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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凱恩艦嘩變在線閱讀 - 2梅middot;溫

2梅middot;溫

    當(dāng)就寢的號聲響起,威利上了床時,他忽然想起他一整天都沒想過梅溫了,也沒想過父母,連一次都沒想過。自從當(dāng)天早晨在第116街和母親吻別以來似乎已過去了好幾個星期。他的身子離曼哈塞特并不遠(yuǎn),不比百老匯里那個他常去的地方離得更遠(yuǎn)。可是,他覺得自己離曼哈塞特就像他離北極一樣遙遠(yuǎn)。他環(huán)室掃了一眼,光禿禿的四壁涂成了黃色,黑木的墻圍子,書架上裝滿了沉甸甸的書,令人望而生畏。那兩個穿著內(nèi)衣的陌生人爬上床后,便開始和威利聊起了一些在公開場合不便講的趣事,那種事情威利在自己家里是永遠(yuǎn)聽不到的。他對這種帶有冒險性的舒適生活產(chǎn)生了一種非常復(fù)雜的感覺,仿佛他是在野地里搭帳篷過夜,并且為失去了的自由深感后悔。

    威利的征兵序號是排在最后的那一批,所以他不用躲進(jìn)海軍里去就平平靜靜地度過了戰(zhàn)爭的第一年。

    曾經(jīng)有人議論說他在讀完文學(xué)碩士之后會回到普林斯頓大學(xué)去,因為這是開始教學(xué)生涯的第一步。但是,威利在羅得島他祖父母家里打了一夏天網(wǎng)球并做了許多浪漫事之后,9月里在紐約一家小飯店的酒吧謀得一份工作,給人家彈鋼琴,演唱他自己獨創(chuàng)的小曲兒。初次掙得的錢對決定一個人的職業(yè)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威利選擇了藝術(shù)。他掙的錢并不多。實際上,那點錢是音樂家工會所許可的給彈鋼琴的人的最低數(shù)目。只要一張張50元面值的鈔票從母親那里源源不斷地繼續(xù)往他這兒流,他就不用擔(dān)心。正如那個皮膚黝黑,滿臉皺紋的希臘人業(yè)主所說,威利正在取得職業(yè)經(jīng)驗。

    他的歌讓人覺得做作,不夠詼諧,曲調(diào)也不夠優(yōu)美。他的主要作品你若是知道羚羊所知道的講的是動物與人類做ài方式的比較,而且只有在聽眾人數(shù)多的時候才演唱。他的其他作品倚重的大量手段是運用諸如“酒桶”與“雜種”、“拉扯”與“婊子”這種押韻方法——威利并不直接將這些臟字說出口而是沖著聽眾笑笑,換用一些不押韻但無傷大雅的字眼。這種表演通常會逗得那些專在酒吧間扎堆兒的聽眾高興得大聲尖叫。威利的那一頭普林斯頓式短發(fā)、昂貴的衣服和他那張?zhí)鹈鄣耐尥弈樓『醚陲椓怂艢馍系牟蛔?。他出場時,通常穿一條寬松的淺黃褐色褲子,一件棕黃間綠色的雜色夾克上衣,一雙用哥多華皮革制作的英式大皮鞋,棕黃間綠色的花格短襪和白襯衫,領(lǐng)帶打的是最時髦的領(lǐng)結(jié)。僅從其畫面效果考慮,這個娛樂節(jié)目就使那位希臘老板從威利身上撈了不少便宜。

    過了幾個月,第52街上一家昏暗骯臟的夜總會——塔希提俱樂部的老板看了他的表演后以酬金每周增加10美元的價錢把他從希臘人那里買了過去。這樁買賣是一天下午在塔希提俱樂部的一次面談中成交的。所謂塔希提俱樂部只不過是一間潮濕的地下室,里面有許多假造的棕櫚樹,布滿塵土的椰子和倒扣在餐桌上的椅子。日期是1941年12月7號。

    會面后,威利回到陽光普照的大街上時,感到既高興又自豪。他的薪金已高過了音樂家工會所規(guī)定的最低標(biāo)準(zhǔn)。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經(jīng)趕上了科爾波特科爾波特(coleporter,1891-1964),美國百老匯的音樂創(chuàng)作巨星。——譯者注,而且離勝過諾爾考德諾爾考德(noelcoward,1899-1973),英國劇作家,同時身兼演員、導(dǎo)演、作曲家?!g者注的日子也不遠(yuǎn)了。在他眼里,街上那些花哨的,久經(jīng)風(fēng)吹日曬的夜總會招牌以及像他一樣的無名之輩的放大了的相片都顯得很美。他在一個報攤前停住了腳步,一行特大的黑字標(biāo)題“日本人轟炸珍珠港”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不知道珍珠港在哪兒,想了一下,覺得應(yīng)該是在巴拿馬運河的太平洋一側(cè)。他意識到這意味著美國就要參戰(zhàn)了,但局勢的這種轉(zhuǎn)變絕對沒有他在塔希提找到的工作重要。在那些日子里,一個非??亢蟮恼鞅蛱柨梢詭腿藢?zhàn)爭保持鎮(zhèn)定。

