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虛無之地的黑暗吞沒了一切光線。在這里，任何照明工具都只能微弱地散發(fā)出一線光芒，黑暗會將這點兒光芒包圍、吞噬，仿佛這些隱藏的維度是由黑色的水構(gòu)成的。

    戴克斯像是黑水中的一尾魚，穩(wěn)穩(wěn)地在黑暗中穿行，仿佛永遠不會停下來，但是一直也不會移動得太快。他周身散發(fā)著銀色光芒，看上去像長滿了發(fā)亮的鱗片。銀色光芒來自他脖子上戴著的石質(zhì)圓盤，微弱得如同破曉時分那第一縷幾乎無法看到的微光。然而戴克斯的眼睛已經(jīng)學(xué)會將所有光線聚集起來，然后謹(jǐn)慎使用，這就意味著這個帶有雕飾的石質(zhì)圓盤的光芒足夠他看清東西了。

    沉寂數(shù)年之后，圓盤貼著他的胸膛震顫，嚇了戴克斯一跳。它會自行震顫只有一個原因——另一個圓盤正在呼喚它，戴克斯的這個于是以震顫回應(yīng)。他輕輕地抓起圓盤，改變了自己在虛無之地中永遠沒有盡頭的前進路線，好去看看是誰要來，或者是誰要離開。

    戴克斯?fàn)恐黄ヱR，他輕輕地拉了一下韁繩，讓它跟著自己走。他似乎是在區(qū)區(qū)片刻之前才發(fā)現(xiàn)這匹馬的。馬既不是醒著的，也不是睡著的。虛無之地攫住了這動物，這里對它的影響和對人類的有所不同。這匹馬處于一種半活不活的狀態(tài)，耐心而順從。

    過了一段時間，圓盤停止了震顫，但是到了這個時候，戴克斯已經(jīng)看到他需要去哪兒了。遠處有一絲光亮，耀眼得令他幾乎失明。他正望著一個通往現(xiàn)實世界的圓形的“門口”。

    世界。它還在那兒，在陽光下燃燒著。永不停止。

    當(dāng)戴克斯走到那個“門口”時，他將弄清楚到底是哪個古老家族呼喚了他——只是在他能夠走近之前

    ，那絲光亮早就消失了。那也沒關(guān)系。他繼續(xù)追隨著它的殘光前進。

    現(xiàn)在他穿行其中的空間通常站著一圈男孩，他們是黑暗之中沉默的哨兵。他見過這些男孩很多次了，也聞到過他們周圍霧氣一般如影隨形的死亡氣息。他們不見了。

    在那些男孩曾經(jīng)守衛(wèi)的眾多武器附近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身影。戴克斯繞過一排意識擾亂器，感到一陣不由自主地戰(zhàn)栗。

    那個孤獨的身影是個女孩。當(dāng)然，也有女孩被困在虛無之地，戴克斯全都見過，他對這個處于世界之外的場所中的一切了如指掌。但是這個女孩是新來的。馬發(fā)出低沉又輕微的聲響，那是夢中的嘶鳴，仿佛它聞到了某個熟悉之人的氣息。它的一只毛茸茸的耳朵抽動了一下。

    戴克斯無法看清女孩臉部的細節(jié)。在長時間焦慮的深思之后，他決定利用更充足的光線。在長袍的口袋里，他的手指觸碰到了照明棒冰涼的圓柱體。它在口袋里原封不動地待了多久了？對他來說是幾天，對這個照明棒來說，卻是無限延伸、無限循環(huán)的很長一段時間。

    他的拇指撥動開關(guān)一次，兩次，三次。白色的火焰迸發(fā)出來。在最初的瞬間，它比他記憶中的太陽更明亮。戴克斯轉(zhuǎn)過頭去，等著眼睛適應(yīng)。等他重新可以看見之后，他仔細地審視女孩。

    他認識她?？吹剿牡谝谎廴缤M了他的過去一般，或者說是如同望進了他的心里。

    但是不對。這個女孩不是那個女孩。她怎么可能是她呢？

    她蒼白的臉頰因為某種強烈的情感而泛出紅暈，表情非常焦急——甚至可以說是憤怒。她的嘴巴看上去像是在話說到一半的時候靜止不動了，而她的雙手則伸出去

    想要拉住某個已經(jīng)不在此地的同伴。

    她的手中沒有圓盤，先前呼喚自己的圓盤屬于另一個人——有人將她留在這里，然后從那個已經(jīng)關(guān)閉了的、耀眼的“門口”逃回了世界之中。

    戴克斯用自己的意識接觸女孩的意識，攪動著那些像石頭一樣沉在她腦海之中的思緒。石頭緩緩地動了動。

    奎因，最終她的意識告訴他。

    壓倒性的失望。奎因。他還希望會是……戴克斯將這個念頭逐出腦海，不過它離開得很不情愿；她是另一個女孩，她的名字無關(guān)緊要。只有她的衣服是有所謂的；它們是現(xiàn)代服飾，針腳是工廠和機器做出來的。

    有什么在她的褲子口袋里。戴克斯小心地掏出一包上面有著谷物和漿果圖片的東西，是食物，標(biāo)簽是中英雙語的。他無法很好地閱讀中文，但是近代英語很簡單。

    包裝上有保質(zhì)期，他讀了好幾遍。

    是時候了。

    “所以，”他大聲說道。在沉寂了這么長時間之后，他對自己的聲音感到驚奇；這個單詞就像霧號一樣響亮，讓他的嘴巴扭出奇怪的形狀。自他上一次說話過去多長時間了？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肯定沒有那么久。他又開了口，試試水，“該走了?！?/br>
    他緩緩地彎腰，將肩頭抵住奎因的腰部，又用一只胳膊環(huán)住她，起身將她扛了起來。她全然僵住不動，于是他把她像根木梁一樣橫在肩上。她撞到了戴克斯的金屬頭盔，但是頭盔還是牢牢地戴在他的頭上，就像所有這一切開始時一樣。

    戴克斯伸手去拿掛在脖子上的圓盤。

    他將不得不再一次習(xí)慣陽光的照耀。

    這個想法非?？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