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節(jié)
他其實(shí)并不在意陸曈做什么,一個無依無靠的平人醫(yī)官,只要戚家想,隨時能將她拿捏在掌心。 之所以對她不動手,是因?yàn)槠渲袚胶系脚嵩茣!?/br> 三皇子如今正試圖拉攏裴云暎,梁明帝也默許,元貞已經(jīng)開始著急了。 陸曈,只是殿前司表明態(tài)度的一顆棋子,代表裴云暎的意愿。 裴云暎已決定支持元堯。 下人道:“崔院使或許是想讓陸曈回到醫(yī)官院,一同醫(yī)治少爺?畢竟,先前陸曈被停職,是因?yàn)榕e告崔院使剽竊給少爺?shù)乃幏健!?/br> 茶盞湊至唇邊,戚清低頭呷飲一口,“是啊?!?/br> “大人,如果她說的是真的……” 戚清沒說話。 如果陸曈說的是真的,崔岷真剽竊了她的藥方,如今戚玉臺的病癥,或許只有陸曈能最快對癥下藥。 “還有一事……” “說?!?/br> “跟去的人說,仁心醫(yī)館新雇的坐館大夫看起來有幾分眼熟,長得神似醫(yī)官院前副院使苗良方。” “后來打聽了一下,坐館大夫的確姓苗?!?/br> 苗良方。 這名字太過久遠(yuǎn),戚清沉默思索良久,才漸漸拼湊出一個模糊的印象。 “姓苗?” “是的?!?/br> 他記得那個被趕出醫(yī)官院的副院使,一度曾深得宮中貴人們喜愛,一介平人春風(fēng)得意,在宮中不懂順應(yīng)時勢,其下場可想而知。 沒記錯的話,苗良方和崔岷是一同進(jìn)醫(yī)官院的。 戚清目光動了動。 陸曈,來自西街仁心醫(yī)館,如今苗良方,也在仁心醫(yī)館坐館。 苗良方與崔岷間過去曾有舊怨。 陸曈以平人之身進(jìn)入醫(yī)官院。 似是原先混沌模糊的云霧一剎被吹開,所有一切恍然分明,戚清放下茶盞,忍不住笑起來。 他笑得很沉,仿佛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的秘密,笑得眼角皺紋越發(fā)深刻,目色卻如冷箭,罩著一層灰翳的陰影。 原來如此。 原是有備而來。 “平人醫(yī)官,竟敢拿玉臺做斗法工具?!?/br> 他拿起桌上脫下佛珠,在手中慢慢捻動,語氣竟有幾分激賞:“實(shí)在膽色過人?!?/br> 窗外日色晴好,屋中一片沉默。 “備車吧?!?/br> 下人一愣:“大人是想……” 老者站起身,一雙渾濁的老眼陰沉,面上卻露出藹然的微笑。 “去西街。” 第二百零一章 見太師 晌午過后,鋪?zhàn)永餂]人了。 杜長卿帶著阿城回家去了,說是前幾日屋中漏雨,請的工匠今日來補(bǔ)房頂,明日再來醫(yī)館。 苗良方也不在,半個時辰前廟口有戶三歲小兒突然腹痛,背著醫(yī)箱隨人匆匆出診,不知何時回來。 夏末午后日頭不如先前熾烈,卻仍悶熱難當(dāng),西街一個行人也沒有,涼棚下斜躺的野貓不愿挪動,偶有一陣風(fēng)吹過,帶出一絲涼爽。 銀箏望了望門外:“怪熱的,姑娘,我去前頭買兩杯甜漿來喝吧?!?/br> 陸曈道:“好?!?/br> 長街清凈,這時候沒什么人來,陸曈坐在里鋪?zhàn)狼?,隨手翻起紀(jì)珣帶來的醫(yī)籍,暑日悠閑,漸漸眼皮泛起困意。 門外有動靜聲,一片陰影投映過來,她以為是銀箏買甜漿回來,一抬頭,就見門外走進(jìn)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 老者穿得簡樸,葛衣藤杖,鬢須皆白,行動間不太方便,手里攥著方絹帕,一進(jìn)門,就低低咳嗽起來。 陸曈起身,走出藥柜后,攙扶著老者在桌前坐下。 “大夫,”老者止住咳,望向她道:“近來我總覺頭昏倦怠,夜里不眠,乏力多汗。勞煩大夫看看?!?/br> 說著,伸出一只蒼老枯皺如樹皮的手,擱在陸曈面前的軟墊前。 陸曈伸手替他號脈。 里鋪安靜,片刻后,她收回手。 “因于濕,首如裹,濕熱不攘,脈道難充。” 