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奎因

    “我能給你講個故事嗎？”在奎因牽著耶倫跟著戴克斯時，戴克斯向奎因問道，讓她的思緒回到了他身上。草場和河流一消逝在他們隧道邊緣那厚重的黑暗背后，戴克斯明顯放松下來。“講故事會給我?guī)韼椭?，而你可能會覺得這個故事有趣。”

    “好的?！彼墓适掠械览砜裳缘臋C(jī)會十分渺茫，但是她想聽戴克斯可能會講述的任何東西，希望能夠收集到一些有用的真相。他能夠毫不費(fèi)力地使用手中的圓盤，這證明他曾經(jīng)作為探尋者受訓(xùn)，而且他的訓(xùn)練比奎因的要徹底得多。

    “從前有個男人，他住在英格蘭——這是另一個英格蘭，和你現(xiàn)在往南出發(fā)所能見到的英格蘭有所不同，因為那是現(xiàn)在這個時代以前的時代?！贝骺怂怪v起了故事。他掃了奎因一眼，也許是要確保她在認(rèn)真聽，然后又往下看去?！暗沁€是英格蘭。這個男人——奎拉，你能想象嗎？——他的背上背著一個巨大的背包，里面裝著各種奇跡之物。”

    戴克斯陷入了沉默，沉浸在那些想象出來的細(xì)節(jié)之中。在黑暗的隧道四壁之外，奎因可以分辨出戶外空間和此刻位于他們身后的瀑布。

    “什么類型的奇跡之物？”她悄聲問道。

    戴克斯向奎因別在腰間和塞進(jìn)口袋的那些石頭和玻璃制成的物品點(diǎn)了點(diǎn)頭：“像這些一樣的東西。它們真的妙極了，如果你能夠記得如何使用它們的話?！?/br>
    “如果我能？”

    “或者說是我，”他說道，帶著一種不舒服的表情，“當(dāng)然，或者說是我?！?/br>
    一條更寬闊的河流幽靈般的影子出現(xiàn)在奎因右側(cè)，河流上方還有莊園的森林。

    “男人的妻子和他在一起，”戴克斯說，“她來得不情不愿，如果我們實話實說的話。我想實話實說，在最終的時候。他的兒子也和他在一起，還有他的小兒子，年齡小得需要母親抱著到處走。他很喜歡那樣。嬰兒喜歡被人抱著——你從阿德萊德身上已經(jīng)知道這一點(diǎn)了?！彼α?，是一種私密的笑容，是他專門留給奎拉的那種微笑。他繼續(xù)說，“不過稍后會發(fā)現(xiàn)，兩個男孩相差甚遠(yuǎn)，但是那會兒時間還太早，不可能知曉這一切。他們怎么能知道呢？在孩子們還小的時候，他們有可能成長為任何樣子。

    “這家人徒步穿越了整個英格蘭，向下走到了南部，向上走到了北部，那會兒，那片土地還是開闊的，是英格蘭有史以來最蠻荒的樣子?！?/br>
    “那是多久以前？”奎因試圖想象戴克斯描述的那個世界，同時看著山坡和樹木的鬼影掠過。在黑漆漆的隧道之中，他們在往莊園——她的家行進(jìn)。

    “我們得用兩種方式來考慮這個問題?！贝骺怂谷粲兴嫉貙λf。在隧道最黑暗的部分，他注視著某些只有他能看到的東西。“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或者也有可能這些事情還尚未發(fā)生?！?/br>
    這么說著，戴克斯短暫的語言連貫狀態(tài)告一段落。在黑黝黝的、未成形的茂密樹林掠過時，他一直保持沉默?？蚝痛骺怂挂黄鹱咧?，完全不可能分辨出到底是他們和隧道在世界之中穿行，還是世界在他們周圍移動。

    “這就是全部了嗎？”過了一會兒

    奎因柔聲問道。

    “故事的全部嗎？”他溫柔而真誠地笑了，“不，故事比那長多了，故事的結(jié)局還有不同版本。但是第一部分很棒——他們四個人在開闊的土地上穿行，周圍是聳立的山丘、森林和群山?！边@么多開闊空間這個念頭似乎讓他害怕，又令他著迷?！笆澜鐩]有把他們吃干抹凈、打垮擊潰，不是嗎？不過偶爾野生動物會試圖這么做?！?/br>
    戴克斯頓了頓，然后問奎因：“在這之前你見過圓盤嗎？看到這個在我手上時你似乎很驚訝?！?/br>
    作為一個時而清醒時而瘋癲，兩種狀態(tài)切換得如同呼吸一樣容易？的人來說，他的觀察力可謂是非常敏銳?？虿淮_定應(yīng)該告訴他什么，又該對什么有所保留，于是她說道：“一個朋友也有一個。”

    “你指的是你想找到的朋友，是嗎？你愛他。我能從你的聲音中聽出來?！?/br>
    “也許你能讀懂我的心?！笨虿聹y道。

    他斜斜地掃了她一眼?！耙苍S我能，在你沒有防備的時候。而你也并不十分擅長防御這個。”他完全誤解了她臉上的表情，補(bǔ)充道，“你和其他人墜入了愛河。我不怪你，奎拉，畢竟我們分開了這么長時間。他待你好嗎？”

    “我不是——”奎因開始說話，但是她無法說完這個句子。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戴克斯臉上的神情是如此脆弱，如此強(qiáng)烈、赤裸而不加掩飾，此時此刻她不想告訴他自己不是奎拉。反正他很快就會記起來的?！笆堑?，他待我很好……當(dāng)他處于正常狀態(tài)的時候。而當(dāng)我處于正常狀態(tài)的時候，我對他也很好?！笨蜞卣f道，想起她忘掉了自己也忘掉了忍的那一年半時間，她留下他一個人在香港危險地生活。

