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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燈花笑在線閱讀 - 第149節(jié)

第149節(jié)

    最后一絲夕陽隱沒于地面,漆黑院落里只點了幾盞昏暗燈籠,凄凄照著地面。

    院落分為左右兩頭,左邊是藥庫,只有漆黑大門緊鎖,右邊就是宿院,門開著,院落已經(jīng)很陳舊了,下過雨,檐上屋瓦被沖走幾片,墻角處有厚厚蛛網(wǎng)。

    陸曈來之前曾經(jīng)路過醫(yī)官院的宿院,外表瞧上去干凈整潔,院落寬敞,與自己眼前這處破敗截然不同。

    早知南藥房是醫(yī)官使們最不愿被分到的地方,眼下看來果然如此。若將整個翰林醫(yī)官院比做皇宮,各廳為后宮,那么南藥房看上去,大概就是無人問津的冷宮了。

    陸曈走到房門前輕敲幾下,無人應(yīng)答,遂推門走了進去。

    一進屋,一股潮濕朽氣撲面而來。

    屋子不大,靠窗的地方擺著一大扇舊木柜,四面泥土墻上濺滿不知是血還是什么污跡,亦或是太潮濕生長的霉點,湊近一看,密密麻麻令人心驚。

    靠墻則放置一張又一張木床,木床狹窄,挨得很近,鋪著褥子,是有人睡在此處的痕跡。

    陸曈回首望去,數(shù)了數(shù)共十二張床,心中有了計較。

    她把醫(yī)箱放在一張空床上,打算從包袱里拿帕子擦擦床上灰塵,才一翻開包袱底下的衣物就愣住了。

    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下,不知何時藏了一錠又一錠的銀子,最上頭是一只灰褐色的麻布香囊,洗得發(fā)白,看起來十分不顯眼,沉甸甸的,陸曈打開來看,里頭裝著散碎的銀角,一粒粒剪得很細。

    陸曈握著布囊的指尖一顫。

    離開西街時,醫(yī)館眾人都來送她,杜長卿喋喋不休的襯托下,銀箏顯得比往日沉默許多。她以為銀箏是在為昨夜自己說的重話生氣,不曾想是銀箏又偷偷把銀子送了回來。

    甚至還添了一布囊的散碎銀兩。

    她不知道銀箏攢這一囊袋碎銀需要多久,總歸不太輕松。

    正怔忪間,身后傳來人的說笑聲,陸曈眼疾手快地拉過包袱皮一扎,遮住藏在衣物中的銀兩。

    說笑聲戛然而止,陸曈轉(zhuǎn)過身來。

    門口站著一行女子,這群女子年紀都不算小,身上穿的醫(yī)官使袍服與白日里醫(yī)官院那些醫(yī)官又有不同,顏色是深褐色,上頭不知沾染了些什么污跡。每個人看上去都眉眼焦躁,氣色暗然,沒什么精神的模樣。

    為首女子約莫三十來歲,細眉鳳眼,臉白而窄長,一頭烏發(fā)盤得高高在腦后,顯得有些刻薄,正站在門口陰影下目光不善地打量著她。

    她不說話,周圍人也不說話,屋中本就昏暗潮濕,被一行人冷漠地打量,那些目光如墻上大塊的霉點,附上人身,濕冷又黏膩。

    陸曈淡淡回視著他們,并不在意。

    似是對她這般平靜有些意外,為首女子微不可見蹙了一下眉,隨即朝陸曈走來,問:“新來的,叫什么?”

    “陸曈?!?/br>
    女子點頭,走到陸曈身邊,提起陸曈的包袱扔到一邊,陰鷙開口:“你的床在那里?!?/br>
    她指了指房間最里頭的一張床。

    那張床已經(jīng)很老舊了,處在屋中最深處,一點日光都照不到。最重要的是,正對床的頭頂墻上破了一個洞,有殘余雨水從上頭一點一滴滴砸落下來,在木床上積出一小塊濕漬。

    今日是沒下雨,一下雨,這床根本沒法住。

    陸曈抬眸看向女子。

    女子氣勢昂昂地對著她,那張白窄的臉龐像是張涂得夸張的面具,唯有面具后一雙死沉沉的眼睛盯著她,像是盯著即將陷入泥潭的人,莫名閃著興奮。

    屋中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沉默片刻,陸曈彎下腰撿起被扔到地上的包袱,轉(zhuǎn)身走向角落里的木床。

