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 第二日一早,熟藥所的人送來官契,準允仁心醫(yī)館繼續(xù)售制成藥了。 不過“春水生”的改進方子,并沒有一同送來。 杜長卿站在醫(yī)館里破口大罵:“姓婁的這是什么意思?霸著春水生不讓咱們賣,怎么,連太府寺卿的話也不聽了嗎?” 銀箏從旁經過,忍不住側目:“杜掌柜,你這話說的,像你才是太府寺卿府上的人?!?/br> 杜長卿噎了一下:“小丫頭片子,你懂什么!” 阿城道:“算了東家,再耐心等幾日。” 阿城昨日回去休息了一夜,臉上涂了些藥,已好了許多,精神還不錯。 陸瞳站在藥柜前,正碾磨給董麟的補藥,聽得對面葛裁縫和鄰邊賣鐵器的牛鐵匠閑談,說是昨日萬恩寺青蓮盛會,有人偷偷祭祀前朝神佛,結果神佛顯靈,這人好端端一頭栽在放生池中,死了。 銀箏眼珠子一轉,立刻拿起掃帚掃著門前灰塵,邊問葛裁縫:“騙人的吧?葛大叔,我們前日也上萬恩寺了,只曉得出了事,怎么沒聽這么邪門呢?” 葛裁縫一拍大腿:“銀箏姑娘,我還能騙你?我家婆娘上山燒香,住的離出事的法殿近,可不就看得清清楚楚嘛,那一群一群的官兵往里趕呢!都說人死的時候跟鬼似的,多半是看見菩薩顯靈了!” 他講得繪聲繪色,連帶著阿城和杜長卿都被吸引,相鄰的小販們湊近去聽,陸瞳低頭整理藥材,眸中閃過一絲異色。 流言總是越傳越離譜。 自然,也離真相越來越遠。 看來,萬福的說辭已得到大部分人肯定,縱然不肯定的,也不想與前朝扯上關系。 葛裁縫還在說:“那柯家原本好好的一戶瓷商,這下壞了,同他們家做生意的也嫌晦氣,紛紛要退了同他家生意,我瞧著,這家算是完了。” 蜜餞鋪的劉嬸子道:“他家新娶的夫人娘家不是做官的嗎?我們鋪子里還給他們家老夫人送過蜜餞呢。怎么著也不至于完了?!?/br> “你知道什么,”葛裁縫哼笑一聲:“人家一個年輕漂亮的新婦,老子當官,如今做女婿的出事,劃清干系都來不及。聽說柯大奶奶昨日就回娘家去了,哎,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呀——” “這事兒我也聽說了?!苯z鞋鋪的宋嫂擠進來,“那柯家現在為了賠生意款,都將家中器物拿去當鋪換錢。也難怪,柯家就柯大爺一個獨子,又沒留下個一男半女,柯大爺一倒,柯老夫人能撐得了多久?” 聽到此話,陸瞳動作一頓。 那頭的銀箏早已順口問道:“果真?宋嫂可知他們去的是哪家當鋪?說不準咱們去淘淘,還能揀點便宜,淘到什么好東西呢?!?/br> 宋嫂聞言笑起來:“銀箏姑娘,好東西是有,可哪能揀得了便宜?那柯家再不濟,穿用也是富貴。我聽說東西抬去了城南清河街祿元典當行。銀箏姑娘想看,倒是能去看個熱鬧?!?/br> 銀箏笑瞇瞇道:“那回頭得了空,我一定去瞧瞧?!?/br> 又說了些話,日頭漸升,西街客人多起來,鋪子小販們都各自散去,銀箏將掃帚靠墻放好,走進了里鋪。 熟藥所準允繼續(xù)售賣成藥的官印下來后,陸瞳就著手為董麟制藥,因春水生的方子還未送來,白日里的人不如以往多。 快至午時,陸瞳對杜長卿道:“給董少爺的藥丸里還差幾味醫(yī)館里沒有的藥材,我去別處買點?!?/br> 杜長卿道:“叫阿城去買不就得了?!?/br> “阿城傷還未好全呢,別四處走了?!便y箏將擦桌的帕子塞到杜長卿手中,“不耽誤多少時間,杜掌柜盡管放心。”言罷,推著陸瞳出了門。 祿元典當行在城南清河街,曹爺所開的那間“快活樓”賭坊也在清河街上。