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顧平瀚的眼睛也像是夜里冷血動物的獸瞳,幽幽的:“夜深了,動氣傷肝?!?/br> 張等晴唔唔起來,更生氣了,然后就聽到顧平瀚把腰彎得更低的輕聲:“對不起?!?/br> 張等晴又是一驚,一下子又xiele氣,安生下來不語,低落地想都是爛賬,除了他弟無辜,要說對不起的何止一人。 顧平瀚則緩緩地松開手,屈尊降貴地到他隔壁的位置坐下,安靜地等張等晴再說話,像一只等待上發(fā)條的木偶。 * 轉(zhuǎn)眼到了八月初三,顧小燈盼星星盼月亮,一大早爬起來任由祝彌和仆婢們捯飭他,擺弄了半天才算把儀表拾掇好,那好比木枷的全套禁步終于沒往他身上系。 顧家會連續(xù)擺宴兩天,借著給兩個兒女慶生的由頭交際,祝彌準(zhǔn)備帶顧小燈去西昌園先給鎮(zhèn)北王夫婦請安,而后大概是見了一面就被轟回東林苑,關(guān)門安生學(xué)功課。 顧小燈對此不知道,只興奮于終于能再見生母,好不容易捱過從東林苑到西昌園的路程,心心念念地到了安若儀的座下,他剛激動難耐地請了安,就聽安若儀吩咐祝彌帶他回去。 顧小燈霎時楞在原地,身上穿著淺綠衣裳,蔫得正像一簇小草。 小草含著眼淚轉(zhuǎn)身慢騰騰地走,走出沒多遠(yuǎn),迎面就碰上了從宮中回來的高嶺蓮。 他鼻子一聳,照著祝彌教過的規(guī)矩朝彎腰行禮,低頭輕喚:“四表哥?!?/br> 顧瑾玉一只腳邁進(jìn)來,頓了兩秒才走到他面前,扶起他微笑道早:“早上好,小燈,在家里不用多禮?!?/br> 他迎著光看到了他眼里打轉(zhuǎn)的淚珠,心里莫名一脹,泛出了很微妙的情愫。 顧小燈抽出手,帶點鼻音和他打招呼:“早上好,你回來啦?” “是,宮里特地放的休沐,準(zhǔn)我回家兩天,清早就立即回來了。你來和母妃請安么?” 顧小燈忍住打轉(zhuǎn)的眼淚,笑笑道:“嗯……請完了,我回東林苑去了。” “且在這等我?!?/br> 顧小燈呆了呆,下意識乖乖點頭:“哦哦,好的?!?/br> 待顧瑾玉走進(jìn)去,他才回過神,眨眨眼睛忍下了淚水,扭頭朝祝彌小聲說話:“鐵門神,你咋不跟我說他會回來呢?他叫我在這等是要做什么?。俊?/br> 祝彌波瀾不驚:“您照辦就是了?!?/br> 顧小燈只好干杵著,沒過多久,顧瑾玉去而復(fù)返,來到他面前低頭輕聲:“小燈,我同母妃說好了,二姐三哥這兩日過生辰,你可一同暫留在西昌園,后天再回東林苑不遲?!?/br> 顧小燈被砸下來的餡餅砸暈乎了,情急地抓住顧瑾玉的手,亮晶晶地巴望他:“真的嗎?” 顧瑾玉險些甩開他的手,克制住了,近在咫尺地輕哄:“不會騙你的。” 顧小燈瞬間燦爛明媚了,開心到結(jié)巴:“好啊好啊,那我我我這兩天住哪呢?” 顧瑾玉笑了笑,覺得他此時真像一只蠢鈍的天真小狗。 “住我那里?!?/br> “……誒?” 作者有話要說: 此時的顧os:嗯哼,蠢兮兮的小狗 后來的顧os:我才是狗,老婆別棄養(yǎng)我,球球了(崩潰) 第10章 顧小燈沒有想到會住顧瑾玉那里,雖然別扭,但比起獨自回東林苑被遺忘在闔家熱鬧之外,他寧可厚著臉皮賴在顧瑾玉的院落里,距他們的生活靠近一些。 顧瑾玉住的院子是他所住的三倍大,三進(jìn)門兩重院,除了臥房和下房,其他不是書房就是練功室,一切布置樸實低調(diào),院里花草植株也是中規(guī)中矩的紅綠兩色,天藍(lán)地綠,褐瓦青房,簡單到單調(diào)。 “今天有貴客,我白天出去應(yīng)酬,傍晚能回來,小燈,你且在這里玩。”顧瑾玉帶著顧小燈走進(jìn)空曠的院子,“想怎么逛都好,祝彌對這里再熟悉不過,想做什么盡管差遣他。如有人對你不敬,只管讓祝彌罰他,抑或是晚上待我回來為你做主?!?/br> “四……” “喚我名字即可?!鳖欒窕仡^看他,發(fā)髻下的絳絲隨風(fēng)輕揚,“你忘了?七月七那天你告訴我,我們同年同月同日生。