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節(jié)
陸曈低頭,看著手中紫木匣。 距離黃茅崗圍獵已過去許久,這些日子忙著豐樂樓那場“大火”,她都險些將此物忘記。 未料到這時候被送了回來。 段小宴見她接了匣子,放下心來,只道:“東西送到,那我就先走了?!弊吡藘刹剑中∨芑貋?,對著陸曈低聲叮囑。 “大人近來公務纏身,有時不在殿帥府,陸醫(yī)官若是遇到了麻煩,或是醫(yī)官院中有誰欺負你,你就來殿帥府尋我?!?/br> “我還是能幫上點忙的?!?/br> 陸曈頷首:“多謝?!?/br> “不用謝,”段小宴擺手,“你是大人的朋友嘛,那也就是殿帥府的朋友,幫忙是應該的。好啦,快回屋吧,門外日頭大,當心暑熱。” 言罷,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直到外頭再也看不到段小宴的身影,陸曈才回到了屋子。 她把木匣擱在桌上,想了想,伸手將匣子打開了。 白玉就躺在匣子中,入手冰涼,玉佩圓潤,絲毫看不出有摔碎過的痕跡,陸曈有些意外。 看來裴云暎找的那位工匠的確手巧,能將此物修復得與從前一般無二,不知花了多少銀錢。 她垂眸看了一會兒,正打算將玉佩重新收起,外頭突然響起敲門聲。 制藥房的屋門不好上鎖,只能虛掩,平日這個時候除了林丹青,沒人會來。 陸曈放下匣子,轉身正欲問詢,門卻被從外面推開了。 男子站在門口,芝蘭玉樹,長身玉立。 “紀醫(yī)官?” 陸曈看清來人,不由一怔。 紀珣呆在醫(yī)官院的時候不多,能遇上一次都是偶然。 青年邁步走進屋里,“你在制新藥?”“不是。想改改舊方子而已。” 說話的功夫,陸曈的手不動聲色背在背后,想要悄悄關上那只方才擱在桌上,還沒來得及合上的木匣。 一只手卻從旁伸了過來,眼疾手快、先她一步拿起匣子里的圓玉。 陸曈身子一僵。 紀珣拿起了那塊玉。 屋中火爐上,藥罐“咕嘟咕嘟”冒著白沫,騰騰熱氣把本就炎熱的夏意熏得越發(fā)窒悶。 窗前一大叢綠瑩瑩的濃翠卻幽謐清涼,油油嫩葉令人想起蘇南春堤搖曳新柳,同樣生機勃勃。 紀珣認真盯著手中圓玉,修長指尖一點點拂過圓玉上細致刻紋,在落到高士輕撫的琴弦上時,神色微微一頓,隨即流露出一絲動容。 他曾有一塊無瑕美玉。 美玉是母親送他的生辰禮物,玉料雖不錯但也算不得珍奇,珍奇的是上頭雕刻的高士撫琴圖乃書畫大師南宮大師所作。 他很喜歡這塊玉,總是隨身系在腰側,后來家中姊妹拿著玩耍時,不慎摔倒擦著碎石,高士的“琴”上就有了一道瑕疵。 母親惋惜不已,紀珣便拿了刻刀,在那處瑕疵上延長刻痕。原本高士撫的是一張七弦琴,就此變成“八弦”。 這多了的一根琴弦是瑕疵,也是記號。天下間獨獨這一份。 而眼下這只圓形玉佩,山中高士含笑輕撫琴弦中,多出的那一根刻痕不夠精致流暢,與旁的線條相比略顯粗糙。卻被他一眼認了出來。 這根琴弦是他親手所刻。 這就是他的那塊玉佩。 紀珣握緊手中白玉 多年前,他途經(jīng)蘇南,馬車不小心沖撞一位路過少女,本以為只是擦傷,后來發(fā)現(xiàn)對方身中奇毒。 為了給少女解毒,他在蘇南多呆了一段日子,以至于用光身上銀兩,最后不得不以這塊玉佩給客棧做了抵押。 再后來少女毒解,身子即將痊愈,接他的人催促得太急,他連夜離開蘇南,連玉玨也沒來得及贖回,本想令人回去贖回,臨到頭了,卻又把人叫了回來。 中毒的少女衣衫清貧,甚是窮苦,明明身中奇毒卻不肯看大夫,應當是家境艱難,無錢看病。倒不如把那玉玨繼續(xù)押在客棧,容她多歇留些時日,養(yǎng)好病再離開也不遲。 玉是死物,人是活人,醫(yī)者醫(yī)病難醫(yī)貧。 這已是他能為對方所做的全部。 時隔多年,他其實已快淡忘此事,若非今日在小樹林看到那個少年手中白玉,幾乎要忘記自己曾有過這么一塊玉飾。 失而復得。 紀珣看向眼前人。 陸曈站在他面前。 