前日上望春山前,陸瞳已讓人同曹爺說明,待萬福下山后就放了萬全。 盛京最容易打聽消息的地方,無異于賭坊與花樓,這兩處魚龍混雜,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打聽消息容易得多。曹爺是只管賺銀子的生意人,日后許還有用得上的地方,需得用銀子喂著待來時回報。 畢竟,有錢能使鬼推磨。 思索間,二人已行至清河街上,一眼就瞧見那間祿元典當行。 這典當行很大,沿街尋常商鋪占了有三間鋪子那般寬,又疊了好幾層,烏木上以金字雕了“祿元”二字,極盡奢華。 聽說這是盛京最大的一處典當行,陸瞳與銀箏方一走進去,就有一面目和氣的老掌柜迎上前來:“小姐可是要典當東西?” 陸瞳道:“我想買東西?!?/br> 老掌柜一怔,隨即笑問:“姑娘可是要買死當之物?” 陸瞳點頭。 老掌柜了然。 典當行做生意,多是手頭緊前來典當換些銀錢的,這其中一些無力贖回、或是想多當些銀兩的客家,會選擇死當。又有到期不見前來贖回的,器物歸于典行。典行將這些舊物加價,有時也能賣出去。 畢竟當行里留下的東西里,也不乏有些好東西。 老掌柜問陸瞳:“姑娘可有什么想買的?” “我想買一些首飾?!标懲溃骸翱捎??” “有的?!崩险乒裥Φ溃骸罢f來也巧,昨日典行里才收了一批死當的首飾,成色都還不錯。姑娘要是有興趣,老朽取來給您過眼?!?/br> 陸瞳頷首:“多謝。” “不妨事,姑娘且在這里稍候片刻?!崩险乒裾f完,吩咐身側小伙計上樓取貨,邊給陸瞳二人倒了杯茶。 陸瞳與銀箏坐在樓下堂廳等著,銀箏一手捧茶,低聲問身側陸瞳:“姑娘,你到底想贖回什么?。俊?/br> 陸瞳垂下眼。 “沒什么,一根簪子而已?!?/br> 是的,紀珣是男二! 第五十三章 殿帥借錢 祿元典行的小伙計進了屋,很快端出了兩方巨大銅盤,銅盤里墊了玫瑰紅絨布,各色珠寶被擦拭干凈,盛在盤里呈了上來。 老掌柜笑道:“這里是新送來的首飾,小姐可盡興挑選?!?/br> 這兩方銅盤里,一方里盛放的多是翡翠、玉石、瑪瑙等成色較為昂貴的釵簪頭面,一方盛列的則是些素銀鐲戒,有過裂痕成色普通的環(huán)佩項圈。 陸瞳放下茶盞,望著兩方銅盤,手指慢慢撫過銅盤雕花邊緣。 柯承興死后,柯家生意受創(chuàng),柯老夫人要賠償欠款,只能變賣家中財物。 當初陸柔出嫁,縱然家中清貧,但以父親母親的脾性,絕不會少了陸柔的嫁妝。陸柔死后,所隨嫁妝不知被柯家用去幾何,但想來,若有剩余,必然會被柯老夫人最先拿出來換成銀錢。 而柯家新婦秦氏,如今巴不得和柯家撇清干系,多半不會再留著柯家先奶奶的遺物。 陸瞳手在銅盤中撥弄兩下,揀出一只精巧的竹節(jié)釵,一方成色還算光鮮的銀質手鐲,最后,越過絨布上琳瑯滿目的香紅點翠,拿起了一只銀鍍金鑲寶石木槿花發(fā)簪。 花簪似乎用了許久了,簪體已被摩挲得光潤,上頭鑲嵌的細小寶石光澤卻依舊璀璨。 陸瞳將這三樣東西揀出,看向老掌柜:“我要這些。” 老掌柜叫伙計將銅盤撤走,笑呵呵道:“小姐好眼光。這三樣都是新來的典物。竹節(jié)釵五兩銀子,手鐲十五兩,這寶石花簪稍貴些,需一百兩。不過老朽瞧小姐是生客,第一次來,抹去零頭,小姐只付一百兩即可?!?/br> “這么貴?”銀箏忍不住脫口而出,“又不是什么碧璽珊瑚,老師傅,您別欺我們不識貨!” 老掌柜聞言也不惱,只耐心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這簪子雖材質不如碧璽珊瑚,勝在工藝精巧特別,一百兩銀子絕對不虧。