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他杏林堂如今遭了一通罪,吃進去的全得吐了出來,卻平白給仁心醫(yī)館做了招牌。何其不甘? 可是......童氏的也說得沒錯。 不能為了眼前小利毀了今后將來,杏林堂絕不能在此倒下,只有致歉賠錢,方能挽回一些聲譽。 他咬牙道:“就照你說的辦?!?/br> 第二十七章 現(xiàn)況 夜里,小院里起了風(fēng) 藥鋪大門已經(jīng)關(guān)好,院子里的燈籠亮了起來。 銀箏問杜長卿討了幾個舊燈籠,用帕子擦拭得干干凈凈,掛在小院四角的屋檐下,天色一黑,青石地上便灑了一層暈黃。 月色如銀,將小院映得雪亮,小院正中的石桌前,燃著燈一盞。 陸瞳坐在石桌前,正不緊不慢地搗藥。 盛藥的是一只銀罐,罐面刻著寶相纏枝紋,紋飾精致繁復(fù)。搗藥的藥錘也是銀質(zhì)的,落在罐中,在夜里發(fā)出清脆撞響。 銀箏從屋里走出來,手里拿著幾朵新做的絹花,伸手到陸瞳鬢邊比劃了一下:“姑娘,我新做了幾朵絹花,你且試試。上回那朵藍絨花浸了血,洗不掉不能再用了。這兩朵我換了新式樣,保管好看?!?/br> 陸瞳目光落在她手中花朵上,不由一怔。 她對于穿衣打扮并不擅長,畢竟常年呆在山上,見不著什么人。偶爾年節(jié)時,蕓娘會突然興起,下山給她買幾件衣裳,等那些衣裳實在不合身時,就會等來下一次的新衣。 蕓娘最后一次給她買新衣時,是一年前,那之后不久,蕓娘就死了。 她自己衣裳都只有幾件,首飾就更不可能有了。不過銀箏手巧,總挑了同色的帕子縫了絹花絨花之類,好教她配著衣裙穿戴。 陸瞳手中搗藥動作不停,只道:“其實我不需要這些?!?/br> “怎么不需要了?”銀箏兀自比劃著,邊道:“你這樣的年紀,正是打扮的時光。若穿得素素淡淡,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張臉。這些絹花材料只需要幾文錢的帕子就能做好,卻能為姑娘增添不少顏色?!?/br> “姑娘千萬要相信我的手藝。”銀箏將絹花從陸瞳鬢邊收了回來,仔細調(diào)整著針線,“原先在樓里,別的不敢說,穿衣打扮梳頭我可是精通的。等杜掌柜發(fā)了月給,姑娘可去扯幾尺輕紗,過幾月要入夏了,得做兩件輕薄夏衫才行?!?/br> 陸瞳輕輕一笑。 銀箏說著說著,又想起了一件事,看向月色下認真搗藥的姑娘:“我聽隔壁葛裁縫說,今日杏林堂重新開張了。白掌柜主動同那些買藥的百姓致歉,多賠了許多銀子,還承諾日后不會再賣春陽生。那些百姓得了銀子,便不再鬧事,估摸著此事是要漸漸平息了。” 陸瞳道:“有錢能使鬼推磨。白守義選擇破財免災(zāi),是個聰明人?!?/br> 銀箏瞅著陸瞳臉色,有些擔(dān)憂:“不過,他們這次吃了虧,不會因此記恨上咱們吧?” 陸瞳頭也不抬,用力搗著罐中草藥:“記恨又如何?我既要揚名,總免不了得罪同行。仁心醫(yī)館并不出眾,想要脫穎而出,就只能踩著其他醫(yī)館的招牌往上。” “也是?!便y箏嘆了口氣,很快又笑道:“別管怎么說,杏林堂這下可得消停好一段日子,咱們醫(yī)館也算有了名氣。至少姑娘那藥方別人做不出來,如今杜掌柜恨不得把姑娘供起來,這坐館大夫的位置,姑娘是做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br> 陸瞳笑笑:“是啊?!?/br> 如今她已是正經(jīng)的坐館大夫,仁心醫(yī)館也漸漸有了些底氣,接下來,就該考慮柯家的事了。 柯家…… 想到柯家,陸瞳目光暗了暗。 說起來,現(xiàn)在的柯家,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收到“王鶯鶯”的消息了。 …… 盛京柯府中,柯老夫人正吃完一匣香糖果子。 