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清圓自己都有點(diǎn)懵，哈，就這樣把栗老師摘出來了啊。算了，mama愿意這么相信也沒什么不好，“我糊弄什么呀，你不信，你打電話給師兄問唄?！?/br>
    向項冷嘲，“我問那個羅漢松能問出個什么名堂，男人包庇男人，這不是他們天底下約好的？”

    這一句，成功叫馮鏡衡自覺對號入座了。然而，對他而言，依舊是小場面。這句話于其他人可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威懾，于馮鏡衡卻聽出來些意外的釋放信號。起碼，向女士即便看穿了女兒的外宿，也并沒有暴跳如雷。

    向項繼續(xù)給自己斟茶喝。馮鏡衡看在眼里，甚至給圓圓耳邊提醒了下，要她再拿個杯子來。

    趙一笛就這樣變相地得了圓圓的奉茶，然而老江湖看在眼里。她瞥一眼一直拿腔捏調(diào)不肯正視的向項，率先替老友開口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看著有點(diǎn)眼熟的？”

    馮鏡衡自報名諱。也回應(yīng)長輩的說笑，說他母親逢一逢五也吃素的，信佛的人總講究色與相，大概面相和善的人總歸都有點(diǎn)投緣的熟悉？

    趙一笛哦喲一聲，怪這個小馮先生倒是很會講的呢，“我可沒夸你哦，你倒先把我夸一陣了。我有必要提醒你啊，我們這兒有個人小心眼得很，這個拜碼頭也很有講究的，你拜錯了，或者個個都拜到了，約等于沒拜。”

    向項嫌老友啰嗦得很，“你說這么多干嘛，你們張家還不夠你舞的是不是，還跑到別人家里來擺起來了！”

    趙一笛即刻損回去，“我有說是你嘛，你急什么！”

    向項一噎，又趕老友走，該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趙一笛不依，“我留下來看看圓圓男朋友呀。”掉頭再問圓圓，“額是男朋友啊？圓啊！”

    栗清圓在邊上，聽這樣的機(jī)鋒，忽地槍口對準(zhǔn)自己了，她有種中彈且傷口微微燒焦的措手不及。都這個節(jié)骨眼了，她總不能否認(rèn)什么，馮鏡衡似乎也等著她開口。仿佛她親口的背書或者蓋戳，對他很重要，這種公信力必不可少。

    于是，她絞著手，抬眸應(yīng)對mama的眼刀，“啊，恩?！?/br>
    向項手起刀落般地快，“什么時候開始的？”

    栗清圓覺得這個問題，當(dāng)真說起來話長得很。

    馮鏡衡卻代替她回答了，話再長也有個開始，他絲毫不介意把這個開始抽絲剝繭地分析給她母親聽。

    向項一聽傻眼了，雖然她到現(xiàn)在并沒有正式與馮鏡衡交談一句，聽到他們在里仁路那里起始的機(jī)緣，也不禁訝然了下。

    仿佛這天底下一而再的偶然，那么就注定不是偶然。

    趙一笛聽到那有名的里仁路，再聯(lián)想到眼前人的姓。不禁驚訝地來了句，“他爸爸是不是那位……就是咱們看的貞嘉路那里的房子，就是他們家開發(fā)的咧！”

    向項怪老友一驚一乍的。隨即，四平八穩(wěn)地知會了老友，先前栗朝安救的那兩個孩子，就是馮家的，馮釗明大兒子家的。

    趙一笛一聽，恍然大悟，驚嘆今天的因緣際會。

    當(dāng)著外人正主的面，她不好直言調(diào)侃，然而，她沖向項瞟一眼，積年的老伙計了，向項豈能不明白老趙的意思。她一直戲謔栗朝安是泥菩薩的，這下菩薩真的應(yīng)驗(yàn)了，親自下場給女兒釣來一只金龜婿，這還得了！

    趙一笛太了解向項不過。這個什么都不缺的老公主，一家子漂亮怪，向項早前也說過的，這長得丑的，就進(jìn)不了她的門，這是鐵門檻！

    單單論馮家的名號，走不走得到底先不說，圓圓先前和季家的那口窩囊氣，總算找補(bǔ)回來了。向項的德性，這么體面的未來姑爺，她不要攆到季家臉上去輸出一下？看看，離了你們家，我們屬于脫離苦海了，曉得吧！這又重找了個吊打你們這么多，除了能說明我們圓圓先前在扶貧還能說明什么，還能說明我們圓圓太優(yōu)秀，沒辦法！

