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約翰-基爾伍德的臉圓得像只氣球，鼓鼓的，似要炸裂，舌頭發(fā)紫，掛在嘴外，眼睛外凸。約翰-基爾伍德脖子上有一根尼龍繩。繩子系緊在浴室房頂?shù)囊粋€鉤子上。約翰-基爾伍德就掛在那上面。他只穿著一條睡褲，上面被吐臟了。

    這是所有照片中的一張。

    還有許多別的照片，包括放大的臉，全是彩色的，全是高感光。我一張張地看，感到不舒服。魯瑟爾探長將照片一張張地遞給我。我們站在莫金斯的約翰-基爾伍德的房子里的二樓，這又是一個酷熱天。屋子里有許多人，他們進進出出，站在魯瑟爾和我周圍。約翰-基爾伍德，那個詳細招供了他是赫伯特-赫爾曼的真正兇手的人，已經(jīng)一命歸西了。

    “他是自己上吊的嗎？”我問。

    “絕對不是?！濒斏獱栒f“我們幾乎還什么也不懂，但是有一點我們知道：這不是自殺。約翰-基爾伍德是被殺的?！?/br>
    莫金斯這小地方只有三千居民，處在一個高坡上，從那里能遠遠地眺望格拉瑟和大海之間的地帶。我們是穿過有古堡遺跡的大門駛進這座小城的，駛過一個男子的半身塑像。羅杰向我解釋，這是拉米-封-瓦利指揮官，他于世紀之交在一次遠征撒哈拉時陣亡，出生在莫金斯這里。約翰-基爾伍德的房子叫做“天宇”它坐落在一條非常狹窄的胡同里，前面是一座美麗的老教堂的廣場。廣場很小，長著梧桐樹和幾棵棕櫚樹。這座房子三層，狹長，窗戶很高，掛滿深紅色的真絲窗簾。整座房子保持著紅色調(diào)。

    除了魯瑟爾、拉克洛斯、克斯勒以及刑警中心分局的兇殺科、鑒定科和司法警察的官員之外，還有另外三人在場。魯瑟爾為我跟他們作了介紹。第一位叫做毛里斯-法布勒，來自巴黎的內(nèi)政部。看他的穿著似乎級別很高，盡管他幾乎一直沉默不語，觀看著檢查。第二個人來自巴黎的財政部，名叫米歇爾-里卡德，有一頭蓬亂的黑發(fā)。他也差不多一聲不吭。第三個人是從尼斯的美國領事館過來的，因為基爾伍德是美國人。他叫弗朗茨-黎德威。最后，還有那位我已經(jīng)認識的矮個子警醫(yī)韋農(nóng)大夫。主角約翰-基爾伍德不在場了。他已經(jīng)被裝在一只金屬浴缸里弄到了法醫(yī)研究所。痕跡尋找者和鑒定科的人員在屋子里穿行，把石墨撒到桌沿、杯子和瓶子上，尋找指紋和許多別的東西，一直在不停地拍照。

    沒有誰對我的外表講什么，他們有別的擔心。講的是法語，美國領事館的那位講得非常吃力，聽力很差。一個警察走過來，不停地往這些男人的杯子里倒黑咖啡。我喝了三杯茶，這下我感覺好些了。

    拉克洛斯問候我時說，他們從凌晨五點起就在找我。也就是說，凌晨五點，魯瑟爾和他進屋來，想喚醒基爾伍德，因為他擔心基爾伍德會不會服食了過多的安眠藥——對一個盛滿威士忌的身體來說太多了。他們在浴室里發(fā)現(xiàn)了那個醉鬼，吊死在這根鉤子上。

    我問：“你們先前進過屋嗎？”

    “常進來，”拉克洛斯說“有時是我，有時是探長?！?/br>
    “我也進來過?！笨怂估照f。

    “怎么樣？”

    “基爾伍德在睡覺。女管家八點鐘就走了。她是今天早晨來的，我們審訊了她，又放她走了?！?/br>
    “自從我們有了這份招供之后，昨天一整天我們輪班看管他。”魯瑟爾說“對面是‘法蘭西酒店’，我們把現(xiàn)場總指揮部設在那里面。我們等候來自巴黎的先生們。我們早就通知了美國領事館。黎德威先生是二十二點左右趕到的?！?/br>
    “我也進過屋幾回，看到基爾伍德正在睡覺?！崩璧峦盟孽磕_法語說。

    “正如所說，我們大家都是一再地進去看?！崩寺逅拐f。

    “你們?yōu)槭裁礇]有喚醒和逮捕基爾伍德？”

    “他根本不應該受到逮捕。沒有理由逮捕。只不過是警方傳訊。傳票要等兩位來自巴黎的先生帶來?！?/br>
    內(nèi)政部的法布勒說：“我們花了好長時間，才在這件事上取得一致意見。我們得跟美國大使館商量?！?/br>
    財政部的里卡德說：“因此我們趕不上飛機了?？哲姷囊患茱w機把我們送到尼斯。我們從那里坐車趕來。遺憾，無法更快了。此事非同小可”