    當(dāng)晚,他向家人公布了他在娛樂界地位的上升。這個消息對基思太太簡直是致命的一擊,因為她一直在吞吞吐吐地勸說威利回頭去研究比較文學(xué)。當(dāng)然也談到過威利應(yīng)征入伍的問題。在乘火車去曼哈塞特的路上,他受了那些情緒興奮的上班族的戰(zhàn)爭熱的感染,怠惰的良知震動了,促使他要有所行動。在晚飯結(jié)束時他提出了這個問題。“我真正應(yīng)該做的,”當(dāng)時基思太太正往她的甜食碟子里添加第二份由牛奶雞蛋等做成的冷甜食“是拋棄鋼琴和比較文學(xué),加入海軍。我知道我會獲得尉官軍銜的?!?/br>
    基思太太向她丈夫看了一眼。那位身材短小、性情溫和、長著和威利一樣的圓臉的醫(yī)生嘴里繼續(xù)叼著雪茄煙作為他不能開口講話只好保持沉默的借口。

    “別荒唐了,威利?!被继蚤W電般的速度估計了一下形勢,便放棄了那個關(guān)于杰出人物、哲學(xué)博士威利索德基思教授的幻象?!罢?dāng)你的事業(yè)顯示出實實在在大有前途的時候?顯然我是看錯你了。既然你能如此快地取得這樣引人注目的上升,你必定是很有天賦的。我希望你能充分發(fā)揮自己的天才。我現(xiàn)在真的相信你將成為第二個諾爾考德?!?/br>
    “總得有人去打仗吧,媽。”

    “別以為你比軍方還聰明,孩子。他們需要你的時候會招你去的?!?/br>
    威利說:“爸,你的想法是什么?”

    那位胖乎乎的醫(yī)生用手梳理著頭上還留下的幾綹黑發(fā),吐出了嘴里的雪茄煙,聲音溫和、平靜地說:“是啊,威利。我想你母親看到你走了會感到很遺憾的?!?/br>
    就這么著,威利便從1941年12月到1942年4月間一直在為塔希提俱樂部的顧客們彈鋼琴,而就在此期間,日本人占領(lǐng)了菲律賓“威爾士親王號”和“反擊號”軍艦沉沒了,新加坡也陷落了。同時,德國人的焚尸爐也在鼓足風(fēng)力每天燒掉數(shù)以千計的男人、婦女和兒童。

    這年春天,威利的生活中發(fā)生了兩件大事:一是他談戀愛了;二是他接到了征兵機(jī)關(guān)招他入伍的通知書。

    之前,他曾經(jīng)有過大學(xué)里男孩子那種通常以花錢為能事的戀愛經(jīng)歷。他曾向同班的一些女孩子獻(xiàn)過殷勤,還硬要一些身份比他低的女孩子和他進(jìn)一步發(fā)展關(guān)系。有那么三四次,他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陷入了情網(wǎng)。但這次,梅溫突然闖入了他的生活,事情可就完全不同了。

    一天,他冒著蒙蒙細(xì)雨,踏著泥濘的道路到塔希提俱樂部去給新節(jié)目的試演作鋼琴伴奏。塔希提俱樂部在各個季節(jié)、各種天氣里都是陰冷、凄涼的,尤其是下午。從臨街的大門射進(jìn)來的慘白光線照出了大廳里陳舊污穢的紅色天鵝絨掛毯上的白斑、被踩踏得粘在藍(lán)地毯上的口香糖的黑漬和門上以及門框上橘黃色油漆的爆裂與脫落的斑點。在一幅表現(xiàn)南太平洋風(fēng)情的壁畫里的裸女們,由于酒漬、煙熏,加上十分顯眼的油污,看上去特別地色彩斑駁雜亂。威利喜歡的正是這地方的這種樣子。盡管這里看起來不怎么樣,盡管這里煙草、烈酒、廉價除臭香水的氣味很難聞,這里卻是他威利顯示力量和取得成就的地盤。

    房間那頭靠近鋼琴的地方坐著兩個姑娘。業(yè)主是個膚色蒼白的大胖子,下巴留著花白的胡茬子,臉上刻著一道道深深的皺紋,說明他曾經(jīng)歷過辛酸。他斜倚在鋼琴上,嘴里叼著半截雪茄,手里正翻閱著一份改編的樂曲。

    “好啦,普林斯頓人來了,咱們開始吧,姑娘們?!?/br>
    威利把濕淋淋的長筒橡膠套鞋脫在鋼琴旁邊,摘下了兔皮襯里的棕色手套,就穿著大衣坐在凳子上,用一種類似22歲的馬販子的眼光打量著兩位姑娘。那位金發(fā)碧眼的姑娘站起來把一份樂譜遞給他“你看著樂譜就能變調(diào)嗎,寶貝兒?這是g調(diào),我寧愿要降e調(diào)?!彼f,從她那帶鼻音的百老匯腔調(diào)里威利心里立刻就清楚了那張漂亮的面孔只不過是個徒有其表的繡花枕頭,是那種數(shù)以百計的在第52街附近游蕩的街頭女郎之一。

    “降e調(diào)來啦,”他的目光移向了那第二個歌手,一個矮小的說不出有什么特點的女孩,頭上戴的黑色大帽子把她的頭發(fā)全遮住了?!敖裉焓歉刹怀鍪裁疵昧恕!彼?。

    金發(fā)女郎說:“但愿我這次感冒別把我全給毀了。我可以來個序曲嗎?”她費勁但堅定地唱完了黑夜與白天,如此而已。老板丹尼斯先生向她表示感謝并說他將給她打電話。矮個兒姑娘摘下帽子走上前來。她把一疊異常厚的改編樂曲放在威利面前的樂譜架上。

    “你也許想看看這一首吧,這首有點不好對付?!彼岣呱らT對老板說“我不脫外套你不介意吧?”

