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節(jié)
但很快,焦躁戰(zhàn)勝了懼怕,他道:“爹,我要出去?!?/br> “不行?!?/br> “為何不行?”戚玉臺竭力解釋,“爹,你看,這些日子我都好好的,沒出差錯……我已經(jīng)很久沒出門了,我就是出門逛逛,不做別的。” “宮中祭典將近,你病未痊愈,在府中靜養(yǎng)為上……” “我根本沒?。 ?/br> 驀地,戚玉臺打斷他的話。 戚清一頓。 戚玉臺抓了抓頭,神情滿是焦躁。 “我根本沒病?!彼貜偷溃骸靶贞懙暮痛掎憾颊f過,我只是風邪侵體,暫時受驚,你為什么總是不信?” 陸曈和崔岷都是如此告訴他的,他只是暫時受驚,并非真的癲疾。 戚清看著他,語氣依舊毋庸置疑:“不行?!?/br> 不行不行不行,父親對他說得最多的就是不行。 屋中靈犀香被拂落在地,香氣越發(fā)濃烈,戚玉臺感到一股怒氣充斥在胸膛。 “你傷還未好全,不可隨意驚動,以免再度受驚?!?/br> “別找借口了!” 戚玉臺忍無可忍,大吼道:“口口聲聲為我著想,你不讓我出去,不是擔心我的身體,是擔心我中途發(fā)病,丟了太師府的臉面,你是怕我成為太師府污點,巴不得把我藏起來吧!” 屋中死一般的寂靜。 護衛(wèi)婢女們低頭站在門口,不敢看向這頭。 戚清仍靜靜看著他,灰白生翳的雙眼里沒有一絲情緒,冷漠的、失望的、毫不在意的。 戚玉臺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怨恨。 總是這樣。 父親總是這樣。 無論他說什么,做什么,闖了再大的禍,父親從不會憤怒激動,呼喝責罵,只會冷靜地指責,然后用那種失望的眼神平靜地看著他。 好像他的所有行為舉止,都激不起對方任何心緒的波動,只是個可有可無的擺設(shè)。 明明他對戚華楹從不如此。 他后退兩步,突然慘笑起來。 陸曈說,她自小頑劣,但父親對她嚴厲,對外卻會逢人夸獎贊賞。 莽明鄉(xiāng)姓楊的老漢,兒子是個傻子,他父親與別人談及時,尚能自豪引以為傲。 他們隨口的言談,在他耳中聽起來卻尤為刺耳。 他求之不得,他因此嫉妒。 “你是不是從小就覺得我是個瘋子?”戚玉臺突然開口。 不等戚清說話,他又道:“從我五歲起時,你就這么覺得了吧?!?/br> 他其實不是五年前開始發(fā)病的。 是更早。 戚玉臺依稀記得,父親從前是對自己很好的,在那之后就變了。戚清待他不冷不熱,像是一個制作失敗的物品,無法銷毀,卻又不想承認,只能放在府邸中,做一個可有可無的裝飾品。 不投入情感,冷漠旁觀,以此來掩飾嫌棄。 府邸中下人對多年前的事諱莫如深,但他畢竟是太師府唯一的嫡子,若想知曉,終究能打聽得到一些。 “我說畫眉會殺人,你不信。我說豐樂樓中有人要害我,你不管?!?/br> “爹,你是不是打心眼里覺得我是個瘋子,我說的都是瘋話!” 戚清垂眸:“你太激動了,需要靜心?!?/br> “我說了我沒??!” 戚玉臺高喝:“你要是嫌棄我你就殺了我,就像我娘那樣,死了就不會給太師府丟臉了——” “啪——” 屋中一聲脆響。 戚玉臺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人。 老者灰白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總是平靜的水面突掀浪濤。泛起怒意令那雙眼顯得森冷而陰鷙,讓戚玉臺方才暴怒之心驚懼一瞬,漸漸平靜下來。 