    “我明白。”我說。

    “我已經(jīng)跟里卡德先生談過。”克斯勒說。這兩個人相互表示同事間的敬佩。

    魯瑟爾說：“基爾伍德無法逃跑，這房子由憲兵看守著。在理論上有可能，有人從花園里潛入，由墻壁爬上去——墻上有常春藤——但這種可能性不太大。更有可能是某個人一直藏在房子里，沒被我們發(fā)現(xiàn)，干完后溜走了。怎么做的，我無法想象?！?/br>
    “我也無法想象?！崩寺逅拐f“最后我們不得不試圖喚醒基爾伍德——來自巴黎的先生們已經(jīng)陪我們等了好久了?！?/br>
    “另外，發(fā)現(xiàn)死者時，我是一同進屋的。”法布勒說。他臉色發(fā)黃，肝臟肯定有毛病。

    “我也是，”財政部的里卡德說“跟我的同事一道。”他望著克斯勒。

    “你們怎么會想到這里是謀殺而非自殺呢？”我問魯瑟爾。他一邊講話，一邊將已經(jīng)沖洗放大的照片拿給我看。

    “大夫說的?！蔽覀?nèi)纪蚍ㄡt(yī)，那個矮個子，比拉克洛斯還要矮。

    韋農(nóng)大夫抬起他的細胳臂。

    “這連小孩子都看得出來，盧卡斯先生！我們剛把他從鉤子上取下來，我就看出來了。根本沒疑問。當基爾伍德被掛上鉤子時，他已經(jīng)死了?！?/br>
    “大夫認為，”拉克洛斯說“基爾伍德是在睡覺時被尼龍繩勒死的?！?/br>
    “勒死的，乖乖，勒死的?！卑珎€子醫(yī)生說。

    “原來他是被勒死的。”

    “這誰能知道？”韋農(nóng)又舉起細胳膊。他在浴室里來回走動，手里端著咖啡杯。浴室很大，我們?nèi)颊驹诶锩?。他喝上一小口?！拔腋嬖V您吧，在進行尸體解剖之前我對死因什么也不能講。看上去，基爾伍德像是被勒死的?！?/br>
    “那好吧。”我說。

    “但是這屁用也沒有。我得剖開尸體。您看，乖乖，也可能是假裝被勒死的。也許基爾伍德是被毒死的。或死于心肌梗塞?；蛞驗楸焕兆⊙屎韲標赖??！?/br>
    “那好吧，可總得有個人把他掛上這根鉤子呀?！?/br>
    “當然，乖乖，當然了?！表f農(nóng)攔住那位拎著咖啡壺來回走的警察“我還要一杯。非常感謝。啊，真舒服。如果他真是被勒死的，他在尸體解剖時會顯示出窒息的癥狀。我對您講，這種事是最令人不舒服的，因為你事實上沒有任何依據(jù)。在勒死時頸靜脈和頸動脈堵塞，脊椎動脈卻暢通。結果是臉上出現(xiàn)淤血，膨脹，發(fā)紫，等等?！?/br>
    “那臉是發(fā)紫，脹鼓鼓的。”我說。

    “它先前就是這樣的！因為酗酒?；鶢栁榈滦锞?，這我們?nèi)?。它不像一個被勒死者那樣紫那樣腫脹。”

    “這么說他不是被勒死的？”我問。

    “誰這么講了？”矮個子醫(yī)生低聲笑起來“也許這張臉是因為酗酒而發(fā)紫發(fā)腫的。當兇手將基爾伍德拖進浴室并吊起來時，他一定放松了尼龍繩。這樣情況就完全變了，勒住喉嚨引起的腫脹和紫斑會因此消失。”

    “真見鬼，”美國領事館的那個人說“這簡直是捉弄人?！?/br>
    “既然兇手做得這么天衣無縫，他為什么還要偽造出上吊的假象呢？”我問。

    “他以為他做得不是天衣無縫。他認為他這么做才沒有破綻。他確實想得很周到，但還是有漏洞。他沒有醫(yī)學知識——我對您說過，這是最棘手的領域之一。”

    “但您還是肯定，基爾伍德不是自殺的?！?/br>
    “完全肯定！”

    “但是，為什么要殺死基爾伍德呢？在這份招供之后可沒有理由這樣做?。　蔽艺f。

    “誰知道這份招供呢？”韋農(nóng)勝利地掉頭望“呃，??！不管是誰藏在這屋里——我可以推斷，是一個男人謀殺了基爾伍德，嘿嘿嘿——他肯定不知道。”韋農(nóng)沾沾自喜“如果基爾伍德真是被勒死的，我解剖尸體必然會在結膜和頭皮里發(fā)現(xiàn)出血，而且是大出血。當然也可能根本沒出血。”

    “這個人讓我發(fā)瘋。”財政部的那個人低聲對我講，用一塊手帕擦擦臉。

    “怎么會根本沒出血？”拉克洛斯問，淡淡地微笑著，一臉狡黠。

    “這取決于——還有咖啡嗎？有？好極了。請再來一杯。這取決于勒殺工具，也就是那根繩子，是不是抽緊了或中間又松開了。多謝咖啡，乖乖?！?/br>
    “這就是說，”我說“如果繩子抽緊了，那么，您就會找到特別多的血。”

    “完全相反！如果繩子抽緊了，非常緊而且突然，我就根本找不到出血?！?/br>
    美國領事館的那個人發(fā)出聲音：“噢！”

