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真的?”銀箏高興起來:“我家也是應(yīng)川的。沒想到在盛京也能瞧見同鄉(xiāng),真是有緣!” 萬嬤嬤亦是意外:“竟有這樣的事,難怪我今日一見姑娘就覺得可親!” 她二人同鄉(xiāng)乍然相逢,自是生出無限親切,立刻熱絡(luò)地攀談起來。銀箏本來就伶俐活潑,與萬嬤嬤說些家鄉(xiāng)話兒,不一會兒就將萬嬤嬤哄得心花怒放。拉著銀箏一口一個“我的姑娘”喊得親熱。說到興頭上,連自己腳腕子上的金針都給忘了。 杜長卿掏了掏耳朵,似對這鋪子里嘰嘰喳喳的攀談有些厭煩。 陸瞳卻微微笑了。 自打進了仁心醫(yī)館以來,她沒有一刻忘記自己的使命,從不懈怠對柯家的打聽。 這婦人每隔五六日,都要去官巷花市鋪子里買些花草,又說得一口地道的應(yīng)川話。銀箏當初淪落歡場時,認得一位家在應(yīng)川的姐妹,僥幸學過幾句。 于是陸瞳早早買通了廟口乞兒,去官巷花市自演了一出助人為樂的戲碼。 沖撞、施善、引人、同鄉(xiāng),一切不過是為了故意接近這婦人的手段。 她垂著頭,從絨布上取下最后一根金針,慢慢刺進萬嬤嬤的腕間xue位,聽得萬嬤嬤笑道:“我屋里人少,當家的跟著柯大老爺做事,今日一早是出來買梅花的,可惜被那小混賬沖撞,梅花碎了不少?!?/br> 陸瞳刺針的手微微一滯。 須臾,她笑著抬起頭來,問:“柯大老爺?可是盛京賣窯瓷的柯家?” 第二十九章 情報 萬嬤嬤看向陸瞳:“姑娘也知道柯家?” “盛京里誰不知道柯家大名?”銀箏佯作驚訝,“聽說太師府里都要用上柯家的窯瓷,這是何等風光。原來嬤嬤是在柯府做事,這般體面呢?!?/br> “都是做奴才的,說什么體面不體面?!比f嬤嬤嘴上謙虛著,神情卻有些得意。 陸瞳淡淡一笑。 萬嬤嬤當然不是個普通奴才。 她的丈夫萬福,是柯承興的貼身小廝。 萬福跟了柯乘興已有二十來年,也就是說,萬福是看著陸柔嫁進柯府的,之后陸柔身死,萬福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內(nèi)情。 陸瞳本想從萬福處下手,奈何此人生性謹慎,又尋不到由頭接近,于是不得不將目光轉(zhuǎn)向了萬福的妻子,萬嬤嬤。 萬嬤嬤自表明了身份,又得知銀箏是同鄉(xiāng)后,說話便更隨意親近了些。又說到今日買梅花一事,絮絮地念叨:“這梅花散了,做出的餅子味兒不對,回頭夫人問起來生氣,怕又是要挨一頓罵了?!?/br> 陸瞳已將金針全部刺完,坐在椅子上等針效發(fā)作,聞言便笑問:“不是說柯大奶奶性子溫柔寬和,怎會為幾朵梅花計較?嬤嬤多心了吧?!?/br> “溫柔寬和?”萬嬤嬤“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姑娘這是打哪兒聽來的話。那一位可和溫柔寬和四字沾不上邊?!?/br> 陸瞳目光閃了閃,疑惑問道:“不是嗎?我聽聞柯大奶奶人品端方,又是個難得的美人,莫非旁人在誆我?” 萬嬤嬤瞧著她,正要說話,突然想起了什么,兀自壓低了聲音:“姑娘或許也聽得不錯,只是旁人嘴里那位,恐怕是先頭那位柯大奶奶。” “先頭那位?” “是啊,先頭那位奶奶,那才是人品相貌一等一的出眾哩??