    “隨便你,親愛的,只想在你走之前讓我看看你的身材?!?/br>
    “那還不如現(xiàn)在就看呢?!迸⒊ㄩ_她寬大的棕色防水外套,將身子轉(zhuǎn)了一圈。

    “很好,”丹尼斯先生說“你也能唱嗎?”

    威利正在看樂譜,雖然扭過臉來看,可是沒看見,外套又合上了。女孩看著他,惡作劇似的朝他微笑了一下,兩手仍舊插在口袋里?!澳愕囊庖娨菜銛?shù)嗎,基思先生?”她作了個敞開外衣的姿態(tài)。

    威利咧嘴一笑,指著那份改編樂曲說:“真不一般?!?/br>
    “花了我100美元呢,”女孩說“嗨,準(zhǔn)備好了嗎?”

    這個改編樂曲的雄心絕不亞于費加羅的婚禮奧地利作曲家沃爾夫?qū)數(shù)蠟跛鼓兀╳olfgangamadeusmozart,1756-1791)眾多歌劇作品中最為著名的一部,費加羅的婚禮(themarriageoffigaro)故事取材于法國劇作家加隆德博馬舍(debeaumarchais,1732-1799)的同名喜劇。意大利詩人、劇作家洛倫佐達(dá)蓬特(lorenzoedaponte,1749-1838)編劇,莫扎特作曲?!g者注中凱魯比諾伯爵家的仆人,假扮女聲,作為一種特殊用法,作曲家會讓女聲代替劇中那些尚未成年的男孩,費加羅的婚禮中的凱魯比諾就是這樣的角色?!g者注的詠嘆調(diào)“你們可知道什么是愛情”歌詞用的是意大利文。中途突然轉(zhuǎn)成了用切分法演奏的拙劣模仿曲調(diào),歌詞也變成了笨拙的英語。末尾回到了莫扎特的樂曲和達(dá)蓬特的歌詞?!澳銢]有別的東西了嗎?”威利說,注意到歌手的兩只非常明亮的眼睛和她那栗色頭發(fā)盤成的漂亮的大發(fā)髻。他希望能看一看她的身段。這是個奇怪的愿望,因為他向來對身材矮小的女孩不感興趣而且不喜歡顏色發(fā)紅的頭發(fā)。他在讀大學(xué)二年級時曾借助弗洛伊德的理論解釋說這是他戀母情結(jié)的抑制機(jī)制。

    “怎么了?你能彈奏這個曲子的?!?/br>
    “我覺得,”威利用舞臺上故意使用的別人能聽得見的耳語說“他不會喜歡這個的,太高級了?!?/br>
    “是的,為了親愛的老普林斯頓,就來一次。咱們試一下好嗎?”

    威利開始演奏樂曲。莫扎特的音樂是這個世界上很少的幾種能深深觸動威利的事物之一。他對這個曲子早已爛熟于心。他從破舊、發(fā)黃、燒痕斑斑的鍵盤上奏出開頭的幾個音符。

    那位姑娘倚著鋼琴,一只胳膊放在鋼琴頂上,讓手指松松拳著的手懸吊在他眼旁的琴邊上。那是只小手,手掌比女孩應(yīng)有的大得多,手指短、細(xì)、強(qiáng)壯,指關(guān)節(jié)周圍粗糙的皮膚表露出她常洗碗碟。

    那姑娘唱歌似乎是為了朋友的快樂而不是為了謀求迫切需要的工作。威利的耳朵,受過多年聽歌劇的訓(xùn)練,一聽就知道其聲音算不上很好,甚至,算不上專業(yè)。這只是一個熱愛音樂又嗓音好聽的聰明女孩能夠達(dá)到的歌唱水平,有大歌唱家所沒有的特殊魅力,唱出了歌曲所自有的歡快清新氣息。

    優(yōu)美的旋律使陰暗的地下室充滿了燦爛的陽光。那金發(fā)女郎正要往門外走,卻停住了腳步,回頭傾聽。威利一面彈著鋼琴一面仰起臉看那姑娘,又是點頭又是微笑。她也報以微笑并作了一個想像著給蘇珊娜詠嘆調(diào)吉他伴奏的簡明姿勢。動作里充滿了漫不經(jīng)心的幽默和優(yōu)雅。她唱的意大利語歌詞重音都正確,可見她了解歌詞的意思。

    “小心突變?!痹谘莩囊淮瓮nD中她突然小聲對他說。她動作敏捷的伸手翻過一頁樂譜,指了指。威利隨即轉(zhuǎn)入了改編樂曲中的爵士樂部分。歌手從鋼琴邊站開,用夜總會歌手的慣用姿勢展開雙手,用心地唱著一個疊句,扭動著屁股,聳動著鼻子,模仿著南方口音,滿臉堆笑,每逢一個高音就把頭向后一甩,轉(zhuǎn)動著手腕。她的魅力蕩然無存。

    爵士樂部分結(jié)束了。改編樂曲回到了莫扎特的原曲,那姑娘也恢復(fù)了她的自然放松狀態(tài)。威利心想,沒有比看她雙手深深地插在外衣口袋里,隨意地倚著鋼琴,用顫音將歌聲逐漸結(jié)束更令人愉快的了。他遺憾地奏完了曲子最后的曲終回音。

    老板說:“親愛的,你是否還有什么大路點的東西?”