    “這位先生怎么了？”

    “流鼻涕?！濒斏獱栒f“為什么根本不出血？”

    “因為那時候所有的血管都突然閉合，血上不去。這可是一目了然的，小家伙，對不對？”

    “一目了然?！濒斏獱栒f“請您原諒，大夫?！?/br>
    “但也有可能繩子被猛一下抽緊了！兇手也不是在床上勒死基爾伍德的——如果是勒死的話——而是在浴室里?？纯茨窃「着缘膰I吐痕跡吧。我們在床上找不到。這樣，死亡就是在浴室里發(fā)生的。這兇手想得可夠聰明的，但還是聰明不到家。”韋農(nóng)喝咖啡，然后來回走動，繼續(xù)講解“也可能是喉結受損。”

    “啊哈。”我說。

    “但也不一定！一件刺激物，這是勒殺，正如所說過的。如果是勒殺的話，我承認，有一些證據(jù)說明了此事。我在喉結下發(fā)現(xiàn)了一個明顯的勒痕。它是平面延伸，頸部很明顯。我在尸體解剖時也能在甲狀軟骨和環(huán)狀軟骨里發(fā)現(xiàn)骨折?！?/br>
    “好，好！”拉克洛斯嘲諷地幸災樂禍道。

    “但是我不必。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發(fā)現(xiàn)不了這種骨折?！?/br>
    “這家伙真讓我受不了?！泵绹I事館那個人說。韋農(nóng)沖他像孩子似的微笑。

    “請您現(xiàn)在忘記死因吧，大夫。死亡時間如何？您對此能講點什么嗎？”魯瑟爾問。

    “對，這也是難以說清的一回事。難，很難”

    “為什么難？您是五點半來的。當您看到基爾伍德時，尸體發(fā)硬了沒有？”

    “能不能給我點糖謝謝。先是局部變硬，下顎的肌rou。脖子和胳膊，腿和腳還沒有?！?/br>
    “這么說您到達時，基爾伍德死了還不足五個小時?！?/br>
    “這正是問題所在?！?/br>
    “這怎么是個問題？”魯瑟爾低聲說“五個小時后尸體就完全發(fā)硬了?！?/br>
    “您說的！其他人可不這樣講。不過好吧，常溫下五個小時。只是這房子里的溫度不正常，浴室里尤其不正常。浴室里非常暖和，這你們?nèi)紩馕?，對不對？那好。也許，當我來時，基爾伍德已經(jīng)死去五個小時了，但因為溫暖，還沒有全身發(fā)硬，小家伙。另外——發(fā)硬根本不是從下顎開始，而是從心臟——這我沒解剖尸體又怎么能斷定呢？”

    “我們知道，早晨五點鐘基爾伍德無論如何已死了。因為這時候我們發(fā)現(xiàn)了他。您在五點三十分來到這里。有沒有尸斑？”拉克洛斯問。

    “我未能發(fā)現(xiàn)?！?/br>
    “這么說基爾伍德死了還不到三小時”

    “等等，小家伙，等等當一個人被迅速勒死時，血雖然流得更快——但它在最初的二十四小時內(nèi)是液體，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尸斑出現(xiàn)得晚，雖然”

    財政部的里卡德大聲呻吟。

    “好了，親愛的大夫，”魯瑟爾溫和地說“請問——在這種種保留和不肯定之下，基爾伍德最早死于何時，最遲死于何時？”

    “這我不能給您準確的時間！這誰也做不到！”

    “不確切的時間?！?/br>
    韋農(nóng)咕噥道：“不確切——這是不是說，您允許我有一小時的偏差？”

    “對?！?/br>
    “那我要說，基爾伍德不是死于零點三十分之前，也不是死于一點三十分之后。這就是說”

    “他在二十三點三十分就已經(jīng)死了，但也有可能是兩點三十分才死的，明白了，親愛的大夫?！濒斏獱栒f。

    “我成了一個蠢貨?！泵绹苏f。

    不講一句英語的韋農(nóng)愉快地沖他點點頭。

    拉克洛斯對我說：“另外，我們將您的所有筆跡都交給了我們的專家?！?/br>
    “結果如何？”

    “雖然恫嚇信的筆跡經(jīng)過了偽裝，但是專家完全排除了有一個筆跡跟恫嚇信的筆跡相符合?！甭芬?拉克洛斯說。

    我猛地轉(zhuǎn)身，從浴室里走出，穿過房間來到陽臺上。我深深地長呼吸。我不得不抓牢欄桿。如果我再繼續(xù)聽上一秒鐘的話，我就要進精神病院了。我眺望格拉瑟深深的綠色山谷。在顫動的空氣中，香水廠所有花圃的五彩繽紛也在顫動，紫色、紅色、黃色、藍色、白色和橘色。那是非常美麗的景色，我這輩子還從沒這么痛苦過。

    30

    “卡琳，”我對我的妻子說“我想離婚?！?/br>
    “你再說一遍?！蔽移拮诱f。她穿著一件晨服，只是草草梳了梳頭，沒化妝。她不知道我會回家來，只準備了一塊奶酪和啤酒當晚餐。我們面對面坐在大客廳的吃飯角落里，這時是晚上九點鐘?？蛷d里點著四盞高高的落地燈，有著寬寬的、金黃色的鐘形綢燈罩。

