著實受罪,許多考生都被抬出考場,大爺雖支撐到考完了,然出了考場卻病倒了?!?/br> 氣氛為之一靜,琳瑯心中暗道:“難道賈珠竟脫不了一病死了的命運?” 正在她想的時候,忽覺王夫人渾身一顫,道:“何以如此?可請大夫了?可吃了藥了?” 賈母擔憂地鎖住眉頭,看著來人,他倒鎮(zhèn)定,忙堆笑道:“老太太、太太不必焦急,小的來時大爺已有些起色了。多虧姑老爺就任應天府,姑太太知道大爺考試,姑老爺又有些經(jīng)驗,早早打發(fā)了極有名的大夫候著,又預備了許多上等藥材,大爺治得及時,只因心血耗盡,風邪入體,須得將養(yǎng)幾個月,不可勞累,倒有許多考生因考試生病竟極難請到大夫呢!” 王夫人忙道:“阿彌陀佛,真真是姑太太的功德!你珠大爺說什么時候回來?” 來人答道:“姑太太打發(fā)小的稟告老太太、太太,已接珠大爺家去了,等珠大爺養(yǎng)好了再啟程,不然留下病根子可不是頑的!” 賈政失望道:“如此說來,珠兒竟不能參加明年的春闈了?” 來人不敢吱聲,王夫人臉色卻是微微一變。 賈母頓了頓拐杖,啐道:“你就記得什么功名,功名,不想想珠兒身子骨!珠兒還不到二十歲,已是舉人了,何等年少有為?再過三年參加春闈也使得!” 賈政聽了不再言語。 賈母轉過頭對王夫人道:“珠兒中舉,是祖宗積德,門楣有光,這個月每人發(fā)雙份的月錢,再叫珠兒媳婦打點珠兒的冬衣,再挑些補品藥材,叫小子們送去!” 王夫人忙答應下來,又道:“可巧年底是姑太太哥兒的抓周宴,叫送禮的人一同帶去。” 琳瑯陪著王夫人打點賈珠的衣裳藥材,挑選送林家的禮物,這一回王夫人承了賈敏極大的情,禮物自然比黛玉周歲時要重三分,更兼這是賈敏唯一的兒子,賈母送的禮物也是極多,好容易送出去了,已是十月底,李紈平安生下一子,又是一樁喜事。 然而賈珠數(shù)年來總被賈政約束著讀書,頗費心血,終是傷了底子,足足養(yǎng)了小半年猶未大愈,時常嘔血,恐年月不保,慌得賈母和王夫人忙命他不必回家,只等養(yǎng)好再說。 李紈心內自然十分擔憂,但作為媳婦,臉上卻不好十分表露。 滿月后,賈政給長孫取名賈蘭,派人告知賈珠。 轉眼間到了元春進宮的日子,含淚道:“原道能和大哥哥告別,誰知竟不能了?!?/br> 陡然間骨rou分離,王夫人忍不住滾滾地落下淚來,道:“何苦來著?何苦來著!”元春進宮是賈母和賈政的意思,王夫人雖然身為母親,但做不得一點主兒,尤其琳瑯明知元春之命運,不覺紅了眼眶,雖說這些年主仆之別,但元春待她卻是敦厚大方。 好半晌,元春方強笑道:“明兒就去了,今晚我陪太太睡。” 琳瑯忙收拾了鋪蓋挪到外間上夜,元春收拾衣裳首飾時,命人抬了兩口箱子過來,對琳瑯道:“家里的衣裳我都穿不得了,索性分了,讓抱琴挑了些好的給jiejie留著,有穿過一兩次的,也有沒穿過的,箱子里的東西你記得仔細查看。”又留了許多用剩的筆墨紙硯給她。 