蜜糕、糖酪、蜜餞,用一巴掌大的紅木小匣子裝起來,里頭分了格子,各有各的滋味。 柯老夫人上了年紀,最喜甜爛吃食,一日要吃許多糖,大夫勸過應(yīng)忌太甜,不可由著她吃,柯家大爺平日里勸說不停,可惜柯老夫人并不聽,依舊嗜甜如命。 柯老夫人坐在黃花梨透雕鸞紋玫瑰椅上,微闔著眼。李嬤嬤在身后替她捶肩,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話。 “老夫人,老奴晌午聽大爺房里的碧情說,大奶奶又因銀子的事與大爺吵架了?!?/br> 柯老夫人眉頭一皺,睜開眼,臉色就沉下來,罵道:“這秦氏也是,仗著自己的官老子,在家中作威作福。把個男人的錢管的這般緊,前幾日我給興兒添了幾封銀子,轉(zhuǎn)頭她見了,收了不說,還在我面前指桑罵槐地說了一通,擺明了作給我看?!?/br> 李嬤嬤笑道:“大奶奶出身高,難免心氣兒高些?!?/br> “什么心氣兒高,就是沒規(guī)矩不懂尊卑?!笨吕戏蛉嗽桨l(fā)不悅,“要說,還不如前頭那個。雖無甚依仗,又長了一幅惹事的狐媚相,卻好拿捏,伺候人也周到。不像這個,哪是娶了個媳婦,分明是娶了個菩薩!” 李嬤嬤沒敢接腔,柯老夫人自己先嘆了口氣:“前日里讓人去常武縣打聽消息的回來說,陸家的確有一門子在蘇南的親戚,也是有個甚么meimei的叫王鶯鶯。八九年前,還在陸家住過一段日子?!?/br> 李嬤嬤想了想:“想必上回來府上的,就是那位王家小姐了?!?/br> “你說得沒錯,估摸著就是來打秋風(fēng)的?!笨吕戏蛉硕似鸩鑱砻蛄艘豢?,沖掉嘴里的甜膩,“可惜,要是陸氏還在,許還能給她舍點銀子。如今秦氏當(dāng)家,手頭緊得一個子兒都不肯撒,要聽說了先頭那位的事,只怕又要鬧起來。也只得作罷。” 李嬤嬤笑道:“老夫人菩薩心腸?!?/br> 柯老夫人擺了擺手:“倒也不是我菩薩心腸,只是怕節(jié)外生枝罷了。眼下天氣漸漸暖和,待過了六七月,太師府壽宴,又得咱們柯家送瓷器過去。興兒平日里粗心憊懶,眼下咱們柯家依著太師府過活,萬不可不小心,否則學(xué)了那陸氏惹禍……” 她說到這里,忽而停住,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閃過一絲懼意。 李嬤嬤也不敢出聲,靜靜地站在身后。 過了好一會兒,柯老夫人才擺了擺手,嘆道:“罷了,你去跟萬福家的說一聲,我這些日子想吃落梅餅,讓她早些去官巷花市收梅花吧?!?/br> 李嬤嬤忙應(yīng)了:“是?!?/br> 第二十八章 萬福家的 盛京的春近了尾聲,漸漸有了夏的炎意。 一大早,城南柯家的宅門被人推開,從里走出個中年婦人。 這婦人一身半舊蜜合色梭布褙子,頭發(fā)挽成髻,圓胖身材,面善得很,臂彎里挽一只竹編的掛籃。 門房同她打招呼:“萬嬤嬤。” 萬福家的點頭應(yīng)了,一徑朝官巷花市的方向趕去。 柯老夫人喜甜,萬福家的做甜食手藝好,最擅長蒸造各式各樣鮮花做的糕餅。近來老夫人最愛吃落梅餅,以梅花碾成汁末混入新鮮酥餅中,壓成小朵梅花形狀,盛在盤里,好看又好吃。 不過如今已過谷雨,眼看著再有半月要立夏,梅花早已該下市。眼下官巷花市中買的梅花是去年所存,待賣完這批,只能等今年冬日。是以,萬福家趕得早了些。 待到了官巷,還未進花市就聞得撲鼻異香。春夏花多,各處攤位上擺著花卉,山蘭、素馨、芍藥、紫蘭……馥郁芬芳,處處熱鬧。 萬福家的尋了賣梅花的攤子,將這攤子上剩下的梅花盡數(shù)買完,又買了幾把做甜食用的香草,方才挎了籃子往回頭走。 官巷門口本就人多,車馬不絕,花市人擠人。萬嬤嬤才往外走,冷不防從花市外竄出來個十二三歲的乞兒,一頭撞在人身上,直撞得萬嬤嬤“哎唷”一聲摔倒在地,不等叫住對方,那小乞兒見狀不妙,一溜煙跑了。 萬嬤嬤半個身子歪倒在地,只覺得腳腕鉆心得疼,一時竟爬起來不得,撐著將撒出去的花草收進籃里,又低聲罵了幾句。 