    我說：“我想離婚，卡琳。我很抱歉，可我不再愛你了，不能再跟你生活。我想離開你。”

    “因為另一個女人？”

    “因為另一個女人?！?/br>
    “你臉上有塊奶酪，”我妻子說“擦掉它。上次你回來時，我就知道了。你騙不了我什么。”

    “我愛這個女人，卡琳?！蔽艺f，覺得自己卑鄙，也確實是這樣，但是我別無選擇，我已在飛機上深思熟慮過?！拔覑圻@個女人?！蔽艺f。

    “這個臟貨，跟一個已婚男人亂搞?！?/br>
    “她不知道我結過婚。后來我才對她講了?！?/br>
    卡琳喝光她的杯子，重新倒上啤酒。她點燃一支煙，瞇著眼打量我。

    “于是她說，如果你不跟你的老婆談清楚，處理干凈，那我就不再跟你來往了，對不？”

    “不，不是這么回事?！?/br>
    “哎呀，別再向我撒謊了，你這只膽小的狗！”

    “不是這么回事。完全不一樣。”

    “怎么樣？怎么樣？怎么完全不一樣呢？”

    “這無所謂。不一樣?！?/br>
    “你想得太簡單了。”我妻子卡琳說。

    “不，我沒有想得太簡單?！蔽艺f“如果我想得太簡單的話，幾年前我就跟你分手了?！?/br>
    “為什么呢？”

    “因為咱們早已經(jīng)結束好幾年了。因為我不再愛你，而你也好幾年不再愛我了，你說實話?！?/br>
    “我一直愛著你。我將一直愛你，即使你是頭豬?！蔽移拮涌照f。

    “這不是真的?！蔽艺f。

    “這是真的。”卡琳說，說完哭起來，無聲地哭。她繼續(xù)吸煙，喝啤酒，眼淚從她美麗的臉龐上不停地流下來，像斷了線似的。我們講話聲音不很大。“你知道我什么？你知道我多么愛你嗎？你何時關心過我？你只關心那些臟貨中的臟貨。是戛納的那個妓女，對嗎？”

    “這個女人生活在戛納?！蔽艺f。

    “這個戛納妓女身上有什么特殊呢？”我妻子卡琳問“她在床上棒極了嗎？她比我棒得多嗎？”

    “我沒跟她睡過覺?！蔽艺f。

    “你這個騙子。沒跟她睡過覺，卻想跟妻子離婚。這個戛納的妓女跟你干什么？她有什么特別的手腕？現(xiàn)在，你老了，你當然得跟這么一個女人亂搞。對，你正是于這種事的合適年齡。那說吧，說吧，說吧，快說吧，你的妓女怎么做？她有什么秘密的把戲？”

    “我沒跟她睡過覺?！?/br>
    “我沒跟她睡過覺！”她模仿我的話“你這無辜的天使。她對你講絕對不能承認此事嗎？”

    “這是事實?！蔽艺f。

    “事實！原來她做得更好。那好極了。你和你對妓女的愛情。你一定是為那個女人發(fā)狂了。跟別的妓女，你總還要回家來休息休息。但這次不一樣?！?/br>
    “這回一切都兩樣。”我說“這女人不是妓女?！?/br>
    “一位身著閃爍甲胄的高貴的騎士?！笨照f，從額上拂開一縷金發(fā)。她還在哭，但是講得很平靜?！斑@回不是個妓女。突然，一下子。恰恰恰。不是妓女，對嗎？”

    “不是?！?/br>
    “不是妓女？妓女！妓女！戛納妓女！”

    “你住口?！蔽艺f。

    “要我住口？我？如果我不住口呢？那怎么樣？你就要打我嗎？你會殺死我嗎？竟然要我住口！她比我漂亮嗎？”

    我不回答。

    “我問她是不是比我漂亮！”

    “是?！蔽艺f。

    “好極了。”我妻子說“她比我年輕嗎？”

    “不重要。”

    “那就是了。你知道你是什么嗎？你是上帝的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一堆屎。你知道咱們結婚多久了嗎？十年。”

    我擔心她現(xiàn)在會說出那句話?！拔覍⑽疑凶詈玫氖曩浰徒o了你?！笨照f。這一下她說出它來了。

    “贈送?！蔽艺f。

    “對！”她突然像瘋了似的嚷道“贈送！是誰照顧你，是誰等著你？經(jīng)常是一等好幾個月，變丑變老了，現(xiàn)在就要像一片紙那樣扔掉嗎？是誰拒絕了許多可愛的男人，接受了你？當時有許多可愛的，這你知道。我？是我！我手上戴著你的戒指。是你將它戴在了我的手上。你向我保證過，你要一直呆在我身邊，不管是豐時歉時，不管是生病還是貧困，直到”

