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因此,今天晚上我已經(jīng)發(fā)出一道通令,宣布全國無限期地處于緊急狀態(tài),并需要把我們的國防加強到我們的實力和職權(quán)所能達到的最大限度” “好極了!”帕格-亨利嚷道。他坐了起來,用一只拳頭捶著手心,眼睛盯著收音機。“他干起來了。”羅斯福洪亮的嗓音在廣播里總帶著一種戲劇性的回響。這時他的聲調(diào)揚了起來,充滿了激情。 “我重復(fù)獨立宣言的簽署者——那一小批愛國者,許多年前以寡敵眾,但是也象我們一樣,對最后勝利確信不疑——的話:‘堅決倚靠上帝的保佑,我們相互發(fā)誓獻出我們的生命、我們的財富和我們神圣的榮譽?!?/br> 電波劈啪響了一下,廣播員用肅然起敬的聲調(diào)說:“剛才各位聽到的是美國總統(tǒng)從華盛頓白宮的東廳所作的演講?!?/br> “這真了不起。遠遠超出了我的估計。”帕格咔的一聲關(guān)上了收音機。“他終于干起來啦!” 羅達說:“他干起來啦?真可笑,我以為他只是在騎墻中立哩?!?/br> “騎墻中立!你不是在聽嗎?‘我們已把武裝部隊布置在崗位上我們要用他們來擊退敵人的進攻全國無限期地處于緊急狀態(tài)’” “這些都意味著什么呀?”羅達打著哈欠,在長椅上伸懶腰,蹬著腿,一只裝飾著粉紅色羽毛的拖鞋從她裸著的腳上掉了下來?!斑@跟打仗是一回事嗎?” “只差一步啦。咱們馬上會護航。那也僅僅是開始。” “這倒使我猶豫了,”羅達把褻衣往腿上撩了撩。“咱們還買房子不?” “為什么不呢?” “帕格,要是參了戰(zhàn),他們準會給你個海上職務(wù)的?!?/br> “誰知道。無論怎樣,咱們也得有個落腳點呀。” “我想也是。你可曾考慮過究竟要哪一所嗎?” 帕格做了個鬼臉。這老早就是叫他為難的事。過去,他們曾兩次在華盛頓買過較大的、他住不起的房子——用的是羅達的錢。 “我喜歡n街的那所。” “可是,親愛的,那就意味著沒有客房,也沒有多大地方作應(yīng)酬?!?/br> “喏,要是你看中了狐貍廳路的那所,那也好?!?/br> “再說吧,親愛的。我再把兩所都看一看。”羅達站起來,伸了伸懶腰,微笑著說“都那么晚了,睡覺來嗎?” “馬上就來?!迸粮翊蜷_一個公事包。 羅達颼地一下走了,一邊高興地呢喃著:“來的時候,給我?guī)б槐考杉铀??!?/br> 帕格不知道他為什么又重新得到了她的寵愛,或者起先為什么會失掉。他太忙了,顧不得去理會這些。如果美國馬上就要護航,他對商船的計算法就太過時了。其實,船只所有權(quán)的轉(zhuǎn)讓和其他變通的花招都盡可以丟開不管。現(xiàn)在的局勢是嶄新的,帕格想,政府一旦做出了護航的決定,全國就會活躍起來。他調(diào)了兩杯威士忌加水,濃而可口,然后低哼著上樓去了。 中繼線上那個文書的聲音象是在道歉似的:“先生,對不起。您和埃里斯特-塔茨伯利先生通話嗎?”維克多-亨利的辦公桌上攤滿了文件,他的襯衫給汗水浸濕了,他正按照海軍作戰(zhàn)部部長辦公室的緊急要求,在天黑之前把幾個月以前所匯集入檔的美英聯(lián)合護航計劃根據(jù)最近的情況補充起來。 “什么?好,接上吧喂,我是亨利?!?/br> “我打攪你了吧,老伙計?