    “我有親愛的蘇美國資格最老的爵士音樂大師、爵士樂之王路易斯阿姆斯壯(louisarmstrong,1901-1971)的作品sweetsue,justyou(親愛的蘇,就是你)?!g者注慈母淚美國著名導(dǎo)演喬治史蒂文斯(geestevens,1904-1975)1942年的作品,其中有20世紀(jì)30年代旋律凄美令人心動的爵士情歌。——譯者注——我就有這些,不過我可以做更——”

    “好,稍等一下,好嗎?威利,跟我到里面來一下?!?/br>
    老板的辦公室是地下室后部一個漆成綠色的小房間。墻上貼滿了演員和歌唱家的照片。只有一個掛在天花板上的燈泡照明。丹尼斯先生絕不在顧客看不見的裝飾上浪費錢。

    “你認(rèn)為如何?”他說,用火柴點燃一截未吸完的雪茄。

    “哦,那個金發(fā)的成不了什么大氣候?!?/br>
    “我想也是。那個紅頭發(fā)的呢?”

    “啊——她叫什么名字?”

    “梅溫?!睒I(yè)主說,斜眼看著威利,可能是因為燃著的煙頭離他的臉太貼近了。

    有時候說出一個名字會在一個人心中激起強(qiáng)烈的反響,仿佛是在一個空蕩蕩的大廳里被人高聲喊出來似的。這種感覺常常被證明是幻覺??傊?,威利被“梅溫”二字的發(fā)聲震動了。他一句話都沒說。

    “為什么不說話?你覺得她怎么樣?”

    “她的身段如何?”威利回答道。

    業(yè)主被煙嗆了一下,把剩下的一點煙頭在煙缸里壓滅“你還不如問菲魚多少錢一斤呢,那跟她的身段有什么關(guān)系?我問的是你對她的演唱有什么看法?!?/br>
    “哦,我喜歡莫扎特,”威利含糊地說“但——”

    “她是便宜貨?!钡つ崴瓜壬睦锉P算著說。

    “便宜貨?”威利生氣了。

    “薪金,普林斯頓,如果她不會把治安警察引來,那就是最便宜的了。我不知道。也許那首莫扎特的東西會給這里帶來令人愉快的新氣象——名聲、檔次、魅力。但它也有可能像一枚臭氣彈把這里的客人全嚇跑——咱們且去聽聽她怎樣唱簡單點的東西?!?/br>
    梅溫的親愛的蘇比前面唱爵士樂唱得要好——可能是因為它不是插在莫扎特樂曲的框架里的,沒有那么多的手的、牙的、臀部的動作,南方口音也沒那么重了。

    “你的代理人是誰,親愛的——比爾曼斯菲爾德?”丹尼斯先生問。

    “馬蒂魯賓。”梅溫說話時緊張得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你能禮拜一就開始嗎?”

    “怎么不能?”姑娘喘著氣說。

    “定了,領(lǐng)她四處看看,普林斯頓?!钡つ崴瓜壬f完就進(jìn)了他的辦公室。

    威利基思和梅溫單獨處在那些假棕櫚葉與椰子果中間。

    “祝賀你?!蓖斐鍪终f。那姑娘用她那溫暖、堅實的小手緊緊地和他握了一下。

    “謝謝。我是怎么得到這份工作的?我把莫扎特的——害死了?!?/br>
    威利俯身穿上他的膠質(zhì)套鞋“你愿意去哪兒吃飯?”

    “吃飯!我這就回家去吃飯,謝謝你。你不是要領(lǐng)我四處看看的嗎?”

    “有什么可看的?你的化妝室就是那邊女洗手間對面掛著綠簾子的那間屋子。簡直就是個洞,沒有窗戶,沒有洗手池。我們每天10點、12點、2點演出。你應(yīng)該8點30分到這兒。這就是這里的全部情況?!彼咀∧_“你喜歡比薩餅嗎?”

    “你干嗎要帶我去吃飯?你不必?!?/br>
    “因為,”威利說“此刻我生活中再無別的可做的事了?!?/br>
    梅溫睜大眼睛,驚奇中混雜著野生獵物的警惕姿態(tài)。威利牢牢地挽著她的臂肘“走吧,嗯?”