    她能感到身后注視著自己的目光一瞬間變得失望,但很快,經(jīng)過這出,方才那死一般的寂靜驟然被打破,屋子里重新變得喧鬧起來。

    有嘻嘻哈哈說笑聲傳來,還有咒罵詛咒藥庫做不完的活計的聲音,女子們紛紛上床,但那喧鬧聲也是死氣沉沉的,像是一汪被遺忘的已經(jīng)腐爛發(fā)臭的溝渠,被風吹得偶然掀開幾絲漣漪。

    窒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陸曈走到木床邊,拿起被褥鋪床。原先被雨水氤濕的地方雖用帕子擦干凈,但夜里睡起來難免發(fā)潮。包袱里都是銀箏親自準備的衣物,她舍不得拿來墊在身下。

    正皺眉間,眼下突然出現(xiàn)一方深灰麻布,那只手把麻布往陸曈床上一扔,飛快縮了回去。

    陸曈一愣,側(cè)頭看去,只見自己身側(cè)床上的女人若無其事背過身,鉆進了被褥里。

    沉默了一會兒,陸曈把那方灰麻布仔仔細細疊好,鋪在濕漬上,再鋪床褥,等一切做好后,屋子里喧鬧聲也漸漸安靜下來。

    有人吹熄了燈,于是那一點點暗光也被吞噬,整個屋子都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像尊巨大墳冢。

    木床窄而硬,僅僅只能容一人睡下。分到的被衾也很單薄,散發(fā)出淡淡的潮氣。

    陸曈側(cè)身蜷縮在床上,懷里抱著包袱,枕頭邊是醫(yī)箱,黑暗隔絕了四周不懷好意的目光,反而令人安心。

    這是她進醫(yī)官院后的第一夜,住得像間陰暗牢房。來之前苗良方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在醫(yī)官院小心行事,外頭生活不易,并非尋常人所見般光鮮。

    不過苗良方大概沒想到,她會“不易”到如此地步。

    沒能見到戚玉臺,沒能找到復(fù)仇機會,先被遠遠扔到南藥房,連仇人的袍角都摸不著。

    周圍漸漸響起輕微的鼾聲,伴隨絮絮夢囈,狹窄的屋子里,夢也是吝嗇的。

    陸曈靜靜聽了一會兒,閉上了眼睛。

    ……

    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陸曈就被人叫了起來。

    昨日讓她換床的女人站在她床前,嘴唇涂得極艷,冷冷道:“新來的,起來干活了?!?/br>
    陸曈起身快速梳洗,一走出房門,就見面前的院子里,一群人已規(guī)規(guī)矩矩站好。除了女子外還有男子,這些男子也身穿褐色衣袍,大多上了年紀,眉眼耷拉,面色蠟黃,個個無精打采。

    正前方則站著個大腹便便的男子,穿綢著絹,容貌癡肥,面上也似膩著一層油光,瞧見陸曈從屋中走出,此人眼睛一亮,目光肆無忌憚在陸曈身上逡巡。

    昨日刁難陸曈的女子見狀,臉色沉了沉。

    癡肥男子記名之后,叫眾人去藥庫整理藥材,獨獨留下陸曈一人。

    臨走時,那女子又狠狠瞪了一眼陸曈,才快步離開。

    “陸曈。”身側(cè)男人叫陸曈名字。

    陸曈垂首:“大人?!?/br>
    這男人是南藥房的醫(yī)監(jiān),叫朱茂,所有采摘整理好的藥材都要經(jīng)過此人之手驗看,一年到頭南藥房的考察也歸他管,在南藥房中地位很高。陸曈注意到,就連昨日那位看起來跋扈的女子,在朱茂面前也很是恭敬。

    朱茂掃了陸曈一眼:“你是新來的,這些日子就去落英園采摘整理‘紅芳絮’吧。”

    紅芳絮?