    “不。咱們沒有在教堂里結婚，”我說“只去了結婚登記處?？?，請記住?！?/br>
    “因為你不愿去教堂！你也永遠不愿戴戒指！現(xiàn)在我明白為什么了！我的可憐的父母向我警告過你，尤其是爸爸?，F(xiàn)在他們死了。現(xiàn)在我誰也沒有了，只有你。連你我也沒有了，你遠離我數(shù)千公里，始終是這么遠，這我能準確地感覺到，但你至少還回家來。你回來時，這里的人們就說，我有個丈夫，他老出差，身體不健康，睡覺時大喊大叫?，F(xiàn)在我才明白，你為什么睡覺時大喊大叫了?！?/br>
    “別胡說，”我說“我喊叫幾年了。那女人是我去戛納后才認識的?！?/br>
    “她叫什么？”

    我沉默。

    “要查出這個來，不會很難?！?/br>
    “是的，不會很難?！蔽艺f。

    “我會查出來。”我妻子卡琳說“到時候我會對付那個妓女的，這我可以告訴你。我要搞得她不得不離開戛納?！?/br>
    “你想怎么做？”

    “這不用你cao心！破壞一場婚姻！為了一個妓女！這個天殺的”

    “我對你講了，她不知道我結了婚。我沒有同她睡過覺?！?/br>
    “我也要搞垮你！去古斯塔夫那兒！去公司里！我要把你的事講給他們聽！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還能繼續(xù)保留你的這份美差，這份嫖妓流浪的美差?！?/br>
    “你不可能搞垮我而不搞垮你自己?！蔽艺f“你要生活，對不對？咱們需要錢，不管結沒結婚。你不想餓死，不是嗎？”

    “你這卑鄙的禽獸，”她說“我蔑視你。我打心眼里蔑視你，蔑視到死?！?/br>
    “放我走吧，卡琳。求你了，”我說“我請求你。咱們過的已不再是婚姻生活了。咱們倆還能怎么樣？我答應你，永遠照顧你，我將”

    “哎呀，瞧瞧他！你可真是高尚啊?；钜姽?！摘帽致敬！一位紳士！這么說你要繼續(xù)照顧我，你這頭豬？你不想拋棄我不顧，逃走。你不想說，你找個活干干吧，你年輕、健康，還能工作?！?/br>
    “你也能?！蔽艺f。

    “我為什么要去工作？”她問“我從來沒有犯過什么過錯。是你想走，不是我。有法律。”

    “這我知道?！?/br>
    “謝天謝地，還有保護婦女的法律。”

    我從莫金斯那里的死人屋坐車回了戛納。我在“莊嚴”酒店發(fā)現(xiàn)了一封古斯塔夫-勃蘭登伯格的電報，要我速回杜塞爾多夫。我洗澡剃須，收拾了一下我的旅行軟包，穿了一身休閑西服，是昂熱拉為我挑選的第二套。下一架經(jīng)由巴黎飛往杜塞爾多夫的飛機三個半小時后才起飛，于是我坐到了空無一人的平臺上。由于太陽熾熱，那上面撐著許多傘。在“我們的”角落里，那個昂熱拉和我坐過的角落里，我喝著一瓶香檳。但我心情越來越難受，在這個角落里我已無法忍受了。我走進大廳，想給昂熱拉打電話。但后來還是沒打。我在廳里坐了兩個小時，老想打電話，但終于沒打。我沒有勇氣打。我的上衣袋里放著那兩只鉆石耳環(huán)。我玩著它們，然后我想將它們?nèi)拥簟＿@時我發(fā)覺，我都快神經(jīng)失常了。我叫了輛出租車，前往尼斯，去機場。我在那里繼續(xù)等，在尼斯喝的也是香檳。

    當呼叫我們的飛機時，我暈乎乎地出去上汽車。我像個傻子似的抬頭望參觀臺，但昂熱拉當然不在那兒。我絆了一下，險些跌倒，在我上汽車時。所有的人都看著我，發(fā)覺我喝醉了。后來，在飛機上，他們也看著我，雖然我非常安靜地坐著，什么也不再喝了，只想著我現(xiàn)在必須跟卡琳分手。那些人，他們還老是看著我，也許我臉上有臟東西。

    后來，我坐著一輛出租車回家，給古斯塔夫打了電話。他還在他的辦公室里，要我明天九點去他的辦公室。然后我們吃了奶酪面包，卡琳和我，喝啤酒。后來我告訴她，我愛另一個女人，想跟她分手，她作出了回答，一切正如我至此所寫的。杜塞爾多夫的天氣變得非常暖和，一個悶熱的夜晚，我們開著窗戶。

    我妻子卡琳從她的晨服里取出一塊手帕，擦去眼淚，摸鼻涕，十分冷靜地問：“經(jīng)濟方面你是怎么想的？”

    這一瞬間我心亂加麻。瞧，我充滿負罪感地回家來，開始了這席談話。我知道，我是一頭豬，因為另一個女人就想離開妻子。我對自己說，只有一頭豬才干這種事。但我非這么做不可，別無選擇。我太愛昂熱拉了，以至于我無法跟卡琳在同一個屋頂下再忍受一夜。盡管如此，我害怕這席談話，害怕歇斯底里大發(fā)作和愛情的囈語。請求、哀求、誓言?？磥砟腥藗儗Ω麄兘Y成不幸婚姻的女人們完全想象錯了。他們以為，這些女人，當她們因為另一個女人被拋棄時，她們會自殺、崩潰、自暴自棄。因為盡管這一切，她們?nèi)匀粣壑齻兊恼煞?。但似乎不是這么回事。

