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jié)
為何戚玉臺的病明明已接近痊愈,又陡然重發(fā)。為何原來不曾出現(xiàn)的脈象,如今統(tǒng)統(tǒng)出現(xiàn)。他找不到一絲頭緒,連治病都尋不出方向,只因這一切本就是陸曈留下的陷阱。 他中計了! 苗良方皺眉:“你在說什么?” 陸曈卻從苗良方身后往前走了幾步,望著他失笑。 “是不是故意,很重要嗎?將別人所有之物據(jù)為己有,遲早有一日會付出代價。” 她黑亮的眸凝視著崔岷,目光里似含無限譏誚。 “崔院使,就算春試考卷上的藥方有問題,就算在你藥室中,我所言材料有所錯漏,只要你不曾生出覬覦之心,甚至只要在做這件事時,順帶提一提我的名字,今日便不會落到如此被動下場?!?/br> “這么多年,還是只會同一招??磥怼?/br> “你不僅卑劣,而且愚蠢?!?/br> 平淡的話,卻如悶鼓雷擊,重重捶在崔岷心頭。 他幾乎要踉蹌一下。 昔日友人站在里鋪里,他不知道苗良方究竟知道多少,亦或是此事本就由他一手造成,只是本能地不愿在苗良方面前丟臉,崔岷咬牙,看向陸曈,壓低聲音道:“陸曈,你為了對付我,為了報復當年之事,竟敢對太師公子動手,你完了,他也跑不了?!?/br> 陸曈與苗良方是沖著自己而來,卻把戚玉臺作為這場局中棋子,那可是太師府唯一嫡子! 竟被一低賤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戚家豈能善罷甘休? “戚家絕不會放過你們……” “你這是找死!” “這與我何干?”陸曈驚訝,“方子是崔院使親自研制,這一點,當初當著醫(yī)官院眾醫(yī)官停職時,就已是塵埃落定的事實?!?/br> 她微笑:“院使身為醫(yī)官院之首,總不能一出問題,就往旁人身上撂擔子。” 崔岷心頭一悶。 當時滿院目睹的眾醫(yī)官,如今倒成了人證。 她根本早已算好一切! 怒到極致,崔岷反而平靜下來,對著陸曈,語氣終是忍不住軟了幾分。 “陸曈,要怎么做,你才愿意補上方子中錯漏?” 他已沒有別的路可走,若戚玉臺不能在祭典前恢復清醒,戚家會拿他妻兒要挾…… 女子歪頭看著他,似在認真思索。 片刻后,她點頭,聲音爽快:“只要崔院使現(xiàn)在向天下人說明,當年所書《崔氏藥理》,乃竊取自前院使醫(yī)方手札《苗氏良方》所著,且承認當年陷害前副院使之罪,告訴大梁所有人,你就是個沽名釣譽的騙子……” “我就放過你。” 此話一出,苗良方神色一頓,并無驚喜。 崔岷卻臉色鐵青。 她果然還是為了苗良方一事而來! “不可能?!贝掎簲嗳婚_口,拒絕的同時,心中又浮起一絲荒謬。 這女子十分年輕,遇事冷靜,從前他覺得她是沒有背景的紀珣,亦或是更懂審時度勢的苗良方,如今看來,她與他們二人都不同。 崔岷在醫(yī)官院呆了二十年,從一個藥鋪小伙計到如今院使,他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處處受人欺凌的低賤窮人,自詡對人心中欲望了如指掌,尤其是這樣無權無勢的普通人,唯獨對陸曈,他處處看不透。 說她清高,卻在裴云暎和紀珣二人間盤旋糾纏,說她貪婪,卻不自量力地與太師府作對。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強撐著,努力不讓自己在對方面前一敗涂地,想要阻止她這粗暴的、近乎同歸于盡的復仇。 “戚玉臺的病情,全盛京人都不知道。”他微微喘了口氣,“你知道了他的秘密,你以為你能活得了嗎?” 就算報復了自己,陸曈也會被太師府解決的,她到底明不明白? 陸曈牽了牽唇,仿佛被他的話逗笑。 “崔院使,你不是活下來了嗎?” 崔岷一怔:“你說什么?” 空曠長街,遠處的天漸漸白了一線,那一線愈來越亮,愈來愈大,暗色一點點褪去,淡薄白霧里,擁出一絲日頭金光。有“沙沙”竹帚掃地的聲音響起。 里鋪也被這點日頭染亮,不再如方才一般昏暗了。 陸曈微微一笑。 “崔院使忘了一件事。太師府需要一個治病大夫,你與我同出身平人,誰去都一樣?!?