    陸曈心中一動。

    她跟隨蕓娘多年,大多藥草都有所耳聞,卻沒有聽過‘紅芳絮’的名字。

    “紅芳絮珍貴,”朱茂神情慈善,一張笑瞇瞇的臉,語調(diào)卻難掩輕慢,“何秀會和你一起采摘。注意,采摘時不要傷了花瓣,一株紅芳絮出一朵花,園中都有記載,若少了,賣了你也賠不起?!?/br>
    言罷,男人又伸出肥厚巴掌,在陸曈肩上不動聲色摩挲幾下,這才笑瞇瞇地去了。

    肩上似乎還殘留著某種滑膩觸感,陸曈抬眸,就見昨日那位給她麻布、睡在她身旁那張木床上的女人正站在前方不遠處,訥訥朝她招手。

    陸曈心中了然,看來,這位就是將要與她一同采摘“紅芳絮”的何秀了。

    她走到女人身邊。

    何秀抬起頭,露出一張蠟黃干瘦的臉,對著陸曈干巴巴笑了一下,把手中木板推車往前一推,小聲道:“跟我來?!?/br>
    ……

    藥園離宿院有一段距離。

    何秀推著木車走在前面。

    陸曈沉默地注視著前方微駝的背影,似乎注意到陸曈的目光,女人回過頭,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主動與她說話。

    “紅芳園在藥園最深處,還得走上一段路。等采摘完,摘下的紅芳絮要清洗整理出莖葉,送到藥庫,運往御藥院?!?/br>
    “御藥院會拿藥材做出成藥?!?/br>
    何秀小心翼翼看了陸曈一眼,見陸曈并未表現(xiàn)出排斥的情緒,才道:“每日采摘紅芳絮都要記錄在冊,你剛到南藥房,手法不熟練,采摘不夠晚上怕是會被朱大人責怪……進藥園后,要抓緊時辰。”

    陸曈問:“清洗整理也由你我負責?”

    何秀點頭。

    陸曈明白了。這大概是件不大容易的苦差事,朱茂也許是得了崔岷的授意,又或許只是想先殺殺她的氣焰,所以把這苦活交給她。

    “如果完不成會如何?”陸曈狀若無意地問,“有什么懲罰?”

    聞言,何秀打了個冷戰(zhàn):“……完不成的話,沒有飯吃,也不能睡覺……還、還要被朱大人訓(xùn)斥?!?/br>
    聽起來似乎沒什么大不了,何秀看起來卻很緊張,陸曈若有所思,沒再說什么。

    二人一路同行,沿途路過藥田,偶有一些醫(yī)士彎腰采摘。越往里走,藥田越稀少,四處長滿無人打理的雜草,也不再見到其他醫(yī)士。

    正思忖間,何秀停下腳步:“到了。”

    陸曈抬眼看去,不由一怔。

    七零八落亂糟糟的野草過后,陡然出現(xiàn)一大片粉色云霧。竟是一處玫紅色花田。其中生長大片大片茂盛花卉,花朵嬌艷欲滴,濃麗出奇,一陣風吹來,粉色煙霞從田中慢慢飄過,連同一股濃郁芳香撲鼻而來。

    陸曈目光凝住。

    昨日她尋宿院時,曾路過此地,遠遠見到一片緋色花海,沒想到這里就是紅芳園。

    這些花朵生長極其茂盛,若要一一采摘,并不是件容易事。

    陸曈沒再猶豫,接過木車車柄,就要往里走,被何秀一把攔住。

    “等等!”

    陸曈轉(zhuǎn)身:“怎么了?”

    何秀從懷中掏出一物,塞到陸曈手中:“紅芳絮香氣花粉都有毒,用這個遮住口鼻會好些?!?/br>
    陸曈低頭一看,是方皺皺巴巴的面巾,布料粗糙,不知用了多久,邊角甚至被洗得破了邊。

    陸曈問她:“你呢?”

    “我不用了?!焙涡憔执俚匦πΓ骸拔乙彩墙裨绮胖滥銜?,沒來得及多拿張面巾?;仡^扯張布也是一樣的?!?/br>
    話是這么說,然而如此粗糙的帕子都被她小心翼翼藏在懷中,想來何秀所說“扯張布”也并非她嘴上那么輕松。

    陸曈目光在她眼下密密麻麻的紅斑上停留了一會兒,那些紅斑顏色暗淡泛出褐色,如宿院屋中墻上大塊發(fā)霉的斑點,把那張蠟黃的臉涂抹得更加枯槁。

    見陸曈不回答,何秀越發(fā)不知所措,望著她想說話又不敢的模樣。

    陸曈把面巾往她手里一塞:“我不用這個。”隨后拉過木車車柄,轉(zhuǎn)身踏入那片緋色花海。

    何秀嚇了一跳,忙道:“不行!紅芳絮有毒,你會沒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