    “經(jīng)濟方面你是怎么想的？”我妻子卡琳實實在在、冷冷淡淡地問。

    這一下我的負罪感驟然消失了。

    “我當然把房子留給你。”我說“我搬出去。隨便去哪兒，去一家酒店。我還不知道?！逼鋵嵨乙呀?jīng)知道了，但現(xiàn)在我不直說。“我身邊有三千馬克，可以馬上給你兩千八。我付房租、保險等等，你得到足夠的錢，足以生活，直到我們拿到官方的判決?！?/br>
    “什么叫官方的判決？”

    “如果我們離婚的話。”

    “誰講我要離婚了？我一句也沒這么講過。你很想這樣，但是我不答應。一句不講。我現(xiàn)在得跟我的律師談。在此之前我什么也不講。那么你給我多少？”

    我報出一個對于我的狀況相當高的數(shù)字。

    “這太少！這樣我無法維持生活。這倒很適合你。我得點零錢挨餓，你給我一個月的錢只夠你跟你的戛納妓女兩天之內(nèi)就奢侈地花光。”

    “我也只有我的工資?！蔽艺f“我沒有財產(chǎn)?！?/br>
    “你有一個銀行戶頭?！?/br>
    “你知道那上面有多少?！?/br>
    “戶頭上是你的名字。我只有簽字權。如果我把上面的全提光，你怎么辦？”

    “你不會這么做的，”我說“免得理虧?！蔽艺f，打算明天一大早就禁止卡琳使用這個戶頭。

    “瑞士的股票，其中也有一半屬于我。”卡琳說“我可以飛往蘇黎世，賣掉那一半?！?/br>
    “你可以這么做?！蔽艺f。奇怪的是我對瑞士的股票無所謂。我明天也得去找我的律師。他二十年來就是我的律師和我的朋友。我得跟他商量。

    “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講了，”卡琳說“你別誘我鉆陷阱。我得跟我的律師談。他會告訴我該怎么做。你怎么想的？想我今天就說同意，讓你跟你的戛納妓女結婚？讓你隨便娶哪個妓女？你從我嘴里得不到一句話。我現(xiàn)在得為我想想。我需要安全——如果我別的什么也得不到的話。我們擁有的錢，是我們的錢，不是你的?！?/br>
    “這是對的，”我說“我們有共同的財產(chǎn)。不過，你存的錢也不是你的。它也是我們的?！?/br>
    現(xiàn)在，當我們只談到錢時，我們談得非常平靜冷淡，聲音輕細，互相不看對方。

    “好吧，你這頭豬，”卡琳說“你打的什么主意？”

    “我搬出去，現(xiàn)在立即搬。”

    “可笑。你的東西呢？”

    “我?guī)?，只帶最必須的?！?/br>
    “怎么拿？”

    “放在我的車子里?！?/br>
    “那是我們的車！”卡琳喊道。

    我站起來。

    “你想去哪里？”

    “收拾東西?！蔽艺f“天晚了?！?/br>
    這一下她又哭起來了。她從我身旁跑進她的房間，摔上門，我聽到她在哽咽。接下來我聽到她抽泣了整整一小時。

    31

    我脫去上裝，解開領帶，走進更衣室，先是從壁櫥最上面的格子里取出三只大箱子。在飛機上，我在一張紙條上寫下了我必須帶上的所有東西。這張紙條是這樣的：

    象玳瑁紐扣鞋

    西西里亞的小馬電話地址本保險單

    打字機支票簿旅行鬧鐘

    西服汽車證件小收音機

    換洗衣服資料米諾克斯相機

    領帶法郎雨衣

    這單子很可笑，不過我還是照著它收拾。我先是收拾了整整一箱子襯衫、內(nèi)衣、襪子、鞋和領帶。有一大堆東西。每當我停下來歇一會兒時，我就聽到卡琳在抽泣。她的抽泣聲更大了。

    我走進雜物間，找到一只內(nèi)有木棉的大箱子，拎進臥室，拿木棉小心包好我的象等等，再拿報紙包起，一個一個地包。然后是那只彩色的小馬。然后是那只半導體小收音機，它放在我的床頭，雖然我們有一臺高檔音響，我還是很喜歡它。最后是米諾克斯相機。我把我放在寫字臺里的個人資料、我的私人電話本、汽車證件、玳瑁紐扣、領帶別針和三塊手表收進一只旅行包里。我?guī)狭宋业娜渴直?，這尤其可笑。那些手表，包括我戴在手上的，全是卡琳送給我的。

    收拾完，我就把箱子和紙箱搬下去。我的車停在樓前。我使用電梯，把箱子放進車尾的行李箱。好在它很大，但還是不夠大。一只箱子和旅行包放在后排坐位上，裝象的紙箱子放到前面司機旁邊的坐位上。我不得不幾次上樓。第二趟時，對面的門開了，我們的鄰居哈特維希夫人站在那里。

    “晚上好，盧卡斯先生。”

    “晚上好?！蔽艺f，想往前走，可是她跟著我。

    “您在干什么？您搬出去？”

    “暫時搬出去，是的，哈特維希夫人?！睆氖覂?nèi)能聽到卡琳的抽泣。

    “您可憐的妻子”