琳瑯坦然受之,又有些疑惑,拿出一個包袱道:“我沒什么可孝敬姑娘,舊年做了好一年的荷包,倒還精巧,都給姑娘留著,里頭裝了好些金銀錁子,姑娘進宮后拿著打點人!” 次日,元春強忍著別離之苦上轎走了,獨留下王夫人在佛堂里淚如雨下。 琳瑯陪著哭了一場,勸慰道:“姑娘才走,珠大爺尚未痊愈,寶二爺還小,蘭哥兒嗷嗷待哺,一家子多少事都得太太做主,太太好歹保重身子要緊。” 偏窗外又聽趙姨娘叉腰說些狠心割rou攀龍附鳳等語,雖未明言,卻字字刺心,王夫人冷笑了一聲,道:“打量我不大管房里的事兒,竟越發(fā)上頭了!紫云,拿些春衫的料子讓趙姨娘給老爺做四套衣裳鞋襪,何時做好何時出來,若做得差了我可不依!” 紫云笑應著去料理,少時趙姨娘還得進來謝恩,心里苦得慌。 琳瑯忍不住瞥了趙姨娘一眼,幾年了越發(fā)不知長進,行事又刻薄,下三等的婆子都瞧不起,難怪探春遠著她,雖已三歲,也頗懂事,但一年中見趙姨娘卻不到十面。 王夫人道:“都下去罷,讓我念會子經(jīng)?!?/br> 琳瑯親自檢視茶果是否妥帖,又放好蒲團,點上香,方輕輕掩上門,與一干丫頭退了出去,外間留三四個二等丫頭聽喚。 二月初殘冬未盡,春寒料峭,風一吹,頗有些刺骨,琳瑯一出屋便覺得冷,忙回身加了一件半舊的棉坎肩,拿汗巾子束腰,卻見玉釧兒進來道:“琳瑯jiejie,老太太叫你呢!” 琳瑯一怔,道:“老太太叫我做什么?”一面束好汗巾子,一面掀了簾子出去。 玉釧兒笑道:“史大姑娘來了?!?/br> 琳瑯聽了,點頭笑道:“史大姑娘有些日子沒來了,這一來,正好補上大姑娘離去的缺同寶二爺頑,不然寶二爺見不到大姑娘,還不知怎么鬧呢!你去告訴外頭的管事娘子,服侍史大姑娘的小丫頭和婆子仍舊按咱家三位姑娘的例,挑些老實可靠又能干的送到老太太院里,可巧該做春衫了,讓針線上的人拿新鮮花樣的上等料子給史大姑娘也做上。” 玉釧兒滿口答應。 一時到了賈母房中,果見一個二三歲粉團兒般的小女孩和寶玉坐在炕上斗花草,一般的紅襖綠褲,頸中帶著赤金盤螭瓔珞,因未留頭,竟像是雙生的兄弟一般。一旁迎春帶著探春翻紅線頑,惜春年幼,仍由乳母抱著,在屋里卻仿佛似有若無。 賈母見到琳瑯過來,問道:“北靜王妃打發(fā)人來叫你做的東西可送去了?” 琳瑯一怔,笑道:“已經(jīng)送去了,十二對各色紅喜花結,兩盆牡丹,一副插屏芯子。” 賈母靠著八成新的靠枕,道:“如此甚好。我留云兒住兩日,你跟你太太說一聲,挑些丫頭婆子。” 琳瑯忙笑道:“已經(jīng)讓管事娘子去挑了,晚些就送過來,該做的衣裳也吩咐針線上的人明兒來量尺寸,用新鮮花樣,只是貼身服侍史大姑娘的兩個丫頭,還需老太太親自掌眼方可。” 史湘云聽了,扭頭看著琳瑯,笑得很開朗,琳瑯回她一笑。 賈母贊道:“你們太太素來處事妥帖,我倒放心。這樣罷,珍珠,翠縷,打今兒起你們服侍史大姑娘?!?/br> 兩個六七歲的小丫頭上來給湘云行禮。 琳瑯細細打量一番,想必這便是將來的襲人和服侍史湘云的貼身丫頭翠縷了,去歲進來,尚未留頭,珍珠身材略高,翠縷略顯圓潤些,倒都生得十分清秀,遂笑道:“老太太調理出的人兒自然都好得很,只是史大姑娘還小,身邊有個年長穩(wěn)重的照顧更好些?!?