    “我得打個電話?!惫媚镎f,任由自己被拉著朝門口走去。

    路易吉餐館是一家明亮的小飯館,擺滿了一排排用隔板分開的小餐桌。從外面寒冷潮濕的黃昏中走進(jìn)去,里面的溫暖和芳香味兒使人感到愉快。梅溫沒脫下她身上的濕外衣就在一個靠近廚房的座位上坐下來,廚房的門是敞開的,聽得見里面在油炸東西的吱吱響聲。威利眼睛盯著她說:“把濕外衣脫了吧,穿在身上多不舒服?!?/br>
    “我不,我冷?!?/br>
    “瞎說,這是紐約最熱、最悶的餐館?!?/br>
    梅溫像有人要強(qiáng)迫她脫光衣服似的,很不情愿地站了起來?!拔椰F(xiàn)在開始覺得你很傻——哎,”她臉紅了起來,接著說“別那樣看著我——”

    威利的樣子像一頭牡鹿——這是有充分理由的。梅溫的身材美極了。她穿一件紫絲綢上衣,系一條窄窄的月白色皮帶。她一臉迷惑地坐下,盡力不去嘲笑威利。

    “你體形真好,”威利說,緩慢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我原以為你很可能長著大象一樣的粗腿,或是沒有胸脯?!?/br>
    “這全因為我有過辛酸的經(jīng)驗,”梅溫說“我不喜歡靠自己身材的優(yōu)勢謀得工作或交朋友。人們總是期待從我身上得到我不能給的東西?!?/br>
    “梅溫,”威利沉思著說“我喜歡這個名字?!?/br>
    “那就好。我是想了很長時間才想出這個名字的?!?/br>
    “這不是你的真名嗎?”

    姑娘聳了聳肩“當(dāng)然不是。它太美了?!?/br>
    “你的名字叫什么?”

    “如果你不介意我這么說的話,你這樣跟我談話太奇怪了。你怎么能對我如此刨根問底呢?”

    “對不起——”

    “我告訴你沒關(guān)系,盡管我平時是不隨便說的。我的名字叫瑪麗米諾蒂?!?/br>
    “噢?!蓖粗粋€服務(wù)員端來滿滿一盤意大利面條。

    “那么你對這里很熟悉了?!?/br>
    “很熟?!?/br>
    威利對知道了梅溫有個意大利名字的反應(yīng)是復(fù)雜而重要的:一種混合著如釋重負(fù)、高興和失望的感覺。它清除了有關(guān)這位姑娘的神秘感。一個夜總會歌手能理解并唱好莫扎特的詠嘆調(diào)是個奇跡。因為在威利的圈子里,熟悉歌劇標(biāo)志著出身高貴——除非你是意大利人。

    隨后,它又成了下層社會群體的一個無足輕重的種族特點而失去了它的標(biāo)識意義。瑪麗米諾蒂是威利能夠?qū)Ω兜昧说娜?。她畢竟僅僅是個夜總會歌手,只是長得很漂亮而已。那種他已闖入了一場真正的戀情糾葛只是一個幻覺。他知道得很清楚,自己是絕不會和一個意大利人結(jié)婚的。他們大都貧窮、邋遢、俗氣、信奉天主教。這并不暗示這件好玩的事就此結(jié)束了。相反,他現(xiàn)在可以更安全地享受與這位姑娘相處的快樂了,因為那是完全不會有任何結(jié)果的。

    梅溫瞇著眼睛看著他,問:“你在想什么?”

    “有關(guān)你的最最美好的事情?!?/br>
    “你的名字,毫無疑問,真的是威利索德基思了?”

    “嗯,是的?!?/br>
    “你家是個優(yōu)秀古老的家族?”

    “最古老,最優(yōu)秀的——我母親出身索德家族,就是乘‘五月花號’到美國來的那個索德家族。我父親似乎是個私生子,因為基思家族直到1795年才來到這里?!?/br>
    “啊呀,沒趕上那次革命。”

    “差遠(yuǎn)了,只是移民罷了。我的祖父稍微彌補(bǔ)了這點不足,他當(dāng)了蔡斯醫(yī)院的外科主任,據(jù)認(rèn)為是東部醫(yī)學(xué)界該學(xué)科的大角色。”

    “哦,普林斯頓,”姑娘輕聲笑了笑說“我們兩人顯然是永遠(yuǎn)抹不掉這個痕跡了。說到移民,我的家人是1920年來到這兒的。我父親在布朗克斯經(jīng)營一個水果店。我母親幾乎連英語都不會說?!?/br>
    他們要的比薩餅被盛在兩個大圓白鐵碟子里端了上來:熱氣騰騰的面餅子上覆蓋著乳酪和西紅柿汁——而在威利的碟子里,邊上還撒著一些比目魚丁。梅溫?fù)炱鹨粔K三角形的餅,手指頭一翻,就靈巧地把餅對折了起來,咬了一口“我母親做的比薩餅比這還好。事實上,我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比薩過了?!?/br>
    “你愿意跟我結(jié)婚嗎?”

    “不,你母親不會喜歡的?!?/br>
    “好極了,”威利說“我們相互理解。那就讓我告訴你吧,我要愛上你了?!?/br>
    那姑娘的臉上忽然罩上了一層陰影“說話可別越軌啊,朋友。”

    “絕無傷害你的意思?!?/br>
    “你多大年紀(jì)?”梅問。

    “22歲,干嗎?”