    想歸想。向項遠(yuǎn)比趙一笛沉得住氣，她對圓圓的新戀情不置可否的樣子，先問今天，“今天上門是什么意思？”

    馮鏡衡算得到栗老師，卻算不準(zhǔn)向女士。唯有有問必答，真誠與世故五五開，“圓圓接到栗老師的電話，著急得不行。她一向不大跟我聊家里，但是說到父母都是袒護(hù)與自豪的多。說栗老師近來失眠的毛病又起來了些，也說師母在島上的生意忙得很，她又不能替您分擔(dān)。我見她著急忙活的，不能代她，但是想著過來即便幫不了什么忙，親自上門來跟栗老師與師母打個招呼也是好的?！?/br>
    “畢竟，我這樣和她來往，與別的男女交際又不大一樣。我起初就得了栗老師的恩惠，心里一直忐忑，總覺得不過來一趟，說不過去，越拖越不像樣?！?/br>
    再說到他今天帶過來的伴手禮。匆匆忙忙，并沒有多少準(zhǔn)備與心思。只把原來栗老師與師母退還的又拿回來了。一來，全了他父母上回的歉仄與遺憾；二來，這也算冥冥之中的定數(shù)。

    也許，他初次登門，攜帶著的禮，就是注定要來給老師與師母的。

    向項瞥了瞥擺在客廳角落處的煙與酒，以及餐桌花瓶里一束盛開地姣好的丁香紫劍蘭。

    前者庸俗，后者浪漫。

    至于那份青螃蟹，依舊躺在玄關(guān)的紅塑膠盆里。栗朝安并沒有拿進(jìn)里。

    而馮鏡衡這么站著同向項會話了這許多，栗朝安都沒有參與進(jìn)來。眼下，他們說得差不多了，栗老師才寂寂走出來。

    趙一笛斜話進(jìn)來打趣老栗，“說完了，你舍得出來?。　?/br>
    栗朝安冷冷地端著他的茶缸子，“我早出來有用么，不是你們女性同胞說的，孩子是從她肚子里跑出來的，她不說了算誰說了算?！?/br>
    向項也不理會場外孤坐著的人。發(fā)表自己的意見，朝馮鏡衡，“年輕人處朋友，我不多反對也不多支持。我也不管旁人家什么規(guī)矩，我一向跟圓圓說的是，你要什么，我給你。給不了你的，那只能是命，或者你自己去掙。伸手跟別人要，總要低人一等的。今天看在你誠意滿滿的樣子，給她爸爸的煙酒，實(shí)在話，也是看在你們馮家這是第二回 送上門了，不好再叫你拿回去。我這話算是丑話說在前頭，交往這種東西，日久才能見人心。圓圓先前那個男朋友，不瞞你說，她爸爸比我還滿意，又是同行……”

    “媽！你說些有的沒的干嘛！”栗清圓突然插話。

    向項不為所動，“喊什么！我這還沒說多少呢，就袒護(hù)上了！”

    馮鏡衡再一次隱晦地感受到了向女士對女兒前任的那種恨恨的不舍，即便人品背刺了，但那些年對方在他們心目中積攢的好印象并沒有及時揮散掉。

    只聽向項繼續(xù)道：“就是我們過分滿意，過分提前代入親近的視角。最后呢，對方根本沒對得起我們的信任?！?/br>
    馮鏡衡聽這話，眼里忽而的明與昧。

    終究還是把話題扯回來了，也很符合向項的風(fēng)格。她唯一對馮鏡衡滿意的是，“夠坦蕩。敢這么上門的且把話說得這么滴水不漏也不為幾句不中聽的輕易上臉的，足見教養(yǎng)與底氣，非一日之功。”

    馮鏡衡愧領(lǐng)，“不。師母把我說的跟個假人似的。不中聽的，人人都不會愛聽的。至于能隱能忍下，自然有他的抵消智慧。因?yàn)閹熌缚谥心切┧^不中聽，與能和圓圓一起比起來，就不那么重要了。一抵一消，不足掛齒?！?/br>
    向項聽后，沉默許久。臉上剛進(jìn)門那會兒的或慍或怒，終究還是散了些。