/br> “我當然不會死。” 她望著他眼睛,輕言細語地開口。 “因為我要將你……” “取而代之——” …… 天色全然大亮,街口潑下的清水已被清晨的熱氣蒸開,照著一點日頭的金色。 陸曈走到里鋪前,把風燈滅掉了。 苗良方呆呆坐在凳子上,門前的李子樹下,已沒有了馬車的影子。 崔岷二人已離開了。 他離開前很是狼狽,仿佛被陸曈揭開某個最為懼怕的現(xiàn)實,宛如窮途末路的困獸叫囂。 “我能治好他,這世上并非只有你們能制出新方?!彼湫χ暰€掠過苗良方時,有莫須有的痛憤與不堪,“戚家不會對你們留情?!?/br> 他逃也似地奔向那輛馬車,匆匆離去,宛如逃離無法面對的泥沼。 門外靜悄悄的,時候還早,街上沒幾個行人經(jīng)過,阿城和杜長卿還沒過來,銀箏在后院廚房熬粥。 “小陸?!泵缌挤矫H婚_口,“剛才,真是崔岷過來了?” 陸曈:“是?!?/br> “噢?!?/br> 老先生更茫然了,過了一會兒,輕聲喃喃:“我快不認識他了。” 時日已過去了太久。 十多年來,他在雜亂茅草屋地上醉酒得倒地不起,灶下米袋窘迫得再也倒不出一粒米,一到陰雨天腿骨傷痕隱隱作痛時—— 崔岷那張臉總是分外清晰。 他以為他會永遠記住這個將自己害到如今境地的仇人,然而當今日崔岷真正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他第一個反應竟是,崔岷看上去如此陌生,與過去全然不同。 至于那些仇恨、那些委屈不甘,在看到對方的這一刻,竟沒有他想象中濃烈。他像看一件陳舊疤痕,雖然偶爾隱隱作痛,但已不再停留。 已是過去的事了。 比起這個,眼下他更擔心另一件事—— “小陸?!泵缌挤矫γ柕溃骸皠偛糯掎赫f的是什么意思,你故意留下有問題的方子,誘崔岷拿有問題的方子給太師兒子治病?” “你膽子太大了!”苗良方急紅了臉。 戚家是什么人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是曾想過陸曈能為自己拿回公道,但也不是這樣的法子。 這法子雖能制住崔岷,卻會將太師府一并牽扯進來。 戚清絕不會容忍自己的兒子成為陸曈與崔岷間較量的棋子。 沒人能承接得住太師府的怒火。 “苗先生,”陸曈道:“藥方是在我春試考卷中寫下,春試時,我尚未進醫(yī)官院,連太師府有什么人都不清楚,如何能知道將來戚家公子會犯病呢,還恰好犯的是癲疾?” 苗良方一愣。 這倒也是。 畢竟陸曈在進入醫(yī)官院后,有一次旬休時還回來特意向他求證,說明陸曈是進入醫(yī)官院后才可能窺出一點事實。 “你是說,這是意外?” “不錯,先生也知道。我的新藥方一向不夠穩(wěn)妥。沒想到戚家公子會突然發(fā)病,崔岷竟膽大包天直接竊取,連藥方中不足也不曾發(fā)現(xiàn),才會自作自受?!?/br> 苗良方仍舊疑惑:“那他怎么一口咬定是你動手腳?” 陸曈坦然:“喪家之犬,胡亂攀咬,也是自然。” 苗良方聽完,雖覺她說得有道理,但心頭仍有些古怪。 “先生放心,我又對戚家并不了解,怎么可能提前做局?是他自己虧心事做得太多,業(yè)力回報而已?!?/br> “可是小陸,”苗良方擔憂,“如果戚公子一直不好,崔岷繼續(xù)發(fā)瘋,會不會連累到你?” “不會?!?/br> 她淡淡開口:“為善者,天報之以福,為惡者,天報之以禍?!?/br> “崔岷為惡多年,是該大禍臨頭了?!?/br> …… 天色大亮,今日依舊是個晴天。 太師府中,有人坐在窗前。 有人從門外匆匆進門,低聲地稟:“大人,今日清晨,崔院使從府中離開,并未回醫(yī)官院,一路去了西街?!?/br> “西街?” 戚清端起桌上茶盞,“去西街作何?” “跟著他的人見他停在西街仁心醫(yī)館前,與先前趕出醫(yī)官院的陸曈說了幾句話。怕打草驚蛇,跟的人未敢靠近,不知說的是什么?!?/br> 戚清蹙額。 他知道陸曈。 先是與裴云暎揪扯不清,使得戚華楹傷懷落淚,后黃茅崗上搏殺擒虎,讓戚玉臺也因此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