你的聲音可真不小。” “沒有,沒打攪。什么事?。俊?/br> “你對總統(tǒng)這個記者招待會怎么看法?” “我不知道他舉行了記者招待會?!?/br> “你可真是個忙人。叫你辦公室的人把下午的報替你拿來吧?!?/br> “等等,大概就在這里。” 帕格的文書拿給他兩份油墨氣味還很濃的報紙。上面大字標題是: 羅斯福說不護航 還有 總統(tǒng)對報界宣稱:廣播演說并不意味著護航 “無限期緊急狀態(tài)”僅系警告;政策不變 帕格把敘述部分略過去。他看到弗蘭克林-羅斯福爽快地把他整個廣播演說都收回去了,宣稱記者們誤解了他。美國在大西洋北部和南部都不擬加強行動。他從來也沒建議過那樣做。仍舊象以前一樣:巡邏而不是護航。不會把陸軍部隊或海軍陸戰(zhàn)隊派到冰島或任何別的地方。他所做的僅僅在于告誡全國存在著巨大的危險。 可以聽到報紙翻動聲音的塔茨伯利說:“嘿,告訴我點鼓舞性的消息。” “我原以為我了解弗蘭克林-羅斯福呢,”帕格-亨利嘟囔說。 塔茨伯利說:“這是怎么回事?維克多,為了昨晚上的演說,我們那里的人們已經(jīng)在鳴教堂的鐘,滿街跳起舞來了?,F(xiàn)在我得去廣播,并且要談到這個記者招待會?!?/br> “這夠你嗆的?!?/br> “你能來喝杯酒嗎?” “恐怕不成?!?/br> “請你想法來一趟吧,帕姆要走?!?/br> “什么?” “她要回國,搭今晚上的一條船離開美國。為了回英國,她已經(jīng)向他們磨了幾個星期啦?!?/br> “你等我的電話吧?!?/br> 他吩咐他的文書接通了海軍作戰(zhàn)部部長辦公室那里的費勒上?!I系囊粋€老同事。 “喂,是索培嗎?我是帕格。喂,你看見報上關(guān)于記者招待會的報道了嗎?是的,我很同意。那么,現(xiàn)在底下的一個問題是:這份‘護航——附錄四’你們今天晚上還非要不可嗎?喂,索培,這可是個不成熟的建議,而且又是這么老大的一個附錄。另外,我希望這東西有一天能用上好吧,謝謝。”帕格按了下電話鈴?!敖铀牟N荫R上就去。” “可笑的是,”帕格對塔茨伯利說“羅達說他騎墻中立。我呢,反倒信以為真了?!?/br> “也許只有女人才摸得清他那曲曲折折的心理,”這位記者說?!芭聊罚阍趺茨菢硬欢Y貌?帕格到這兒向你告別來了。進來把你的酒喝了。” “等一下。我的東西都一團糟哪?!彼麄兛梢钥吹脚撩桌谧呃壤锇嶂路?、書和旅行手提包,這兒那兒地跑來跑去。他們兩個坐在康涅狄格路公寓的塔茨伯利那間小起居室里。盡管從敞著的窗口送進下午往來車輛的噪音,陽光也射了進來,房間里還是又熱又憋氣。 塔茨伯利穿著一套寬大、滿是褶紋的棉毛混紡衣服,攤開四肢躺在沙發(fā)上,翹起一條粗腿,深深嘆了口氣。“又只剩我一個人啦。有那么個姑娘,她就是只顧自己,自己,自己!” “家傳的習(xí)性!”從看不到的角落里傳來了悅耳的聲音。 “住嘴!帕格-求你告訴我在這個討厭的廣播里該說些什么寬慰聽眾的話。” “我實在什么也想不出。” 塔茨伯利喝了一杯純威士忌,然后使勁搖了搖頭。“弗蘭克林-羅斯福是怎么回事!大西洋的護航線是文明的命脈。如今,德國鬼子正用利刀在割著它。他知道過去三個月炸沉的噸數(shù)。他知道等德國空軍把克里特島和巴爾干半島掃蕩完了,就會掉過頭來再搞我們,比去年的規(guī)模還要大一倍,大嚷大叫著勝利。