    “你似乎年輕得多?!?/br>
    “我是娃娃臉。在70歲之前,我很可能連進(jìn)投票站投票都不能獲準(zhǔn)?!?/br>
    “是的,就是——你就是這樣。我想我喜歡它?!?/br>
    “你多大?”

    “還沒到選舉投票的年齡?!?/br>
    “你訂婚了嗎,梅?或是已有心上人了,或者是什么,什么了?”

    “哎呀!”梅大叫道,咳嗽了起來。

    “怎么啦?”

    “咱們還是談書吧。你可是個普林斯頓人?!?/br>
    他們確實聊起了書,一邊吃喝,一邊聊。威利開始談最新的暢銷書,梅對這些書的知識還算過得去。當(dāng)談到他喜愛的那些18、19世紀(jì)的作家時,姑娘的對答就不順暢了。

    “狄更斯,”威利熱烈地就他的比較文學(xué)高談闊論起來“我如果還有一點性格力量的話,就將用畢生的精力去研究、評價狄更斯。在英語像拉丁語一樣死亡之后,他和莎士比亞還會留在世上。你讀過他的作品嗎?”

    “我只讀過他的圣誕歡歌。”

    “哦。”

    “你要知道,朋友,我只讀完了中學(xué)。我中學(xué)畢業(yè)時,水果店的日子不好過。有時連我的服裝、長筒襪子——和全家人的飯食都成了問題。我曾在一家一毛錢商店和賣橘汁飲料的攤子上干過。我碰過幾次狄更斯,站了一整天再去攻他真是難啊?!?/br>
    “有朝一日你會愛上狄更斯的?!?/br>
    “我希望如此。我想,要欣賞狄更斯,銀行里得有上萬的存款才行。”

    “我在銀行里一毛錢也沒有?!?/br>
    “你mama有,還不是一樣?!?/br>
    威利放浪地往后靠著,點了一支煙。他好像在講習(xí)班上一樣“愛藝術(shù)得有空閑,這一點兒都沒錯,但這絕不敗壞藝術(shù)的正當(dāng)性。古希臘人——”

    “咱們走吧,我今晚要溫習(xí)我的樂譜,只要這份工作還在,我就得干?!?/br>
    外面正在下大雨。藍(lán)色、綠色、紅色的熒光燈招牌在濕漉漉、黑糊糊的街面上投下了一片片模糊的五顏六色的亮光。梅伸出一只帶著手套的手“再見。謝謝你的比薩餅?!?/br>
    “再見?我要叫一輛出租車送你回家?!?/br>
    “老兄,坐出租車到布朗克斯區(qū)赫尼威爾街你得花5美元呢?!?/br>
    “我有5美元?!?/br>
    “不,謝謝。像我這樣的人只坐地鐵?!?/br>
    “好吧,那就坐出租車到地鐵站?!?/br>
    “出租車,出租車!上帝為什么給咱們兩只腳?陪我走到第50街好了?!?/br>
    威利在雨中的便道上走著,想起了喬治梅瑞狄斯喬治梅瑞狄斯(geemeredith,1828-1909),英國詩人、小說家?!g者注的某些狂想曲,身子靠緊著歌手,她挽起他的手臂。他們默默地漫步走著,雨點打在他們臉上又從他們的衣服上滾下。挽著他手臂的那只手把一股溫柔的熱流送入了他的全身“在雨中漫步真是美妙?!彼f。

    梅側(cè)目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不得不這么做時你就不會這樣想了,普林斯頓?!?/br>
    “喂,得啦,”威利說“別再扮演那個可憐的賣火柴的小女孩了。這是你第一次干歌手的差事嗎?”

    “在紐約的第一次。我唱了四個月。是在新澤西州許多低級酒店里?!?/br>
    “莫扎特在新澤西的小酒館里的行情如何?”

    梅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從來沒試過。那邊的人認(rèn)為星塵往事星塵往事,stardust,世人耳熟能詳?shù)木羰繕方?jīng)典曲目。——譯者注就像巴赫約翰塞巴斯提安巴赫(johaianbach,1685-1750),德國著名古典作曲家?!g者注的彌撒曲一樣是重大的經(jīng)典著作?!?/br>
    “那些英文歌詞是誰給你寫的?你自己?”

    “我的代理人,馬蒂魯賓?!?/br>
    “寫得糟糕透了?!?/br>
    “那你就給我寫好一點的吧?!?/br>
    “我會的,”威利大聲說道,他們正在橫過百老匯大街,正從堵塞得寸步難行的鳴著喇叭的出租車和公共汽車之間穿過“今天晚上就寫?!?/br>
    “我剛才是說著玩的。我可給不起酬金?!?/br>
    “你已經(jīng)給了。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像今天下午這樣享受過莫扎特的音樂呢?!?/br>
    梅把手從他的手臂上抽了回來“你用不著說這種話。我可不喜歡油腔滑調(diào)。這種話我已經(jīng)聽得夠膩的了?!?/br>
    “偶爾聽一聽吧,”威利答道“譬如說,一周里只聽一次,我是真誠的。”

    梅看著他的臉說:“抱歉了。”

    他們在一個書報攤前停下。那個衣衫破舊、滿臉皺紋的賣報人用嘶啞的聲音兜售著莫須有的勝利消息,將報紙的一些大標(biāo)題用涂了焦油的防雨紙遮著。往來的人群與他們擦肩而過。“謝謝你的晚餐,”梅溫說“星期一見。”