人前都是虛禮,現(xiàn)在只有你我,這里每一處都是你的家,不用過分小心拘束。” 顧小燈心軟軟,叫了他一聲名字,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又去拉他袖口說小聲話:“你為什么幫我啊?” “傻話。”顧瑾玉反手用手背輕拍他手背,“晚上若是沒什么意外,我來接你去吃團(tuán)圓飯。” 說罷他轉(zhuǎn)身離去,徒留顧小燈在原地感動得冒泡,心里不住想他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兄弟。 跟在不遠(yuǎn)處的張等晴將一切收進(jìn)眼底,先咬牙切齒地想顧瑾玉真他娘假惺惺,后無可奈何地想他弟真是個好哄的小呆瓜。 顧小燈早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加之身上沒有禁步,開開心心地在偌大的院落里蹦跶、閑逛,換做是別人大抵只當(dāng)顧瑾玉那句隨便逛是客套話,他卻實誠地當(dāng)真了。 他對每一扇門背后的房間都充滿探索的熱情,每個房間都是一個大紅塵的小片段,他想走進(jìn)每個房間,進(jìn)去看看摸摸,親身觸碰而后想象顧瑾玉前十二年的生活。 他摩拳擦掌地先進(jìn)顧瑾玉最常去也最大的練功室,里頭各種武器自不必說,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一進(jìn)門,就看到中堂之下,偌大的一片空地上擺放著一張凌厲的漆黑長弓。 顧小燈環(huán)顧四周,更奪人眼球的武器和練武器械不少,于是問祝彌:“那把長弓有什么來頭嗎?其他武器憋憋屈屈地擠在一塊,就它獨占一大塊空地,它的存在感好霸道,像個地主似的?!?/br> 祝彌心想這什么比喻:“四公子去年第一次參加長洛的冬狩,帶的就是這把弓,是故意義非凡。” 顧小燈一邊問冬狩是什么活動一邊朝長弓走去,想近距離看看弓的樣式,以便想象顧瑾玉拉開它的模樣,走到長弓兩步開外時,他的目光楞在長弓的前尾端,那里沾著中指長的紅褐漆,很像凝固的血痕。 他驚呼:“這弓上好像沾著血!” 祝彌勸他淡定:“是的,是四公子狩獵到的第一只獵物的?!?/br> 顧小燈腦海里想象的英姿颯爽頓時變成了血腥可怖,幼稚地捂住眼睛背過身了,但又好奇心濃厚:“他獵到什么了???” 祝彌不清楚。 顧瑾玉也許獵到了猛獸,又也許獵了人。 他實話以答:“我對此不清楚,不過冬狩回來后,王爺對四公子的重視隱隱與世子齊平,想來,是王爺滿意于他冬狩的表現(xiàn),四公子同樣視為意義重大,就把這張弓置放在主位了?!?/br> 顧小燈有些羨慕:“得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讓王爺滿意啊……” 祝彌默默,片刻才勸道:“表公子,別想太多,量力而行即可?!?/br> 顧小燈哼哼唧唧地退出來,又看了幾間類似的,緊接著去逛顧瑾玉最大的書房,一進(jìn)去就被布局緊密的書架驚到,邊看邊比劃著書架的高度:“這些架子也太高太密了吧!一架架大風(fēng)車似的,風(fēng)車轉(zhuǎn)活水,書架擺死書?!?/br> 他摸摸書架,厚重冰冷,想象著顧瑾玉埋頭苦讀的模樣,不覺打了個寒顫:“祝大哥,我以后不會也需要讀一大屋子的書吧?” “不需要。” 顧小燈聞言笑起來,穿過逼仄的書架,又有些低落地嘆氣:“不是不需要,是覺得我用不著吧。瑾玉讀書練武,我學(xué)唱歌跳舞,噯?!?/br> 祝彌面無表情地安慰他:“您也是學(xué)習(xí)的好苗子,不必妄自菲薄?!?/br> “我謝謝你哦?!?/br> 顧小燈輕快地晃著手穿過數(shù)列書架,來到寬大得能在上面翻跟頭的書桌前,好奇地四處環(huán)顧,隨后在一處視覺死角的墻壁上看到兩幅畫。 他走到兩幅畫前,仰頭看了許久,看得癡癡。 