究竟搞的是什么名堂?” “現(xiàn)在我來喝酒了,”帕米拉大步走進來說。“爸,你是不是該走了?” 他把他那只大玻璃杯遞給她?!霸賮硪槐?。我從來沒象這次這么怕去廣播過。我怯場啦。我的舌頭會粘在上顎說不出話來?!?/br> “噢,對了,就象你現(xiàn)在這樣似的?!迸撩桌阉暮团粮竦谋幽玫侥莻€安著輪子的小酒柜上。 “多擱點冰。我已經(jīng)染上這個頹廢的美國習(xí)慣了。帕格,我們的帝國完啦。我們只不過是你們在反德戰(zhàn)線上的一個前哨陣地。然而我們卻是有四千萬人口、一支強大海軍和一支英勇空軍的前哨陣地。唉,伙計,我們是你們大西洋里的夏威夷,只是比夏威夷要大上許多倍,實力強許多倍,也重要許多倍。啊,要是我能豁出去作一個指出你們政策有多么荒謬的廣播該多好!”“謝謝,帕姆,”帕格說?!八牟彝饽闼f的。陸軍部長也同意。哈利-霍普金斯也一樣。他們兩個都發(fā)表過演說,竭力主張馬上護航。我沒有替總統(tǒng)的政策辯護的余地。這是個不幸。喝吧。” “喝吧。對,這是你們的不幸。這場戰(zhàn)爭是德國和美國比勝負。要是你們輸了,你們和人類都只有聽天由命了。我們動得太遲鈍、太蠢,也太晚了??墒俏覀兘K于盡到了我們的力量。這最后一場球,你們什么也不做?!彼丫坪攘讼氯ィ銖娬酒鹕韥?。“無論如何,我們期望于美國海軍的比你們做到的要多,我可以告訴你這一點?!?/br> “美國海軍已經(jīng)準備好了,”帕格反擊說。“我象孫子似的整天在起草一份護航總行動的訓(xùn)令。當(dāng)我看到那個標題的時候,就象我的辦公桌在我面前爆炸了似的?!?/br> “好哇,伙計,我可以這么說嗎?我可以說在這次記者招待會舉行之前,海軍本已準備好開始護航了嗎?” “你瘋啦?你要是這么說,我就槍斃你?!?/br> “我不必提是你說的。好嗎?”帕格搖頭。 “我可以說你們的海軍已經(jīng)準備好,接到通知后二十四小時之內(nèi)就可以投入護航行動嗎?這是真的嗎?” “當(dāng)然是真的。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那里了。我們已經(jīng)把深水炸彈準備好了。我們唯一需要的僅僅是撤掉掩護,調(diào)整炮位?!彼牟菍闹难劬@時又活躍起來,而且發(fā)亮了。 “帕格,我想這么說?!?/br> “怎么說?” “說美國海軍已經(jīng)準備好隨時投入護航,并且估計很快就要投入了?!?/br> 帕格只猶豫了一兩秒鐘?!鞍?,管它哪,就說吧。從軍士以下,你可以聽到部隊里任何人都這么說。誰不知道這個情況?” “誰?英國人就不知道。你救了我啦?!彼牟?zé)備起他的女兒來?!翱赡憬形覄e給他打電話,你這笨丫頭!唉呀,糟糕,我晚了?!边@個胖子笨重地走了出去。帕格對帕米拉說:“那并不是新聞。” “噢,他得在廣播稿上挖空心思。他要讓人聽起來有些內(nèi)容。他有點急于抓到根救命的稻草?!?/br> 她背著窗戶坐在那里。太陽射到她棕色的頭發(fā)上,在她那蒼白、憂郁的面孔周圍形成一個光輪。 “你為什么不叫他給我打電話?”她神色有點窘。“我知道你工作多么緊張?!?/br> “也不至于緊張到那樣地步。” “我原想走之前給你打個電話,”她低下頭來看著她那交叉著的指頭,然后從咖啡桌上拿給他一張打印的文件?!澳憧催^這個嗎?” 