這時候,忽然聽得有人在耳邊說話:“大娘沒事吧?” 萬嬤嬤抬頭,看見眼前站著兩個年輕姑娘。 一個穿著青色比甲,生得俏麗機靈,梳著個丫鬟發(fā)髻,另一個一身深藍布裙,唇紅齒白,肌骨瑩潤,正關(guān)切地望著她。 萬嬤嬤這會兒腳疼得很,四周人來來往往又很是不便,就道:“勞煩姑娘將我扶到巷口那塊石椅上坐一會兒?!?/br> 那青衣丫鬟便笑著攙扶起她道:“不妨的?!?/br> 萬嬤嬤被這二人扶著走到外頭的石椅上坐下,越發(fā)覺得腳腕疼得厲害,想試著站起來走走,才一用力,又疼得齜牙咧嘴。 藍衣姑娘看了看她腳腕,搖了搖頭:“扭了骨頭,眼下是不能走的了,三五天里也最好不要用力?!?/br> 萬嬤嬤“呀”了一聲,慌道:“這下壞了?!?/br> 她是出來買梅花的,花市離柯家還有好一段距離,這會兒要去叫馬車也趕不及。 藍衣姑娘想了想,對萬嬤嬤道:“雖說扭了骨頭,但用金針灸一灸,不用半日也能好?!?/br> “針灸?”萬嬤嬤疑惑,“這附近有針灸的地方嗎?” 青衣丫鬟笑嘻嘻道:“我知道這附近有個仁心醫(yī)館,離花市很近,大娘要不要去看看?” 萬嬤嬤一愣:“仁心醫(yī)館?”她面露詫然,“是不是最近賣鼻窒藥茶賣得很好的那間醫(yī)館?” 丫鬟一怔,又笑道:“您也聽過仁心醫(yī)館的名字?” “那當(dāng)然了,這藥茶名兒近來處處都能聽到。”萬嬤嬤看了看自個兒腳腕,“既然都說仁心醫(yī)館做的藥茶好,多半有些真本事,勞煩兩位姑娘,將我送到仁心醫(yī)館。待后日我腳好了,一定好好謝謝二位。” “小忙罷了,大娘不必掛在心上?!毖诀咝χ戳怂{衣姑娘一眼,“姑娘,咱們一起將這大娘扶著走過去吧?!?/br> “好?!?/br> …… 陸瞳與銀箏將傷了腳腕的萬嬤嬤扶了一路,走到了仁心醫(yī)館。 杜長卿正坐在藥柜前發(fā)呆,瞧見陸瞳回來,還有些奇怪:“陸大夫,你不是去買花了嗎?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一大早,仁心醫(yī)館剛開張,陸瞳就對杜長卿說自己要去花市買花,帶著銀箏先走了。 萬嬤嬤聽了杜長卿的話,詫異地看向陸瞳:“陸大夫……你是大夫?” 陸瞳頷首。 銀箏笑瞇瞇地攙著萬嬤嬤的胳膊往里走:“放心吧大娘,我家姑娘醫(yī)術(shù)高明得很,那藥茶就是她做的,等下給你腳腕子灸一灸,保管一會兒就不疼了?!?/br> 杜長卿尚有些不明情況,待聽陸瞳說了來龍去脈以后,一言難盡地瞧了她一眼:“你倒是發(fā)善心,處處濟世。”又往近湊了一湊,低聲問:“不過你真會針灸?不會是騙人吧,我先說了,要是給人戳壞了,我可保不住你?!?/br> 陸瞳沒搭理他,兀自去衣箱里取了金針來。 外頭,萬嬤嬤半靠在躺椅上,望著陸瞳的目光還有些懷疑,遲疑道:“陸大夫,要是不行……” “內(nèi)屬于臟腑,外絡(luò)于肢節(jié)。”陸瞳已除去萬嬤嬤的鞋襪,坐著稍矮些的椅子,將對方的腿放在自己的膝頭。 只見那腳腕處腫著老大一個包,瞧著嚇人,她道:“針刺后經(jīng)絡(luò)暢通,淤腫消退,很快就能下地,大娘不必憂心?!闭f罷,抬手將金針刺進萬嬤嬤腳腕。 萬嬤嬤滿腹的話便都說不出口了。 陸瞳的動作實在太快了。 銀箏見狀,從旁倒了碗茶遞給萬嬤嬤,笑道:“大娘寬心,我家姑娘既是這里的坐館大夫,本事自然不小,且先喝杯茶緩一緩,灸完等約莫個把時辰就好了?!?/br> 萬嬤嬤接過茶來,笑得很是勉強。 銀箏又搬了個杌子坐在萬嬤嬤跟前,與她閑話:“我剛剛聽大娘的口音,不像是盛京口音,倒像是應(yīng)川的?!?/br> 萬嬤嬤聞言,倒是被轉(zhuǎn)了注意力,笑道:“不錯,我就是應(yīng)川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