一幅畫遠(yuǎn)山,一幅畫蒼林,畫中山天地疏朗,蒼林中萬鳥低飛,二三等的畫技,一等一的意境。 祝彌看他發(fā)呆半晌,主動解釋了兩句:“這些畫是四公子自己作的,但他于此技天賦平平,后來就不近顏料畫卷了?!?/br> 顧小燈感到難以置信,指著那幅蒼林畫震驚:“他沒見過大森林吧,沒見過都能畫得這么好!這還叫天賦平平哇?” 祝彌反問:“您見過大森林?” “昂!東境大河多,坐船坐到峽谷時,兩岸都是青山,山有多連綿森林就有多廣大。”顧小燈眉飛色舞地講到從前旅商的經(jīng)歷,歪頭去看不遠(yuǎn)處的張等晴,笑眼彎彎的,“我扒在船頭看兩岸,大白鷗小雀鳥排著隊飛過水面,青山好像通到天盡頭,河水也就像要流到海角去。” 祝彌沉默,張等晴更沉默了。 逛完這大書房,顧小燈就回休息的屋子里呆著,庭院深深,他聽不到外面姊兄生辰的熱鬧,但并不妨礙他開心,今天是沒有鍛體和禁步的一天,值此就足夠了。 更絕佳的是顧瑾玉說晚上帶他去吃團(tuán)圓飯,他期待得如置云端飄飄然,腦子里設(shè)想了幾種初次團(tuán)圓的可能性,期待到夕陽時分,顧瑾玉回來了。 顧小燈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顧瑾玉手里提著一個三層的食盒,姿態(tài)疏朗地放到他面前,神態(tài)既抱歉,又無奈:“小燈,對不起,團(tuán)圓飯怕是要下次了。” 顧小燈的眼睛黯淡些許,戳戳手指囁嚅問道:“為什么呀?” “這個啊……” 顧瑾玉言未盡,揮手讓一眾仆婢都退下,親自打開食盒,顧小燈還以為他要掏出什么好吃的安慰自己,結(jié)果看到他從第一層里取出一個盛滿rou的盂,起身去擱在了窗臺上。 不過一陣風(fēng)來,體型碩大的海東青花燼就飛到了窗臺上,啄著rou大快朵頤。 顧瑾玉抬手撫摸海東青的后頸,蕭蕭秋風(fēng),人鷹如畫。 顧小燈覺得他有些累,正在撫摸小動物振作,于是乖巧地等他休息。 顧瑾玉摸了會鷹回身,看到夕陽最后的余暉融化在顧小燈生機勃勃的眼眸里,他應(yīng)付了外面一天,笑得臉都累了,卻還是下意識地對他輕笑。 “小燈,我只告訴你,你不要聲張。”他到顧小燈對面坐下,輕笑著壓低聲音,“今天府里來了微服私訪的皇家貴客,皇太女和二皇子都來了,父王他們忙著供貴人,就沒辦法和我們小輩一起吃飯了?!?/br> 顧小燈驚訝得嘴巴張圓:“皇女皇子都來了?就在西昌園這里???那我豈不是離他們很近?這種感覺太奇妙了……” 顧瑾玉點了頭,心道會有更近的時候,不過那些為時尚早。 他打開食盒的第二層:“所以今夜這頓團(tuán)圓飯,你只能先委屈著和我將就了?!?/br> “不委屈也不是將就,和你一起吃飯我也特~別開心,我正好有好多話想和你聊的。” “什么話呢?” “瑾玉,我上午看到了你的畫作,你畫得可真好!” 顧瑾玉的手一頓。 第11章 “那些畫不過是我登不上臺面的奇技yin巧?!?/br> 顧小燈聽他這么評價自己,看他神態(tài)不像自謙更像自貶,便感到詫異:“你不喜歡畫畫嗎?你畫得那么好!我都能感覺到畫里的快樂了?!?/br> “不喜歡,更不愉悅?!鳖欒癖荛_他的目光,從食盒里取出一盅擺在他面前,“我畫得也差,同輩當(dāng)中,比我擅丹青的比比皆是。往后若有機會,你見到他們,就會發(fā)現(xiàn)我其實不過泯然于眾人?!?/br> 顧小燈看他的眼神太單純熾熱,他并不喜歡。 或者說是隱隱的怕才更恰當(dāng)。 “以后的事再說嘍,現(xiàn)在我就覺得你最厲害。”顧小燈用雙手捧住他擺過來的青瓷盅,“你學(xué)那么多東西,會不會負(fù)擔(dān)太大???” 顧瑾玉反問:“你呢?府里一定安排你學(xué)各類功課,適應(yīng)么?” 顧小燈搖頭,語氣自然:“不喜歡,但是隨遇而安總要辦到的,難過時想天想地想你們,很想和你們親近一點,什么功課就都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