那是英國國防部給平民的一個關(guān)于如何對付德國入侵者的通知。帕格一頁頁地翻完了說:“去年秋天我看過不少這類東西。當(dāng)你開始設(shè)想德國人從肯特攻進去,列隊走過特拉法加廣場的時候,是會象-場噩夢似的。然而這是不會發(fā)生的?!?/br> “你有把握嗎?在那次記者招待會之后?”帕格把兩只手心朝上翻了翻。 帕米拉說:“去年以來,他們已經(jīng)按照新的情況把那個手冊訂正了。現(xiàn)在語氣鎮(zhèn)定了些,也實際多了。正因為這樣,讀了也更叫人沮喪。我可以設(shè)想將要發(fā)生的一切。經(jīng)過克里特島這一場,我確實認為一切都可能發(fā)生。” “這樣你還回去,可真勇敢?!?/br> “一點也不。我在這兒受不了。吃著你們的牛排、冰激凌,我噎得慌。我心里覺得犯了罪。”帕米拉在膝蓋上攥著手指頭。 “我再不回去不成了。辦公室里有這么個女孩子——你再喝一杯嗎?不喝啦?——哦,這個傻丫頭對一個有婦之夫,一個美國人,簡直發(fā)了狂;而她在皇家空軍里又有個未婚夫。她我不到人談這件事。她就一古腦兒說給我聽。我得跟這個多愁善感的人成天生活在一起,受著折磨,簡直把我拖垮了?!?/br> “這個美國人是干什么的?” “這么一說你就明白了,”她撇了一下嘴,然后說“他是個文職人員。我實在想不出她看上了他什么。我見過他一面。一個又高又瘦、松松垮垮的家伙。戴著眼鏡,鼓著肚皮,癡笑起來聲音挺高。” 他們無言地坐在那里。帕格來回嘩啦啦地攪著杯子里的冰塊。 “真可笑,我認識一個家伙,”他說了起來?!耙粋€海軍人員。拿他來說吧。他結(jié)婚已經(jīng)二十五年了,家里人丁興旺,等等??墒撬跉W洲碰上了這個姑娘。實際上是在船上,后來又遇到幾次。他怎么也忘不掉她。在這件事情上,他什么行動也沒采取。他的妻子好好的,沒什么不對頭的地方。可他就是不斷地想念著這個姑娘。但他光是想念著。他決不肯傷害他的妻子。他喜歡他那些長大了的孩子??吹剿銜Q他為頭腦清醒的公民中最清醒的一個。自從他結(jié)婚以來,他還沒同任何其他女人有過瓜葛。他不會搞這種事兒,也不想去嘗試。這就是這個家伙的故事。就跟你這個女朋友一樣傻,只不過他不同人談。這樣的人有好幾百萬?!迸撩桌?塔茨伯利說:“你是說,是個海軍軍官嗎?” “對,他是個海軍軍官。” “聽起來象是個我會喜歡的人。”姑娘的聲音純潔而且善良。 穿過外面的汽車聲,傳來一陣模糊的可是更好聽的聲音,越來越近,最后才辨明是一架手風(fēng)琴?!鞍?,你聽!”帕姆趕忙站起來跑到窗戶跟前?!澳闵匣芈牭竭@玩藝兒是多久以前啦?” “華盛頓總有幾架到處轉(zhuǎn)?!彼镜剿砼?,從五樓往下望著——那個拉琴的人給孩子們圍得幾乎看不見了。她悄悄地把手伸給他握著,頭倚在他肩上。“咱們下去看猴子吧,一定會有一只的。” “當(dāng)然?!?/br> “先讓我跟你接吻告別吧,在街上我不好意思?!?/br> 她用兩只纖細的胳膊摟住他,吻了他的嘴。遠遠地在樓下,那架手風(fēng)琴的樂聲悠悠揚揚地奏著?!斑@是支什么曲子?”她說,嘴里那股溫暖的氣息依然逗留在他的唇上?!拔衣牪怀鰜?。倒有點兒象韓德爾的彌撒亞1?!?/br> 1韓德爾(1685-1759),德國作曲家,彌散亞是他的宗教樂作之一。 “這支曲子叫對,我們沒有香蕉?!?