    “是的，”我說“請您原諒，哈特維希夫人?！?/br>
    “您這么做不公平，盧卡斯先生。您有這么個好妻子”

    “哈特維希夫人”

    “什么事，盧卡斯先生？”

    “您管好您自己的事吧。”

    她說聲“不要臉”就走了，摔上了她的門。當我開始將我的西服連同衣架運下去時，我感到，她正在透過門上的貓眼觀察我。它們很沉。我在潮濕的悶熱中淌汗。我的腿和腳疼起來。我吞服藥片，沒效果。這活兒真累人，我真想休息，但是沒辦法。我把西服掛在后座上，掛不下的就放在箱子上。街上有幾個人好奇地看著我，他們出來透透氣。我大聲地詛咒。襯衫、褲子，全粘著，汗從頭發(fā)上流經(jīng)額頭淌到臉上。我終于全弄完了。車子超載，陷了下去。我再一次乘電梯上去，打開臥室門。我把兩千八百馬克的百元鈔票扔在一個櫥柜上?？諜M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嚎啕大哭，哽咽不止。

    “這是第一批錢。一旦我知道我住在哪里，我會通知你?！蔽艺f。

    她默不作聲。

    “好好過，卡琳?！蔽艺f“如果你能的話，請你原諒我?！?/br>
    “要我原諒你？絕不會。絕不！上帝會懲罰你！你這惡棍！”

    這樣做沒有意義?，F(xiàn)在我得趕緊走。我走向門口，突然聽到卡琳從床上跳起，跟在我身后跑過來。我來到門口。當我走進過道時，卡琳追上了我。她抱住我，嘶聲喊：“留下來！留下來！你別這樣！你別這樣！”

    “我要走，原諒我?！蔽艺f，掙開她。對面的門拉開了，哈特維希夫人又站在那里。一見到她，卡琳就喊道：“哈特維希夫人，我丈夫離開我了！”說完，她撲進哈特維希夫人的懷里，痙攣地大哭，聽起來很嚇人。

    “這看得出來，”當我走進電梯時哈特維希夫人說“但您不是孤獨的。您還有朋友們。我丈夫和我也是您的朋友?？蓱z的、親愛的盧卡斯夫人。您丈夫會明白的。您丈夫，他會大吃一驚！”

    我摁下行的按鈕，電梯滑下去。我聽到卡琳突然在我身后嗄聲嘶喊：“罪犯！豬！可憐的狗！你會受到我的懲罰！我要讓你一貧如洗！”

    我還聽到哈特維希夫人夾雜在其間的喊叫，我不理解她說的是什么。我累得喘氣，直淌汗，我的腳很疼。我想，這一切現(xiàn)在應該是開始而不是結束。我把上衣搭在肩上。我來到地下室，在身后關上了房門，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穿過這道門，對，最后一次。

    32

    我駕駛得非常謹慎，因為我情緒激動，擔心發(fā)生車禍。我朝著城外的洛豪森機場開去。那里有杜塞爾多夫的“洲際酒店”環(huán)球保險公司總是把它的所有來訪者和客人安頓在那里。我認識門衛(wèi)、經(jīng)理和總經(jīng)理。我們享有折扣價。我落地之后給總經(jīng)理打過電話，告訴了他我會來，因為我要跟我妻子分手。我問過他，能不能給我一套有許多壁櫥的大房間——時間不定。我們就價格達成了一致意見。天氣還很悶熱。今天夜里是涼不下來了。當我來到“洲際酒店”時，我還在汗流不止。這回是酒店服務員幫我把所有的東西運上樓去——運到八樓一個漂亮的大套間里。果然有足夠多的地方放我的內(nèi)衣和我的西服。經(jīng)理室讓人給我在門廳里放了兩瓶香檳酒，可我卻沒有心情喝香檳。我讓酒吧里送來一瓶威士忌、許多冰塊和蘇打水。我開始從箱子里往外取東西，一邊喝著酒，漸漸平靜下來了。我脫得光光的，雖然房間里開了空調(diào)，但我根本不適應體力勞動。我喝酒，把西服掛起來，放好換洗衣服以及其它一切。象和那匹小馬我放在門廳靠墻的兩塊大擱板上。我想，文件明早得存進酒店保險箱。然后我得從銀行取錢，將戶頭凍結，不讓卡琳取錢。這又是一樁卑鄙的行為，但是我不想冒風險。凌晨兩點左右，我終于收拾停當了。我累壞了，空落落地坐在那里，急促地喘氣。我的腳疼得厲害。我繼續(xù)喝酒，感覺醉了。我所能想的一切是：我離開卡琳了。我不知道現(xiàn)在怎么辦。但我離開卡琳了。

    然后我給她打電話。她馬上就來接了。我聽到哈特維希夫人和她丈夫的聲音，他們顯然是在我妻子身旁。

    “卡琳，我住在‘洲際酒店’?！蔽艺f。

    “噢?！彼f完就掛斷了。

    我坐到客廳里一扇窗戶前，眺望夜空，望著機場的方向。那里亮著很多白色、紅色和藍色的燈光，燈光照得起飛跑道亮如白晝。不時有一架飛機起飛或降落。這一定是運送郵件的飛機，我想?；蛘呤侵型窘德涞娘w機，它們從很遠的地方飛來，還得飛很長的一段距離。飛機有時候緊貼著酒店飛，奇怪的是聽不到它們的隆隆聲——就像戛納的飛機一樣，它們降落在尼斯。