    正巧，馮鏡衡的手機(jī)響了。他看了眼，卻沒有接。只將手機(jī)拿在手里，與向項商量的口吻，示意，他過來前訂了桌家宴?，F(xiàn)下，車子就在外面了，有幾道菜可能還得現(xiàn)場熱盤加料理一下，最后征得師母同意的樣子，問向項，“現(xiàn)在方便的話，叫他們進(jìn)來，還是再等一會兒？”

    栗清圓在邊上小聲提醒，“訂菜是爸爸同意的?！?/br>
    向項一副都同意了還問我做什么，算是默認(rèn)了。

    沈羅眾的一支家宴團(tuán)隊依次將菜品上門服務(wù)擺盤到客戶餐桌上，這一路過來，許多的餐盤熱盤溫度還保持地將將好。

    領(lǐng)隊的一名副主廚轉(zhuǎn)達(dá)沈總的意思，說今天原本這瓶酒該是贈送給馮先生的，但是聽說馮先生今天是來女友家做客。這瓶酒，沈總說什么都沒有折扣了。且今天的服務(wù)費(fèi)也是滿打滿算的15%算。

    馮鏡衡與他們說笑，要他帶話回去，“嗯，老沈這么一分錢不肯讓，我倒是放心他沒有把醋當(dāng)醬油用了?！?/br>
    待到團(tuán)隊幫忙布菜完畢，現(xiàn)場熱盤料理燴上桌的拆燒灌湯蟹黃小黃魚。馮鏡衡順便給他們介紹這位名菜背后的大師刀客，說今天趕得匆忙，過來的并不是刀客主廚，是他的徒弟。改天，他正式請老師、師母及趙阿姨，有些功夫菜，確實(shí)得去現(xiàn)場親臨身境。

    菜品皆已上桌。馮鏡衡出面簽帳了這一單。

    出門來送客的是他和栗朝安。

    走到院子里，馮鏡衡想起什么，問栗老師，“門口那些螃蟹，您當(dāng)真要自己留著吃？”

    栗朝安對著這位八面玲瓏的馮鏡衡，他到現(xiàn)在都沒有將對方與圓圓男朋友完美適配，總覺得圓圓和這位二公子走到一起很離奇。

    這個時候，馮鏡衡提到螃蟹，更有點(diǎn)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懊糟。

    栗朝安耿直的送客模樣，再聽邊上的馮鏡衡道：“您不吃，就送給他們吧。他們干餐飲的，對付這些螃蟹正好專業(yè)對口，對不對？”

    說話人言笑晏晏之態(tài)，說著并鼓舞著，一副我就只能幫你到這，再多說，就是透題啦。

    屋里餐桌邊，三位女士已經(jīng)入席，栗清圓替向女士抖開一只熱騰騰的消毒手巾給mama擦手時，順便敲邊鼓，“爸爸早上那個同事，人家親戚家小孩看病呀，來謝謝爸爸幫忙介紹人的，人家孩子都老大了。你這一進(jìn)門，就有的沒的，很失禮，你知不知道！”

    這些年來向來如此。起個爭執(zhí)，圓圓眼里，都是爸爸委屈得多。

    孩子是會哭的有奶喝；成人是不長嘴的有人疼。今天他們爺倆再一次印證了這個社會真知。

    向項趕最早的一班輪渡出島的，原想著今天天這么好，拉他們爺倆去看房子或者去看車子，她進(jìn)了門，栗朝安的屋子里有個別的女人。向項并沒有他們想得那么刁蠻不通人情，然而，她就那么孤零零地站著，站著等栗朝安說話，他一沒有張口二沒有介紹，只搓著手地反問了她一句，“你怎么來了？我的意思是……太早了。那個……”

    向項聽出了逐客令。掉頭就走。

    栗朝安來追，向項光火來了句打擾你們孤男寡女了。

    這么多年，栗朝安依舊如此。他聽不得半句侮辱，即便雙方心知肚明是口不擇言。

    “向項，你總要這樣嗎？”