醫(yī)官使的袍子對她來說略顯寬大了一些,為了熬藥方便,袖子往上挽到手肘,那只略顯蒼白的手臂上隱有紅痕蜿蜒,是先前黃茅崗上被戚家惡犬咬傷留下的痕跡,猙獰刺眼。 比起當年蘇南客棧里的那個少女,她似乎個子長高了一些,紀珣認真盯著她的眼睛,試圖從對方的身上覓出一絲過去的痕跡。 比起當年澄澈靦腆,這雙眼眸,更淡漠,更平靜,更加沒有一絲一毫波瀾。 然而既知前緣,只要一眼,便能認出,眼前人與當年蘇南客棧中那個中毒少女,確為同一人。 藥罐中沸騰白沫順著罐子邊緣流下,落在火苗里,發(fā)出“嘶嘶”響聲。 紀珣慢慢開口。 “四年前,我曾路過蘇南,路遇一病者,在客棧為她解毒數(shù)日。” “離開時,將白玉押在客棧中?!?/br> 他指尖繞著紅繩,白玉墜在空中,悠悠晃晃。 “此玉為我母親所贈,刻紋多出一根琴弦乃我親自所畫。這是我的玉?!?/br> “陸醫(yī)官……” 他看向陸曈,“不知你從何處得來?” 陸曈沉默。 窗外木葉幽靜,大片大片濃重的翠綠像幅濃艷美景。 紀珣手握白玉,眸色安靜略帶不解,看著她的目光了然洞悉,還有一絲乍見故人的恍然。 他已認出她來。 良久,陸曈抬起頭來,神色已恢復平靜。 “當年蘇南一別,公子留下此玉,如今,是該物歸原主了?!?/br> 她望著紀珣。 “紀醫(yī)官,這是你的玉?!?/br> …… 殿帥府上。 段小宴穿過院子,徑自進了堂廳,一進堂廳,立刻解開衣領兩??圩?。 屋中呆著還好,這天氣,一過清晨,在日頭下行走,實在有些熬人。 蕭逐風坐在桌前看軍冊,段小宴進了屋,順手撈起桌上茶壺倒了盞竹葉熟水。 竹葉熟水清涼,帶著竹葉青香,里頭放了一點蜂蜜,段小宴一連喝了半壺方歇。 許是天熱,近來殿前司的茶水都換成了各種花露熟水飲子,涼涼甜甜,比寡淡茶水更合段小宴胃口,上差都比往日積極了些。 少年抹了把唇,抱著砂壺對蕭逐風抱怨,“玉送到醫(yī)官院了。大人也真是的,花那么多銀子,費那么大力氣,就為了修一塊普通的玉,還不如買塊新的送過去,成色還比那舊的好呢?!?/br> 蕭逐風:“他樂意,你管他?!?/br> 段小宴自說自的:“不過我交給陸醫(yī)官的時候,她還挺高興。興許這塊玉對她來說意義非凡,說不準是她家里人饋贈……對了!” 他驀地大叫一聲,蕭逐風皺了皺眉。 “之前不是聽說,陸醫(yī)官有個在盛京的神秘未婚夫嘛。我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是陸醫(yī)官未婚夫送給她的定情信物?” 他越說越覺得有可能,“陸醫(yī)官把這玉藏醫(yī)箱里隨身收藏,日日不離身,說不定正是定情之物!” “啊,我當時應該再仔細看看上頭有沒有刻上名字姓氏的!” 他自后悔不迭,蕭逐風瞥他一眼:“未婚夫?”又沉吟:“花大價錢去修未婚夫的定情物……” 蕭逐風低頭,語氣透著一絲幸災樂禍。 “真要如此,他應該離氣死不遠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茉莉 綠樹陰濃,風長日清。 藥室中一片寂靜。 小童從門后進來,送上兩盞晾得溫涼的藥茶,自顧去前面看藥爐了。 陸曈坐在案幾前。 這是紀珣的藥室。 紀珣在醫(yī)官院中地位特別,又頗得宮中貴人喜愛,制藥房太過逼仄狹窄,醫(yī)官院特意為他準備了一處藥室,以供他平日在此驗方配藥,鉆研醫(yī)術。 藥室不大。 長案矮幾,制藥房與書房以一扇雕花書架隔開,書架上層層迭迭擺得都是醫(yī)籍,地上也是,散亂的藥方隨意摞在榻邊、竹椅上、角落里,顯得有幾分雜亂。 桌上擺著香筒筆床,用來修剪草藥枝葉的銀剪。一只冰青琉璃花瓶里插了幾枝梔子,香氣把藥室濃重藥氣沖淡了一些。 窗前綠枝稠密,好風微涼,并無門外炎熱暑氣,這里仿佛一方山中桃源,自有清閑野趣。 耳邊傳來紀珣的聲音。 “當年蘇南一別,陸醫(yī)官后來又發(fā)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