/br> “多么動人?!?/br> “我愛你,”維克多-亨利說。他對自己感到相當(dāng)吃驚。 她撫摸了他的臉,眼睛深情地凝視著他?!拔乙矏勰恪戆?。” 街上,在熾熱的太陽下,一只頭上緊緊戴著紅帽、用輕鏈子拴著的猴子在翻筋斗,孩子們尖聲叫喊著。手風(fēng)琴仍在拉那支歌。猴子跑到維克多-亨利跟前,用它那彎起來的長尾巴平衡著身子,然后把帽子摘下來舉到他面前。他丟進一枚兩角五分的銀幣。猴子把銀幣拿到手里,叼著它,掀了下帽,就一個筋斗翻到它的主人跟前,把錢丟進盒子里。它坐到手風(fēng)琴上,咧嘴笑著,吱吱地叫著,不斷地向人們脫著帽。 “要是能教會那小家伙敬禮的話,”維克多-亨利說“它在海軍里會大有前程的?!?/br> 帕米拉抬頭望著他的臉,抓住他的手?!霸谖宜J識的人中間,為了這場可咒詛的戰(zhàn)爭,你的努力比任何人也不差——任何人,任何人?!?/br> “那么,帕姆,一路平安吧?!彼橇怂氖郑缓罂觳阶唛_了,把她留在那些歡笑著的孩子中間。在他身后,那架手風(fēng)琴又氣喘吁吁地奏起對,我們沒有香蕉。 兩天以后,維克多-亨利接到一道命令,要他護送一位在內(nèi)戰(zhàn)時期服過役的海軍里年紀最大的老兵,去參加紀念日1 的檢閱。這項任務(wù)使他感到很奇怪,可他還是把一大堆工作撂在一邊去執(zhí)行這項命令。他到退伍軍人養(yǎng)老院去把那人接出來,陪他一道坐車到賓夕法尼亞路的檢閱臺。這人穿了一身殘舊的軍服,就象穿了一套舊戲裝似的,消瘦、飽經(jīng)風(fēng)霜而且塌陷下去的臉上一雙朦朧的眼睛還算機警有神。 1每年五月三十日為紀念美國南北戰(zhàn)爭(1860-1865)中陣亡將士的日子。 羅斯??偨y(tǒng)坐在檢閱臺旁的一輛敞篷汽車里,他穿的白亞麻衣服和戴的白色草帽在燦爛的驕陽下閃閃發(fā)光。他使勁握了握那個龍鐘老人的手,對著他的助聽器大聲嚷道:“好哇,好哇,老伙計。你的氣色比我的強。我相信你的精神也比我好?!?/br> “我沒有您那么多傷腦筋的事,”老兵顫抖抖地說??偨y(tǒng)把頭朝后一仰,大笑起來。 “你同我一道來檢閱好不好?” “那可比——嘿嘿——比在游行隊伍里強?!?/br> “來吧。帕格,來吧,你也同我坐在一塊兒?!?/br> 在陽光下,老兵很快就睡著了,連銅樂隊敲敲打打的聲音也吵不醒他。羅斯福敬著禮,揮著手。每當(dāng)一面旗子走過時,他就把草帽放在胸膛上,并且親切地微笑著,好讓那群 擁擠在那個在總統(tǒng)旁邊睡覺的老兵旁邊的人拍新聞片和照相。 “我偏愛海軍,”當(dāng)戴著高帽子、穿藍軍服的安那波里斯隊伍的士兵一張張年輕的臉行著注目禮從他面前走過時,他對維克多-亨利說?!八麄兙褪潜任鼽c軍官學(xué)校的學(xué)員走得好??汕f別告訴陸軍方面的人我這么說過!喂,帕格,順便問你一聲,你看我可以派誰去倫敦領(lǐng)導(dǎo)咱們的護航事務(wù)?”帕格給他問得發(fā)怔。自從那次記者招待會之后,總統(tǒng)一直堅持說不護航?!霸趺??你想不出什么人?自然,在這些事情開始之前,先給他個‘海軍特別觀察員’之類的名義?!?/br> 由于銅樂隊鑼鼓喧天,總統(tǒng)的司機、坐在前邊的他的海軍副官以及屏圍著他這輛汽車的便衣警衛(wèi)人員都聽不到他的聲音。 “先生,咱們要護航嗎?” “你完全清楚要護航。非護航不可。” “什么時候,總統(tǒng)先生?” 總統(tǒng)聽到帕格這么死乞白賴地追問,就帶著倦容對他笑了笑。他在衣袋里掏來掏去。“今天早晨我跟馬歇爾將軍有過一次有趣的談話。這就是從談話中得出的結(jié)果?!?/br> 他給維克多-亨利看了一張小紙條,上面是他自己潦草的筆跡: 戰(zhàn)斗準備狀況——1941年6月1日 地面陸軍力量13% (主要缺乏:各種武器;迅速擴充;訓(xùn)練不全面;選拔兵役法案即將滿期。) 陸軍航空兵團0%(各有關(guān)部隊正在訓(xùn)練、擴充中) 正當(dāng)一面面美國國旗從他面前飄過、海軍銅樂隊大聲奏著星條旗永不落的時候,維克多-亨利讀到這些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數(shù)字。這當(dāng)兒,羅斯福還在搜尋另外的字條。他一面接受從他面前昂首闊步地走過的水兵們的敬禮,一面又遞給帕格另一張字條。這是另一個人用綠墨水寫的,最后一行用紅筆圈了起來: 公眾對戰(zhàn)爭的態(tài)度——1941年5月28日 如果“沒有旁的辦法打勝”就參加75% 認為遲早要參加80% 反對我們馬上參加82%“交還我吧,”羅斯福說。他把字條又收了去?!芭粮?,這是我那次演說后的第二天,特地搜集來的數(shù)字?!?/br> “先生,護航是海軍的任務(wù)。我們已經(jīng)準備好了。” “咱們要是卷入戰(zhàn)爭的話,”總統(tǒng)一邊朝著一簇向他歡呼的學(xué)童爽朗地笑著,揮著手,一邊說。“而一旦護航就勢必卷入戰(zhàn)爭——希特勒會馬上占領(lǐng)法屬西非,他會把德國空軍調(diào)到達喀爾,從那里還會跳到巴西。在巴西,他又可以新開辟一些潛艇修理塢。亞速爾群島就成為他的囊中物了。現(xiàn)在喊著要護航的人們完全看不到這些。還有一個不容情面的事實 是這個百分之八十二——全國人民百分之八十二不贊成打仗。百分之八十二!” 這時,那個海軍老兵坐直了,眨巴著眼睛,嚼動著他那副瘦顎骨和那張松弛的癟嘴?!鞍?,這個閱兵可真好哇!我還記得當(dāng)年我列隊從林肯總統(tǒng)前邊走過的事兒呢,”能細聲細氣地說?!翱偨y(tǒng)就站在那兒,他本人,穿的是一身黑?!崩先似沉肆_斯福總統(tǒng)一眼?!翱赡愦┑氖且簧戆?。還坐著,嘿嘿?!?/br> 維克多-亨利聽到這話,窘得把身體一縮。可是羅斯福卻暢快地笑起來?!鞍?,你說對了。每個總統(tǒng)的做法都有些不同?!彼陂L煙嘴上點了一支香煙,吐了一口煙。一片棕色的童子軍隊伍走過去了,他們的頭部和明亮的眼睛都轉(zhuǎn)過來朝著總統(tǒng)。他向他們揮著帽子。“帕格,直到目前為止,我們今年比去年多生產(chǎn)了百分之二十的汽車,看來國會決不會授權(quán)給我讓它停下來。哦,倫敦怎么樣?你還沒提出任何人來呢。”維克多-亨利遲疑不決地提了三個有名氣的海軍少將。 “我知道他們,”總統(tǒng)點了點頭。“事實是,我心目中想的是你?!?/br> “那不成吧,總統(tǒng)先生,我們對方皇家海軍派的是將級軍官哩?!?/br> “噢,那容易安排。我們可以暫時把你提升為海軍少將?!?