    “是，我向來這樣?！?/br>
    栗朝安轉(zhuǎn)身進(jìn)了里。

    向項開車，一口氣已經(jīng)折回了輪渡口，她終究沒有上船。

    那年，她和那姓江的來往，傳出的婚訊有鼻子有眼。她知道栗朝安為了她登了島，也為了她坐在外面一夜抽完一包煙，他始終沒有進(jìn)來阻止她。

    沒幾天，向項終究以圓圓接受不了而婉拒了對方。

    此刻，向項后知后覺。她早上進(jìn)門時，栗朝安的慌張并不是他待客的女人，而是，他包庇了女兒一夜未回。

    他就是這么個泥菩薩。

    向項忽地一伸手，掀了掀圓圓一直沒肯脫掉的外套。都不用細(xì)看，脖子下頭就是現(xiàn)成的證據(jù)。

    “我倒要問問你們，哪個更失禮！栗朝安他這是多生怕他女兒嫁不出去是不是！”

    圓圓嚇得不輕，連忙給mama倒姜茶。

    向項才要說什么，圓圓雙手合十，求神拜觀音般地，“媽，我求你，別怪我爸。也別現(xiàn)在發(fā)火，回頭你要?dú)⒁獎帲S你便吧。”

    “你要死了你！你爸把你縱到這個……”

    “我自己愿意的。媽，我二十六了，不是十六，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br>
    “就因?yàn)轳T家?guī)讉€錢？”

    “有錢不是原罪。否則，你也逃脫不了?！?/br>
    向項明白自己的女兒，當(dāng)即呵斥，“那既然這樣，我為什么不能說他幾句。就這么沉不住氣，能干什么吃！耳根子軟，到時候有你的好果子吃?！?/br>
    趙一笛附和向項，同圓圓說教也是傳授經(jīng)驗(yàn)，“你mama給你掙得這些家業(yè)，擱一般家庭可是有份量的。到馮家，人家父母可能眼皮子都不夾一下的。這種家庭，你嫁過去就還成了男高女低了。這個時候說上幾句，他都不聽，那就硬錚錚別來往了。”

    向項哼一聲，朝老趙，“她曉得個什么呀。她就只有個眼前。不長半個腦子，有個婆婆還有個大嫂，她弄得過哪個！”

    趙一笛安慰向項，“怕什么，就一準(zhǔn)嫁給他們家了啊。他們豪門覺得門檻不好進(jìn)的，你向小姐的女婿也不好當(dāng)?shù)模　?/br>
    向項啐老趙，“行了。沒影子的事，別讓人家笑話。這個時代，男女來往不怕別人說，怕的就是被人矮看了一頭。他兒子矜貴，我女兒更寶貝?！?/br>
    廳里三言兩語地掠過，不一會兒，門口回來人聲。

    向趙二人也默契語畢了。馮鏡衡去車上拿了現(xiàn)金小費(fèi)籠統(tǒng)地包了一個紅包，答謝了今天辛苦的團(tuán)隊。再領(lǐng)了個人回頭，露面來同師母說話，道是老師的意思，說中午這頓既然在家里吃了，便把這別人送的螃蟹叫馮鏡衡拿走了。

    向項面上不顯，點(diǎn)頭了下，“嗯，你們看著辦吧?！?/br>
    不一會兒，沈家飯店的人帶著這盆幺蛾子的青螃蟹，回去復(fù)命了。

    栗家這頓家宴，是從馮鏡衡親自給女士們開的香檳開始的。這不是向女士看到的最完美的侍酒師，卻是最好看的。

    一只手隔著餐巾轉(zhuǎn)動瓶身，另一只手拇指之下軟木塞及松絞開的鐵絲間發(fā)出微微的氣泡傾瀉聲，力道縱容著氣壓輕柔地頂開了木塞。

    然而，栗清圓知道，能叫mama展顏的絕不是這些快樂輕盈的氣泡。

    馮鏡衡與栗朝安喝的是白酒。

    栗清圓其實(shí)很想理智地規(guī)勸馮鏡衡別喝了。然而，她的私心，這個家里，像這樣和煦的歡聲笑語與這馥郁的白酒香氣，許多年不曾見過了。圓圓一時間回到了小舅與爸爸把酒的錯覺。

    她小時候喜歡躲在這樣的熱鬧里，像海洋。大人是暢快的，放縱的。小人是自由的，隱蔽的。

    爸爸鮮少地以主人身份行了東道的敬酒。

    馮鏡衡自然卻之不恭地滿飲，又一一還了幾個長輩一人一杯。

    輪到栗清圓的時候，他也要與她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