要是姑娘覺得價錢不妥,不如看看別的?” 陸瞳沉默。 她為這木槿花簪子而來,價錢卻在預料之外,就算單買花簪,銀子也還差了一半。 如今,可真是有些為難了。 陸瞳與銀箏在典當行中為銀子陷入困境時,隔壁遇仙樓里,有人從樓上走了下來。 青年一身緋色窄腰公服,護腕繡了銀色錦紋,日光下泛著一層暗光。他走到樓下,解開拴馬繩,正欲翻身上馬。 身后的少年跟著,突然開口:“咦?那不是陸大夫嗎?” 裴云暎上馬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去。 對街不遠處的典當行里,正站著兩個熟悉的人。陸瞳那身白裙簪花實在打眼,她又生得嬌弱單薄,一陣風也能吹跑,站在鋪里,讓人想不認出來也難。 段小宴有些興奮:“沒想到才從寺里分別,就又在這里見到了,真巧?!?/br> 裴云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晌,才道:“是很巧。” 祿元典當行里,銀箏還在與老掌柜據理力爭,她道:“掌柜的,這簪子就算工藝再精巧,材料也就如此,若不是我家姑娘喜歡,旁人定也不愿花一百兩買下。你不如少點賣與我們,日后我們還來這里買東西。” 老掌柜面上溫和,嘴里分毫不讓:“姑娘說笑,實不相瞞,咱們這鋪子開在城南清河街,租子本就比別地更貴,我們也是小本生意,姑娘若說少個三五兩還好,這一開口就是五十兩……實在是為難老朽了?!?/br> “可是……”銀箏還想再說。 一只手從身側越過來,將一錠白銀落在桌上,身后有人開口:“不用說了,我替她付?!?/br> 陸瞳抬頭,正對上一雙含笑黑眸。 “裴大人?”陸瞳微微皺眉。 沒想到竟會在這里遇到裴云暎。 他似乎剛辦完公差,身上公服還未脫,官帽遮住發(fā)髻,襯得人眉眼英挺,姿態(tài)里又帶了三分風流,緋色公服穿在此人身上,倒顯灼灼奪目。 他沖陸瞳一笑:“陸大夫,又見面了?!?/br> 老掌柜也認出裴云暎來,忙擠出一個笑,這回笑容比方才面對陸瞳時真誠得多,還帶了一絲隱隱畏懼:“早知這位小姐是小裴大人的朋友,老朽哪里還會收小姐的銀子。這三樣首飾小姐帶回去即可,算是老朽送小姐的見禮。” 他伸手想將銀子推回去,一只手將銀錠按住了。 裴云暎倚著桌臺,不甚在意道:“老先生這鋪子開在城南清河街,租子本就比別地更貴,既是小本生意,何來讓你破費一說?” 他將老掌柜剛剛的話原話奉還,老掌柜臉色僵了僵。 裴云暎屈指敲了敲桌子:“勞煩掌柜的替她包起來。” 這回老掌柜不敢耽誤,忙令小伙計將挑好的三樣首飾包好遞給銀箏。 陸瞳與銀箏收好東西,走出典當行,發(fā)現裴云暎正等在鋪子外,身側還跟著那個叫段小宴的少年,瞧見陸瞳二人,段小宴忙與她們招手打了個招呼。 陸瞳回禮,走到裴云暎身后,沖他道:“剛才多謝裴大人?!?/br> 他轉身,低頭看著陸瞳,道:“陸大夫眼光不行啊?!?/br> 陸瞳望向他。 “你好像被那老家伙坑了,”他看一眼銀箏手上的布包:“就這點東西,也敢收你一百兩?!?/br> 祿元當鋪的老掌柜,看似敦厚慈祥,實則人精,陸瞳心知肚明,若不精明,也不能將鋪子開在清河街這樣的繁華之地多年還屹立不倒了。 銀箏愣了愣,鼓起勇氣開口:“那裴大人剛剛在典當行里時,為何不提醒我們姑娘?” 裴云暎抱胸看著陸瞳,忽然一笑:“因為,說了的話,就沒機會讓陸大夫欠我一個人情了。” 他這神色曖昧,語氣微妙,卻叫陸瞳輕輕蹙了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