    “不能早一點兒嗎?我真想早一點。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我沒有電話。”威利一下子愣住了。梅溫的確是出身下層社會?!拔壹腋舯谟屑姨枪?,”她接著說“有急事時可以通過那里和我聯(lián)系,只能告訴你這些了?!?/br>
    “如果真有了緊急情況呢?那家糖果店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下次再說吧。”她微微一笑,臉上那種謹(jǐn)慎小心的表情頃刻間消退成了煽情賣俏?!胺凑芤恢安荒芤娔?。不得不在樂譜上下點苦功夫。再見。”

    “只怕是我談?wù)摃劦米屇隳仧┝税??!蓖f,實在不想讓這次會面就此結(jié)束,便沒話找話,想把行將熄滅的火星煽燃。

    “不是的,我玩得很高興?!彼nD了一下,伸出了手“這是個有教育意義的下午。”

    她還未走到樓梯腳下就被人群吞沒了。威利從地鐵入口處走開時有一種獲得新生的可笑的感覺。羅克西門口的彩色玻璃棚罩、無線電城裝飾著黃色燈泡的黑門柱、餐館的招牌、嗚嗚疾駛的出租車在奇妙的光影中來來往往。他覺得紐約就像巴格達(dá)一樣既美麗又神秘。

    第二天早晨3點鐘,威利的母親睜開眼睛,房間里還黑糊糊的。她做了一個非常逼真的夢,夢見她在聽歌劇。她聽了一會兒依然在她腦海里回響著的音樂,便坐了起來,因為她意識到她聽到的是真實的音樂——從威利的房間穿過過廳飄過來的凱魯比諾的情歌。她起床,穿上一件藍(lán)色絲綢和服式女式晨衣?!巴?,親愛的——在這個鐘點聽唱片嗎?”

    他穿著襯衫坐在他的手提留聲機(jī)旁,手里拿著一個拍紙簿、一枝鉛筆。他歉疚地抬頭看了看,關(guān)上了留聲機(jī)“對不起,mama。沒想到傳那么遠(yuǎn)?!?/br>
    “你在干什么呢?”

    “正在竊取莫扎特的一個樂段放在新曲子里用,我想我是在剽竊?!?/br>
    “你真可惡?!彼屑?xì)端詳她兒子,確定他那興高采烈的怪異表情是一種創(chuàng)作的狂熱?!澳闫綍r是一進(jìn)家就上床睡覺的。”

    威利站起來把拍紙簿翻過來扣在椅子上,打了個哈欠“這件事正好在腦子里閃過。我困了。明早再說吧。”

    “想不想喝杯牛奶?馬蒂娜做的巧克力餡餅好極了。”

    “我已在廚房里吃了一大塊了。對不起,吵醒你了,mama。晚安?!?/br>
    “這是一段好聽的曲調(diào),剽竊得好?!彼f,讓兒子在面頰上吻了一下。

    “沒有比這一段更好聽的了?!蓖f,在她身后關(guān)上了門。

    梅溫在塔希提俱樂部的工作持續(xù)了三個星期。她新奇的莫扎特節(jié)目上座率很不錯。她一晚比一晚唱得好,更單純,更明澈,手勢動作也沒那么繁多了。她的代理人兼教練,馬蒂魯賓每周來幾次看她演出。在她演完后,就在一張桌子邊或她的化妝室里同她談一個小時或更久一些。他是個矮壯的圓臉漢子,大約35歲,頭發(fā)蒼白,戴一副很厚的無鏡框眼鏡。他那身肩部過寬,褲腿肥大的套服表明那是從百老匯購買的,不過顏色卻是不太刺眼的棕色和灰色。威利同他說話時很隨便。他確信魯賓是個猶太人,但并不因此而輕視他。威利喜歡作為群體的猶太人,喜歡他們的熱情、幽默和機(jī)警。這是真的,盡管他家住在猶太人買不起的房地產(chǎn)開發(fā)區(qū)里。