上]什么福氣,過門沒等多久就去了。平白便宜了現(xiàn)在這位。”萬嬤嬤似乎對柯家新婦不甚滿意,言辭間頗有怨氣。 陸瞳不動聲色地問:“過門沒多久就去了?是生了病怎的?” “是啊?!比f嬤嬤嘆了口氣,“也不知怎么就生了瘋病,明明先前還好端端的。許是不想拖累大爺,一時想不開便投了池子,多好的人,待下人也好,可惜了?!?/br> 她倒是真的對陸柔惋惜,卻叫陸瞳目光沉了沉。 柯老夫人說,陸柔是勾引戚太師府上公子不成,惱羞成怒投了池。萬嬤嬤卻說,陸柔是生了瘋病不想拖累柯承興尋了短見。 二者口徑不一,說明同戚太師有關(guān)之事,萬嬤嬤并不知曉。 柯老夫人為何要瞞著下人,除非其中有什么隱情。 看萬嬤嬤的樣子,并不知道實情,恐怕她的丈夫萬福也不曾給她透露。 越是隱瞞,越有蹊蹺。 陸瞳看了萬嬤嬤一眼,忽而又笑道:“那柯大爺是先夫人去世不久后就又娶了這一位?如此說來,男人可真是薄情?!?/br> “誰說不是呢?”萬嬤嬤心有戚戚,“夫人六月去的,九月就在準備新夫人的聘禮。就連我們這些個做下人的也覺得寒心?!?/br> 她說著說著,似乎也感到不妥,忙又將話頭岔開,引到自己身上。一會兒說自己家中那個兒子前些日子被狐朋狗友帶著學會賭錢,常惹萬福生氣,一會兒又說新夫人管家嚴格,從上到下用度都很苛儉。再說到柯老夫人喜甜平日里要吃好幾格子甜食。 就這么碎碎地不知說了多久,萬嬤嬤忽覺自己腳腕子上的疼痛輕了些,低頭一看,那腫脹已消得七七八八了。 陸瞳將她腳腕的金針一一拔去,又拿熱帕子敷了敷。萬嬤嬤起身活動了幾步,頓時一喜:“果然不疼了!” 銀箏笑著邀功:“我就說了,我家姑娘醫(yī)術(shù)高明,不會騙你?!?/br> 萬嬤嬤穿好鞋襪,稱揚不已,又道了一回謝。銀箏不肯收她銀子,只笑著將她往門外推:“嬤嬤都說是同鄉(xiāng)了,還說什么謝不謝的。今日在花市上遇見也是個緣分,不必說什么俗物,日后無事時,來這里陪我們說說話就好了?!?/br> 萬嬤嬤本還想再謝,但看時候已不早,梅花在外放久了就萎了,遂與銀箏說笑了幾句,這才提著籃子去了。 待萬嬤嬤走后,趴在桌臺前的杜長卿看著陸瞳,哼哼唧唧道:“沒想到你真會針灸。不過忙活了這么半日,一個銅板都沒收到,陸大夫還真是視錢財如糞土。” 陸瞳沒理會他,掀開氈簾,徑自進了藥鋪里間的小院。 銀箏瞪了他一眼,也跟著走了進去。 杜長卿平白得了個白眼,氣得跳腳:“沖我發(fā)脾氣干什么?莫名其妙。” 陸瞳進了小院,走到了里屋。 窗戶是打開的,梅樹枝骨嶙峋,映著窗檐,如一幅樸素畫卷。 銀箏從后面跟進來,將門掩上,瞧著陸瞳的臉色:“姑娘?!?/br> “你都聽到了。”陸瞳平靜道:“萬嬤嬤說,柯大奶奶是六月走的。” 而常武縣的人說,陸謙收到陸柔死訊,是三月。 或許,那并不是一封記載著陸柔喪訊的不祥之信。 又譬如…… 那是一封求救信。 銀箏想了想:“可聽萬嬤嬤的意思,她并不知柯大奶奶生病的內(nèi)情,她又說新大奶奶進門前,柯老夫人唯恐惹新婦不高興,將原先夫人院子里的舊人全都換了。姑娘,咱們現(xiàn)在是要找那些舊人?” “不用了。”陸瞳道。 既已換人,說明柯家人想要遮掩真相。想來那些知曉真相的,早已不在人世。而那些僥幸活命的,多是一知半解,幫不上什么忙。 還得從柯承興身邊的人下手。 