    電視節(jié)目早就結束了，因此我打開我的小收音機。頻率指針指著法蘭克福美國軍隊網(wǎng)絡臺，那個美軍臺。我聽到的第一首歌是鮑勃-迪蘭的聲音，千真萬確?！澳谴鸢?，我的朋友，隨風飄去。答案隨風飄去”我馬上又把機子關掉了，繼續(xù)喝酒，想昂熱拉。我的身體因渴望她而疼痛。

    凌晨四點我已酩酊大醉。于是我要求接通戛納的電話。過了一會兒昂熱拉來接聽。我講話有點兒費勁，但是特別清楚。起初她沒反應過來。

    “我不想再跟你來往?！彼f“你在哪里？在‘莊嚴’酒店嗎？你為什么這時候打電話？”

    “我在杜塞爾多夫。”我說。

    “哪里？”

    “在德國。在杜塞爾多夫?！边@回我們互相講的是法語。昂熱拉還迷迷糊糊的，沒法講德語。

    “你不在戛納？”

    “不在。我不得不回來?！?/br>
    “你事先沒給我打電話?！?/br>
    “我沒有勇氣打?！?/br>
    “昨天刑警們到過我這里。他們找你。在你離開我這里之后，你失蹤了。你上哪兒去了？”

    “去了一家酒吧，然后去了一個婊子那兒?！蔽艺f“基爾伍德被殺了。”

    “這我知道。你以為這里出了什么事呢？記者，記者。來自全世界?；鶢栁榈碌穆蓭焸?。美國的警官。但一切都進行得很保密。報紙只報導了謀殺，顯然是要避免一場丑聞。噢，羅伯特，你為什么要騙我？”

    “我對你講了真話?！?/br>
    “是的，到最后。但你起初撒謊了?！?/br>
    “現(xiàn)在我不再撒謊了，昂熱拉?！蔽艺f“我不在我妻子身邊。我離開了她”

    “噢，老天。”昂熱拉說。

    “我是從一家酒店打的電話?！蔽腋嬖V她是哪家酒店，給了她電話號碼。

    “等等。等等。我先得取我的眼鏡取點寫字用的東西號碼是多少？”

    我又從頭說了一遍，她記下來。

    “我離開了我妻子，讓你看看，我對你講的是實話。我不再愛我的妻子了，已經(jīng)好長時間不愛了。明天我去找律師——我指的是今天——申請離婚。當然，我對離婚負有責任?！?/br>
    昂熱拉聽后沉默了許久，我甚至以為她掛掉了。

    “昂熱拉！”

    “嗯。”她的聲音低得像耳語“你再來吧，羅伯特”

    “行，昂熱拉，行。”我說，這時我體內(nèi)的疼痛消逝了，像是被一場奇跡吹走了。

    “你什么時候來？”

    “我還不清楚。”

    “很快嗎？”

    “我盡量快。但我還不知道有多快。我在這里有事。我明天晚上再給你打電話，好嗎？”

    “你隨時可以打，”昂熱拉說“上午，晚上，夜里，凌晨，就像現(xiàn)在這樣。我會一直在家，等你的電話。你感覺怎么樣？”

    “可怕，”我說“非常幸福，幸福無比。兩者都有?！?/br>
    “我也是，”昂熱拉說“我也是，羅伯特。但是特別害怕。咱們這樣做是不對的。”

    “這沒什么不對，我對你講，我的婚姻只剩下了裝模作樣。”

    “是的，這點我現(xiàn)在相信了。否則我現(xiàn)在也不會搭理你。但這還是不對。”

    “不是。”我說。

    “就是！”昂熱拉說“上帝會因此懲罰我們?！?/br>
    “為了我們彼此相愛？”我問。

    “你知道為什么?！卑簾崂f“你不能跟上帝賭?！?/br>
    “但我也不能有別的做法，只能這么做。”我說“自從我愛上你之后，就不能了，昂熱拉?！?/br>
    又是一段無盡的間歇。電話聽筒發(fā)出了雜音。

    然后她說：“我也不能，羅伯特?！卑簾崂f“我也不能有別的做法。”

    “一切都會對我們有利?！蔽艺f。她默然不語。

    “你不相信嗎？”

    “不，”她說“可我真想相信它。你喝醉了酒，對不對？”

    “對，”我說“很厲害?！?/br>
    “我希望我也能醉?！卑簾崂f“那就明晚再說。我等你的電話，羅伯特。我”然后線路突然斷了。我考慮是不是再掛一個電話，但后來我放棄了。我坐在那里，雙腳擱在一張桌子上，喝著酒，眺望飛機場上的無數(shù)燈光。那許多燈讓我回想起戛納。一架飛機直接從酒店上空飛走了。我看到它的航行燈閃爍著直沖我飛來，后來飛行員將它陡然拉高，但噴氣式發(fā)動機的聲音很輕。我驀然覺得一切都不真實了，一點也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