    除了與魯賓的這些談話外,梅的每兩次演出之間的時間全都被威利壟斷了。他們通常坐在化妝室里抽煙聊天——威利是受過教育的權(quán)威,梅是態(tài)度一半恭敬一半挖苦的無知學(xué)生。這樣過了幾個晚上之后,威利說服了她改為白天見面。他帶她參觀現(xiàn)代藝術(shù)博物館,但那卻是一次失敗。她在看達(dá)利薩爾瓦多達(dá)利(salvadordali,1904-1989),西班牙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shù)大師,著名的加泰羅尼亞畫家?!g者注、夏加爾馬爾克夏加爾(marcchagall,1887-1985),俄裔法籍畫家,猶太人,生于俄國,1922年移居國外,后定居法國,他是第一個用圖畫記錄夢境世界的人,他的作品對超現(xiàn)實主義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超現(xiàn)實主義流派是以馬爾克夏加爾為起點的?!g者注和切爾利塔切夫帕維爾切爾利塔切夫(paveltchelitchew,1898-1957),生于俄國,1923年定居巴黎,最初為抽象派畫家,后與抽象派決裂,成為超現(xiàn)實主義畫家,創(chuàng)作了像薩爾瓦多達(dá)利那樣以極大的技術(shù)精確記錄的奇異的幻象?!g者注的杰作時,瞪著眼大驚小怪,還突然大聲笑了出來。他們在大都會博物館里的情況好一些。她立即就被勒努瓦皮埃爾奧古斯特勒努瓦(pierreaugusterenoir,1841-1919),法國印象派著名畫師,他與克洛德莫奈(claudemo,1840-1926)可說是印象派的創(chuàng)立者之一,他是印象派中惟一擅長使用黑色的畫家?!g者注和埃爾格雷科埃爾格雷科(elgreco,1541-1614),西班牙畫家,作品多用宗教題材,并用陰冷色調(diào)渲染超現(xiàn)實的氣氛?!g者注深深地陶醉了。她讓威利又帶她去了一次。他是個好講解員。當(dāng)他給她簡略地介紹惠斯勒詹姆斯艾博特麥克尼爾惠斯勒(jamesab波ttmeillwhistler,1834-1903),美國畫家,長期僑居英國,作品風(fēng)格獨特,線條與色彩和諧。——譯者注的生平事跡時,她喊道:“哇,這些東西真的全都是你在大學(xué)四年里學(xué)到的嗎?”

    “不全是,從我五歲時起母親就帶我參觀博物館。她是這里的博物館的贊助人?!?/br>
    “哦?!惫媚镉悬c失望地說。

    威利不久就得到了布朗克斯糖果店的電話號碼,并且在梅與那個俱樂部的簽約結(jié)束之后還繼續(xù)互相約會。4月里,他們的關(guān)系發(fā)展到包括在鮮花盛開春色滿園的公園里長時間散步,在昂貴的餐館里就餐,在出租車?yán)镉H吻和贈送諸如牙雕小貓、毛茸茸的小黑熊以及許多鮮花之類的禮品等等。威利還寫了一些拙劣的十四行詩。梅將它們帶回家,一遍又一遍地讀,感動得熱淚盈眶。以前從來沒有人給她寫過詩。

    4月下旬,威利接到了征兵局的明信片,請他去檢查身體。這個警報信號使他記起了戰(zhàn)爭,于是便立即去了海軍軍官招募站。他被編進(jìn)了后備海軍學(xué)校12月那一期。這使他遠(yuǎn)離了陸軍的魔爪,有了可以在較長時間內(nèi)免服現(xiàn)役的機(jī)會。

    但是,基思太太卻把他的應(yīng)征入伍當(dāng)成了悲劇。她對華盛頓的那些笨蛋們竟讓戰(zhàn)爭拖得如此之久而大為憤怒。她仍然相信戰(zhàn)爭將在威利穿上軍裝之前結(jié)束,但是有時一想到他可能真的被帶走,心里就直冒寒氣。在小心翼翼地向有權(quán)勢的朋友們探詢之后,她發(fā)現(xiàn)她想為威利在美國謀一份安全工作的想法處處碰到的都是一種極其冷淡的回應(yīng)。因此,她決心要使威利在還享有自由的這最后幾個月里過得美好。梅溫很好地做到了這一點。當(dāng)然,基思太太對此毫不知情。她根本不知道這位姑娘的存在。她強(qiáng)迫威利辭掉了他的工作,帶著他和那位惟命是從的醫(yī)生一起乘車去墨西哥旅行。由于厭煩了墨西哥那里的闊邊帽、燦爛的陽光和刻在腐朽的金字塔上的長羽毛的大蛇,威利把錢都花在了偷偷地給糖果店打長途電話上。梅總是責(zé)怪他亂花錢。但她說這話時熱情洋溢的語調(diào)卻給了威利莫大的安慰。當(dāng)他們在7月份回到美國時,基思太太又硬拽著他到羅得島去度“最后一個美妙的夏天”他找了一些蹩腳的借口到紐約去了五六次,而且將這幾次出游時刻銘記于心。那年秋天,馬蒂魯賓單獨帶著梅溫到芝加哥和圣路易斯的俱樂部去旅行參訪。11月份,她回來時正好還來得及和威利共度了三個星期的快樂時光。他為了對母親解釋他的離家外出,編造的那些離奇的故事,編一本短篇小說集都足夠了。

    梅從未和他談起過結(jié)婚的事。他有時對她為什么不提這個話頭很是好奇,但他很高興她讓他們的關(guān)系止于瘋狂的親吻就滿足了。他也覺得那甜蜜的感覺將足夠他在四個月的海校生活中繼續(xù)享用了。然后,他將到海上去,而那正是整件事情又合適又毫無痛苦的結(jié)局。他對自己能把這段戀愛料理得既從中享受到了最大限度的樂趣又將纏人的麻煩減到了最低限度感到十分得意。這表明他是個會享樂的成熟男子。他為自己未試圖和梅溫上床而感到自豪。他認(rèn)為正確的策略是享受與姑娘在一起的火熱與刺激而不陷入亂局。這個策略確實是夠英明的,不過其成功的光彩可不像他自命屬于他的那么大,因為這是以一種冷靜的、潛意識的揣摸為基礎(chǔ)的:他若真的要那樣干很可能也成功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