陸瞳沉默片刻,開口問:“今日聽萬嬤嬤說,萬福兒子前些日子迷上了賭錢?” 銀箏點頭:“是的呢,聽說為這個,那兒子都挨了兩回打。眼下倒是乖覺了,在家乖乖念書?!?/br> 陸瞳“嗯”了一聲,又問:“銀箏,你可會賭?” “我會啊?!便y箏想也沒想地點頭,“當初在樓里,琴棋書畫賭雞斗酒,都要學的。不止會賭,有時候為了騙那些傻公子的銀子,還得會出千做局……”說到此處,她突然愣了一下,看向陸瞳,“姑娘是想……” 有風吹來,窗外梅枝搖曳。 陸瞳凝神看了一會兒,收回視線。 她道:“銀箏,我想請你幫個忙?!?/br> 第三十章 偶遇他 夜里下起了雨。 雨水淅瀝,打在小院里新種的芭蕉葉上,聲聲蕭瑟。 陸瞳做了一個夢。 夢里,她回到了常武縣陸家的宅子,正是臘月,逼近年關(guān),風雪脈脈。陸柔從宅子里走出來。 長姐分明還是少女模樣,卻梳了一個婦人頭,穿件梅子青色的素絨繡花小襖,俏麗溫柔一如往昔。 陸柔見了她,便伸手來拉陸瞳的手,嘴里嗔道:“你這丫頭又跑哪兒皮去了?娘在家叫了半日也不見回答,仔細爹知道了又要說你。等下要貼紅字了,陸謙正寫著,你快來換件衣裳?!?/br> 她混混沌沌,順從地被陸柔牽著往屋里走去,聽得陸柔在前面低聲說:“你這一去就是許久,這么些年來,jiejie一直把那簪子給你留著,得虧回來了……” 簪子? 什么簪子? 陸柔為何說她一去就是多年,她去哪兒了? 恍若一聲驚雷炸響耳邊,陸瞳猛地睜開眼。 屋里燈火暈黃,黑沉沉的天里,只有雨水滴滴答答。 她慢慢從床上坐起身來,再難入夢,只默默地望著那燈黃,一直等到天亮。 待等到天亮,銀箏也起了榻。二人將醫(yī)館大門打開,沒過多久,杜長卿和阿城也來了。 春既進了尾聲,又接連下了幾場雨,來買藥茶的人便少了些,正是清晨,店鋪里有些冷清。 杜長卿泡了壺熱茶,使喚阿城買了兩個燙餅來吃,全當早飯。 陸瞳走到他跟前,道:“杜掌柜,我想同你借點銀子?!?/br> 杜長卿一口餅差點噎在嗓子里,好容易將餅子咽了下去,這才看向陸瞳:“你說什么?” “我想向杜掌柜借點銀子?!标懲溃骸芭c你打欠契,過些日子就還你?!?/br> 杜長卿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一番,哼了一聲,越過她往里走,不多時,又從藥柜底下摸出一把鑰匙,不知從哪翻出一個匣子來遞給陸瞳。 銀箏覷著那匣子,試探地問:“這是……” 杜長卿沒好氣道:“前幾日我就算過了,這兩月來,刨去材料,春水生凈賺兩百兩銀子。陸大夫,雖然你的月給是二兩銀子,不過我也不是占你便宜之人,再者你替我教訓(xùn)了白守義那個老王八蛋,本掌柜很欣賞。這一百兩是給你的分成?!彼D難地將自己目光從匣子上移開,很心痛似的,“也不必給我打什么欠契。日后再多做幾味這樣的藥茶,就算回報了?!?/br> 陸瞳意外,這人平日里對銀子斤斤計較,沒想到這時候竟很爽快,難怪能將偌大一副家產(chǎn)敗得精光。 她看向杜長卿:“多謝。” 杜長卿擺了擺手,只顧埋頭繼續(xù)吃餅子。 銀箏微微松了口氣。 許是莫名其妙少了一百兩銀子,雖表面裝作爽快,心中到底還是難受,這一日的杜長卿很有些郁郁。傍晚天色還未暗下來,自己先帶著阿城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