    “那么，就像我們一樣?！贝骺怂沟驼Z道。

    對此奎因沒有答案。

    奎因瞥見了莊園的站立之石，它從左邊一掠而過。她當(dāng)初正是在這塊石頭的影子下進(jìn)行了探尋者的宣誓，而就在那個晚上，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父親其實是一個劊子手。戴克斯要帶她去哪兒？

    戴克斯向石質(zhì)圓盤點(diǎn)了點(diǎn)頭：“起初有四個圓盤。當(dāng)我看到你的衣服時，我知道，是時候了?！?/br>
    奎因無法判斷自己是應(yīng)該附和他那令人迷惑的講述，還是對此忽略不計，不加評論。她的好奇心占了上風(fēng)。

    “是什么的時候了？”她警覺地問道。

    “是找到另外三個圓盤的所有者的時候了?！贝骺怂够卮鸬?。他又一次讀取了她的想法，或者也有可能是她的面部表情泄露了什么，因為他補(bǔ)充道，“我指的不是你愛的那個人。我指的是最初的所有者?！?/br>
    這令人失望。戴克斯可能不需要奎因強(qiáng)迫便會自發(fā)地努力尋找忍，這個念頭本來給了奎因一絲希望。

    “另外三個所有者是誰？”她問道，“是探尋者嗎？”

    戴克斯語義含糊地回答道：“如果你愿意的話，你可以這么稱呼他們。但是現(xiàn)在的他們已經(jīng)不再是過去的他們了?！彼谋砬樽兊美溆?。在此之前奎因從未在他臉上見過這種表情，它非常突然地令他變成了一個你不會想要惹怒的人?！笆菚r候把他們從這個世界上帶走了，”他繼續(xù)說道，“或者說的更準(zhǔn)確一些，是時候把

    他們帶回其他人熟悉的世界里了，像他們應(yīng)該的那樣。”

    在巖洞里所對抗的那種瘋狂的恐慌又悄悄地回到了戴克斯的臉上。奎因管住了自己的嘴巴，沒有作聲。

    他們前方是一線光明，在戴克斯調(diào)整圓盤的時候，外部世界開始具現(xiàn)成形。大塊的磚石和滿院的碎石，他帶她來到了城堡廢墟。

    “我可以讓我們兩個直接進(jìn)去。”戴克斯的吐字幾乎不比嘟囔清楚，很難分辨他到底是在對奎因說還是對他自己。“我可以讓我們兩個直接下到底下去，那樣會更容易些。我們沒法兒把一匹馬弄下去，而且我總有一天得面對的?！?/br>
    奎因幾乎要問戴克斯他得面對什么了，但是很顯然——看見逐漸靠近的世界，他開始崩潰了。抓住奎因的肩膀，片刻之后他絆了一下。戴克斯跪倒在地——或者也許他腿軟了——放下了圓盤。

    “你不該看到這些的，”戴克斯低聲說道，“你是不會拿這個來對付我的，對不對？你以前從來沒有那么做過?！?/br>
    奎因和他一起跪了下來，試圖安撫他，雖然她完全不知道對方擔(dān)心她會拿來對付他的東西是什么。“不會的，我當(dāng)然不會那么做的?！彼f道。

    戴克斯的手顫抖著放在圓盤上，以一系列動作調(diào)整著它，快得令奎因的眼睛無法跟上，每一個動作都令他們面前的世界變得更加清楚，直到世界徹底成形?，F(xiàn)在，她正從一個巨大的拱形空間異常點(diǎn)向外望著城堡的廢墟，外面的蘇格蘭正值午后，天氣半陰著。

    他喃喃地說：“在開闊的天空下，就沒有什么能夠控制我了?！?/br>
    奎因感覺到了他深深的恐懼，即使這令她感到困惑不解。她拉起他的手，輕輕地捏了捏：“有我陪著你呢，戴克斯?！?/br>
    她將他拉起來，動作吃力，因為他并不是一個小個子的人；他一直垂著頭，眼睛緊閉，他們一同跨過翻騰的界限，踏上城堡中的空地。

    耶倫也跟了過來，聞到家的氣息，它嘶鳴了一聲，奎因摘下它的馬勒，讓它奔跑起來。

    戴克斯跪下去，雙手和膝蓋著地，爬回了仍然遠(yuǎn)遠(yuǎn)地放在空間異常點(diǎn)邊界另一側(cè)的圓盤那里。他伸手穿過空間異常點(diǎn)，將圓盤拿了回來，同時扭了它一下，動作令奎因想起一個魔術(shù)師將某樣?xùn)|西從里往外翻的樣子?？臻g異常點(diǎn)的開口立刻坍縮，震顫也消失了，仿佛一盞燈的開關(guān)被關(guān)上了一樣。然后戴克斯坐在地上，腦袋抵著膝蓋。他機(jī)械地將圓盤系回脖子上的皮繩上，讓它像一個墜飾一樣垂下來，垂在他的長袍下方。他將長袍的兜帽拉低，遮住雙眼，伸手去拉奎因。

    “片刻之前我看到的是真的嗎？城堡已經(jīng)成了廢墟？”

    奎因掃了一眼衰敗的庭院和城堡的廢墟，它們看上去和以往一樣。

    “是的?！?/br>
    “你還以為時間無足掛齒?！彼氖肿プ×怂澏吨??！暗菬o論你是否感覺到了，它都一樣流逝?！?/br>
    “你到底有多少歲了？”奎因問道。他真的見過這座城堡完好的樣子嗎？還是把這里錯當(dāng)成了另一個地方，就像他一直把奎因錯認(rèn)為是另一個女孩一樣？

    戴克斯緊張地笑了：“比我看上去的要年輕得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