她站起身,“思慮過度,損傷脾胃,脾失健運(yùn),則氣血生化乏源,清陽不生,濁陰不降,四肢肌rou失養(yǎng),故而頭腦昏蒙,全身乏力?!?/br> “不是什么難題,開幾副養(yǎng)心安神、健脾化濕的方子就是。”陸曈走到藥柜前,拿起桌上紙筆寫下藥方,“老先生是在這里抓藥還是別處抓?” “這里?!?/br> 陸曈點(diǎn)頭,見老者又咳嗽起來,遂提起桌上茶壺,把消渴藥茶水倒了一碗遞于他面前。 老者顫巍巍接過茶碗,道了一聲謝。 陸曈又轉(zhuǎn)身,到藥柜前繼續(xù)抓藥。 老者捧著茶碗,抬首打量一下醫(yī)館四周,目光在掠過墻上那幅泛著金光的錦旗時停了一停,最后,才抬眼看向站在藥柜前的人。 女子正低頭拉開藥屜,按方子寫的抓取藥材。 她做得很認(rèn)真,并未注意身后的視線,一只手牢牢托著裝藥的木匾,動作又快又麻利。 “都說西街仁心醫(yī)館的陸大夫醫(yī)術(shù)好,今日一見,沒想到竟這樣年輕?!彼蝗婚_口。 陸曈一頓:“老先生過譽(yù)?!?/br> “聽說陸大夫并非盛京人?!?/br> 陸曈關(guān)上藥屜,把抓好的藥拿到藥柜前細(xì)細(xì)扎好,“我在蘇南長大。” 老者點(diǎn)頭,仿佛拉家常般攀談,“陸大夫是蘇南本地人?” “算吧。” “為何說‘算’?” 陸曈把藥材包好,提著兩大包藥回到桌前,在對方跟前放下。 “我是孤兒,自小被人收養(yǎng),不知自己父母是誰,原歸何處,是以也不知能不能算蘇南人。只是自我記事起,就在蘇南長大?!?/br> 老者有些驚訝,望著她的目光隱帶憐惜,“真是可憐。這么說,你約莫五六歲時,就已在蘇南了?!?/br> 陸曈頷首:“應(yīng)當(dāng)三四歲吧,或許更小?!?/br> “三四歲……” 老者沉吟片刻,微笑起來,“大約是十三四年前了,說起來,十三四年前,老夫也曾去過蘇南一回?!?/br> “蘇南處南地,同盛京不同,老夫還記得蘇南護(hù)城河前,當(dāng)年曾有一座刻滿佛像的石橋,上頭刻著的是睡佛還是文殊菩薩……” “老夫年紀(jì)大了,已記不大清,陸大夫既在蘇南長大,能否告知老夫,石橋雕刻的,究竟是什么佛?” 陸曈抬起眼眸。 面前老者和藹地望著她。 李子樹把門外日光攔住大半,昏暗里,她這才看清楚,老者一雙眼睛似生淡淡白翳,顯得渾濁而灰敗,望著她的神色慈祥,安靜地等著她的答案。 十三四年前…… 那個時候,她才四歲。 “我不太記得了?!?/br> 沉默片刻,陸曈開口,“我對佛像不感興趣。” 老者微微瞇起眼睛,伸手捻動腕間佛珠,一粒又一粒。 下一刻,陸曈的聲音響起。 “況且,當(dāng)年護(hù)城河上根本沒有一座石橋?!?/br> 捻動佛珠的動作一頓。 “正因沒有橋梁,幼時長輩特意囑咐我千萬別去河邊玩耍。后來正是因落水孩童太多,官府令人重新修繕,但那也是五六年前的事了?!?/br> 陸曈看向面前人,目光滿是疑惑:“老先生,是否記錯了時日?” 對方?jīng)]作聲,嘴角笑容微淡,仍審視般地將她打量。 陸曈神色坦然。 片刻后,他重新笑起來,看向陸曈的目色越發(fā)溫和,“所以,陸大夫在蘇南生活多年,怎么會突然來盛京?” “我?guī)煾甘鞘⒕┤?,”陸曈道:“她離世后,我在蘇南再無親眷。師父離世前唯一愿望是回鄉(xiāng),我也是繼承師父遺志?!?/br> “那為何會想到進(jìn)翰林醫(yī)官院?” “我的醫(yī)術(shù),只在西街坐館似乎有點(diǎn)太虧了?!彼⑿?,似是玩笑,“醫(yī)官院的醫(yī)官里,有些醫(yī)術(shù)甚至不如我?!?/br> 老者哈哈大笑。 他搖頭:“旁人都說陸醫(yī)官木訥安靜,老夫倒覺得陸醫(yī)官甚是有趣,不如傳言沉悶?!?/br> 陸曈望向他:“下官卻覺得,太師大人如傳言一般親切慈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