/br> 珍珠眼波一閃,抬頭瞅了一眼琳瑯,隨即低下頭,琳瑯見了不以為意。 賈母想了想,點頭道:“是了,若有一個不經(jīng)心,豈不是傷了我的心肝兒rou?小丫頭陪著云丫頭頑,一應大小事務還得大丫頭做。鴛鴦,你就服侍史大姑娘罷!” 鴛鴦是二等丫頭,年齡又比珍珠翠墨等大兩三歲,故十分得用。 聽了賈母的話,鴛鴦上來笑道:“才說有珍珠翠縷服侍云姑娘,我能躲個懶兒,偏老太太眼錯不見就想起我來,吃茶的功夫都沒了。好姑娘,好歹疼我些?!?/br> 史湘云一年中倒有二百天住在賈母處,與鴛鴦等人都是極熟的,遂站在上頭指著她大笑道:“好jiejie,我賞你一碗茶吃,你多疼我些!”兩三歲的小女孩兒言辭如此清楚機靈,琳瑯暗暗贊嘆,果然是金陵十二釵么?天生的聰明絕頂? 賈母笑得前仰后合,道:“真真我這云丫頭的嘴,鴛鴦你快擰她!” 鴛鴦笑著上前輕輕擰了擰史湘云的腮,史湘云連連討?zhàn)?,一扭頭跑到寶玉身后,道:“愛哥哥,你快幫我,鴛鴦jiejie要擰我呢!”她咬舌頭說話,又引得眾人一番大笑。 賈寶玉因不見了元春,正悶悶不樂,抬頭道:“我正找大jiejie呢!” 琳瑯聞言心中一酸,紅樓里唯有這樣一個人物最體貼女孩兒家,偏一生又是個悲劇。 史湘云忽閃著眼睛問道:“大jiejie呢?怎么不見?” 賈母漸漸收住笑容,哄道:“你大jiejie出門了,等你長大了就能見到你大jiejie了。前兒個的香袋兒可喜歡?若不喜歡,你去求你琳瑯jiejie,讓她給你繡個好的?!?/br> 湘云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跑到琳瑯跟前,指著她裙擺上這朵花兒好,那枝花兒艷。 琳瑯只得垂手站在一旁。 迎春拿著手里的針線道:“琳瑯jiejie,你看我扎的花兒可好?” 琳瑯忙走過去笑著說好。 湘云見了,瞪眼道:“二jiejie,快來和我們一起頑!” 迎春素性懦弱,笑笑過來,撇下了琳瑯。 賈寶玉史湘云并探春惜春等畢竟年幼,說了不過三兩句,又頑了一會子,便有些困倦起來,賈母見了,忙命人道:“好生送他們幾個去歇息,等睡醒了再叫人擺午飯。” 因湘云素與寶玉親厚,自小一屋住一桌吃地長大,在賈母心中較之三春猶勝,故此仍舊都住在賈母的暖閣中,其中擺設裝飾自是十分精致,奶媽子們抱著兩小放在炕上,脫去冬衣,輕輕地蓋上一幅海棠紅綾被,兩小頭挨著頭睡得極香。 鴛鴦輕聲道:“珍珠,翠縷,你們兩個看著些。” 兩人忙應了。 琳瑯冷眼看著珍珠年紀雖幼,卻著實伶俐,難怪在賈母房中脫穎而出,得以服侍賈寶玉,成為第一總管丫頭,不過與她無關,只要將來她不答應,蔣玉菡便不會娶這樣一個妻子,遂就著鴛鴦的衣襟一拉,鴛鴦便隨著她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