戚清陰沉地看著他,戚玉臺一時不敢說話。 片刻后,戚清轉(zhuǎn)身,冷冷道:“在府上養(yǎng)傷,一步也不準離開院子?!?/br> 他轉(zhuǎn)身出了屋門。 待出了院子,一直站在門口的管家跟了上來,低聲道:“少爺今日是著急之下口不擇言,老爺千萬莫往心里去?!?/br> “他提到淑惠……” 戚清閉眼。 “孽障?!?/br> …… 屋中婢女們彎腰拾起一地碎瓷片,又將毯子上的香灰清理干凈了。 戚玉臺坐在桌前,眉眼郁色沉沉。 被打過的臉上泛起火辣辣的疼,戚清那一巴掌,用了十足力氣。 他摸了摸臉,有模糊的痕跡漸漸腫起。 門外有人進來,戚玉臺掀起眼皮,陸曈進了屋,把醫(yī)箱放到桌上,目光落在他臉上時一頓。 面上腫痕未消,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被扇了一巴掌,整個太師府中,敢對他動手的人可想而知。 陸曈低頭打開醫(yī)箱,她什么也不問,反而讓戚玉臺越發(fā)感到羞辱,篤定這故作平靜的醫(yī)女此刻正在心底譏笑他。 “戚公子可服過藥了?”她問。 “摔了。” 他總是如此,陸曈熬好的藥被他摔掉,她便需重去熬上一碗,夏日天熱,在藥爐前等待是件苦差事。 戚玉臺喜歡用這種瑣事銼磨她。 陸曈點頭,沒有半絲不耐煩,“我再去煎一副?!?/br> 折磨人的樂趣就在對方的平靜中煙消云散。 戚玉臺暗罵一聲。不管如何,陸曈至少每日能出入太師府,而他卻要禁錮在這里,連一個低賤的平人都比他自由。 戚玉臺看著陸曈彎腰抱出醫(yī)箱里的銀罐子,心中突然一動。 他一把握住陸曈手臂。 陸曈看向他。 “你上次同我說,能找到寒食散的替代之物?” “是?!?/br> “你去做,做了拿給我。” 陸曈訝然望著他,道:“戚公子,你如今大病初愈,不宜服食別的藥?!?/br> “少廢話!” 戚玉臺狠狠抓著她的手,他動作太野蠻,陸曈微微蹙眉。 這副難受模樣反而讓他舒心一瞬。 “陸醫(yī)官,我也不怕告訴你,”他冷冷道,“進了太師府,沒那么好出去,就算你治好了我,只要我不高興,你一樣要死?!?/br> “別以為討好了我爹,你就能平安無事。崔岷當初也是我爹手下一條狗,如今還不是下場凄慘?!?/br> 他湊近陸曈,語調(diào)輕慢,“與其討好我爹,不如討好我,你若將我伺候高興,或許我一心軟,之后不再為難與你。否則……” “我有的是辦法,讓你一輩子留在戚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后一句,驀然陰狠。 陸曈沉默不語。 戚玉臺死死盯著她。 片刻后,陸曈開口。 “太師大人若知道此事,我會沒命?!?/br> 戚玉臺神色一松:“我不會讓他知道。” “此物雖不及寒食散毒性劇烈,但只能少量服食,若過量,仍后患無窮?!?/br> “我心里有數(shù)?!?/br> 屋中安靜下來。 護衛(wèi)和婢女往這頭看了一眼,見戚玉臺攥著陸曈手臂,似是脅迫,又不約而同轉(zhuǎn)過臉,佯作未看見。 戚玉臺松開手:“你想好了嗎?” 桌上,重新點燃的靈犀香芬芳撲鼻,就在這細細青煙里,陸曈垂下眼簾。 “我試試?!彼?。 …… 白日演武場忙了一上午,中午小廚房放飯時,禁衛(wèi)們都跑得格外勤快。 裴云暎從演武場回來時,蕭逐風剛將兩大筐羽箭搬到院子里。 “你不是進宮去了嗎?”裴云暎問,“怎么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