/br> 由于這個意外,也許還由于烈日當(dāng)頭,帕格感到頭暈眼花?!翱偨y(tǒng)先生,您是知道的,派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喂,帕格,先別來這套。說實在的,我還是愿意把你留在目前的崗位上。決定誰應(yīng)該得到什么樣的武器和供應(yīng)是個重大任務(wù)。我很高興你在干這件事,因為你有見解。不過,你還是要考慮著倫敦?!?/br> “是的,是的,先生?!迸粮癜牙媳突仞B(yǎng)老院,又回到堆滿了工作的辦公桌去。他辦完了一大堆公事,就步行回家,給自己一個思考的機會。全市都處在節(jié)日的靜寂中??的腋衤飞蠋缀蹩諢o一人。夜晚的空氣清馨爽人??紤]著倫敦! 坐在杜邦圓場長凳子上的年輕情侶們轉(zhuǎn)過身來笑著,目送這個穿白色海軍服的壯實男人闊步走過,嘴里哼著的歌曲是在他們中間有些人還沒出生的時候流行的。 “嘿,怎么回事啊?”帕格一進起居室就大聲嚷道?!跋銠??你干嗎打扮得這么漂亮?是誰的生日?” “誰的?你這老傻瓜,”羅達站了起來。她穿了粉色的綢衣,顯得光艷動人,兩眼淚水晶瑩?!澳悴恢??你猜不出來嗎?” “我想我大概把日子都記糊涂了?!?/br> “這是維克多-亨利的生日,就是他的生日?!?/br> “你喝醉了?我的生日在三月?!?/br> “唉,我的天,男人有多么笨!帕格,今天下午四點,杰妮絲生了個男孩!可憐的人,你當(dāng)上爺爺啦,他的名字就叫維克多-亨利。我也成了風(fēng)燭殘年的老奶奶啦。可是我高興極了。我高興極了。啊,帕格!”羅達投入了他的懷抱。 他們一邊喝著香檳——很快就喝光了一瓶,一邊談?wù)撝@件大事。杰妮絲和她的娃娃都很好。這只小象的重量足足有九磅半!羅達曾趕到海軍醫(yī)院去隔著玻璃望了望他。“帕格,他簡直跟你一模一樣,”她說“一個紅潤的小復(fù)制品。” “可憐的孩子,”帕格說“他也會象我一樣不走桃花運。” “虧你說得出!”羅達大聲說,逞能地吃吃笑著?!澳氵€不是挺走運嗎?不管怎么說,杰妮絲和娃娃要住在咱們這里。她暫時不打算把他帶回夏威夷去。這么一來,房子問題更得很快決定下來。帕格,剛好今天我又使狐貍廳路的那個老奶奶減下五千元去!要我說,咱們趕快買下來吧。那片漂亮的草地,那些多么好的老榆樹!親愛的,咱們好好享受一下晚年吧。亨利奶奶和爺爺,咱們一道過個有派頭的暮年。咱們總要有許多富余的房間好讓孫兒孫女們住。你不這么想嗎?” 維克多-亨利凝視他的妻子好一會兒,她都開始感到奇怪了。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做了個左右手心朝上托的奇怪姿勢。 “好,老婆婆,告訴你,我太同意你的想法了。咱們一定搬到狐貍廳路去,咱們一道度過晚年。說得好?!?/br> “啊,多么好哇!我愛你。明天上午我就打電話給沙勒羅瓦代辦所。好,我現(xiàn)在去看看晚飯怎么樣了?!彼龘u擺著穿綢衣的苗條臀部,急急忙忙奔了出去。 帕格把香檳酒瓶往他杯子里倒空了,可是只淌下了一兩滴。他輕聲唱著: 可是對,我們沒有香蕉, 今天,我們沒有香蕉。三個星期以后,德國人侵入了蘇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