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后宮叫德妃.4_第六章 容若的遺言
果然沒多久榮妃親自冒雨來,和嵐琪私下里在屋子里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再出來時,便對杏兒說:“往后可就是章答應(yīng)了,宮里的規(guī)矩回去慢慢教你。只是你心里要明白這一切怎么來的,德妃娘娘不和你計較,是她大度,去給娘娘磕個頭,咱們就走吧?!?/br> 嵐琪哪兒要杏兒磕什么頭,反而讓環(huán)春拿了兩件首飾送給她,不再似之前那般怨氣深重,而是溫和地叮囑她:“太后娘娘給你名分,顧全皇上的顏面,更是顧全我的顏面。本來這樣的事宮里再尋常不過,便是我,曾經(jīng)也是布貴人身邊的宮女,我恨你,難道就不想想自己嗎?也許該是你的福氣,皇上若再想起你,你也要好好伺候皇上。就為你大半天跪在外頭曬太陽淋雨,往后的日子也好好過給別人瞧瞧。” 杏兒已是泣不成聲,那模樣,就和十年前自己對著布貴人哭一樣。嵐琪心內(nèi)五味雜陳,反安撫她不要害怕,說榮妃性子最好,去了景陽宮不會受委屈。正好萬常在大著肚子,她過去還能幫忙照顧。 不說杏兒此刻什么心境,嵐琪卻覺得心平氣和地處理這件事,反而少了些怨氣。明知道她有生氣的道理,可心里總揣著幾分不安。還是榮妃看得透,方才就對她說:“咱們的男人是皇帝,就注定了這些事我們都要笑著面對。只有他拋棄我們,沒有我們拋棄他的道理。放眼宮里,哪一個能甘心這種事?可來了這里,身不由己?!?/br> 一句身不由己,似乎所有的事都該放下。十年前的烏雅嵐琪,同樣因為一句話改變了命運。那時候的她覺得一切都來得太突然,懷著感恩的心看待周遭的一切,小心翼翼地守護皇帝和自己的感情。大起大落之后,更加明白深宮生存的不易。 可人在高位,眼中的世界果然會有變化??v然嵐琪牢牢記著嬤嬤當年的話,掩藏在身體里的私心還是會不斷膨脹。她明白,十年之差,自己早已不是當年的烏雅嵐琪。 這一天的雨,直到黑夜降臨才停下。大雨沒有阻擋流言蜚語在各宮游走,靜悄悄一夜過去后,新晉章答應(yīng)的傳言,就在宮里散開了。 章佳氏本是在瀛臺當差的宮女,莫名其妙被德妃收為己用。想她永和宮里并不缺伺候的人,突然收留一個新宮女,且樣貌出眾漂亮聰明,一定不單單是要她干活那么簡單。 于是有種聲音說,德妃喪子之后一心再求皇子,在瀛臺霸占皇帝,如愿以償有了身孕。眼瞧著一年光景不能侍駕,便弄來更年輕漂亮的女人想要穩(wěn)住皇帝的心。甚至有人說早在瀛臺已送上龍榻,昨晚乾清宮的事,不過是做戲。 甚至漸漸有人說,皇帝對永和宮盛寵不衰,以往封印的日子可以數(shù)日不離,就是因為里頭主子奴才一窩子人伺候著。永和宮關(guān)起門來什么yin亂的勾當都有,環(huán)春幾人,也早就爬上過龍榻。 各種傳言,越說越難聽,少不得是有人煽風(fēng)點火制造謠言。畢竟德妃高高在上,底下沒幾個敢真拿永和宮開涮,但謠言就這么傳開了,如春日里狂風(fēng)一吹漫天飛舞的柳絮,覺得伸手就能抓到,可風(fēng)一吹它就跑,往往撲個空。此刻也根本不曉得,是哪幾張嘴在傳說這些不堪入耳的話。 傳言各色各樣,唯一不變的是,每種說法都指向德妃。不管皇帝是在乾清宮里要了哪里的宮女,不管章答應(yīng)到底幾時上的龍榻,歸結(jié)起來,是德妃媚惑主上,是德妃不擇手段守著皇帝對她十年的恩寵。 永和宮的墻和別處一般無二,透得進風(fēng)聽得見聲。上上下下人都知道的事,嵐琪怎會不察覺。三四天后宮里的人大多連門都不肯出了,嵐琪看她們這樣子,心里氣不過。這日嵐琪讓環(huán)春去請?zhí)髱貞椧黄鸬綀@子里逛逛,打扮齊整后,大大方方就出門了。 半道上與太后相遇,溫憲蹦蹦跳跳就要額娘抱。五阿哥跟在太后身邊,向德妃行了禮。嵐琪許久不見五阿哥,這一眼看得,直叫她恍然以為見到了胤祚。 兩個孩子差幾個月,太后就曾說他們該是最親近的兄弟,最愛把兩個奶娃娃放在一起看看哪個長得壯??墒乾F(xiàn)在,就剩下五阿哥自己了。 太后見嵐琪瞧著五阿哥定定地出神,心疼她又想起六阿哥,上來挽著手道:“要多把心思放在肚子里這個孩子身上,不然這孩子多委屈,額娘一點兒都不惦記他?!?/br> “是?!睄圭魇諗啃纳?,但也不隱瞞心里的事,對太后道,“瞧著五阿哥長個兒了,孩子這個年紀天天都在長大,就想胤祚若還在……” “你瞧瞧溫憲,不是也每天在長大?我想胤祚他也不愿額娘天天為他悲傷。”太后溫和地勸說嵐琪,與她一同往園子里去。前頭溫憲和五阿哥追逐著,這邊娘兒倆說說話??斓綀@子時,卻見榮妃領(lǐng)著章答應(yīng)已經(jīng)等候在那里。 太后對嵐琪道:“咱們大大方方地玩一玩,叫那些個嘴碎的睜大眼睛瞧瞧。宮里頭太太平平的,哪里容得她們興風(fēng)作浪?!?/br> 章答應(yīng)上來行禮,兩三天不見,禮儀規(guī)矩學(xué)得不差,又穿戴了比宮女時更鮮亮的衣裳,站在面前恬靜地一笑,果然是漂亮水靈的人。難怪那一晚玄燁會對她來者不拒,哪有男人會不喜歡漂亮女人的? 幾人陪著太后進園子逛,榮妃說本想帶萬常在也來走走,可她臨出門突然不舒服,就留下了。 “頭一胎格外小心,辛苦你忙著宮里的事,還要照顧這個?!碧笮τ朴频卣f,便喚章答應(yīng)到跟前,吩咐她,“景陽宮里的事多替榮妃分擔(dān)些,把萬常在照顧好了,平安生下皇子或公主,少不得你一份功勞?!?/br> 章答應(yīng)恭敬地福身:“臣妾謹記?!?/br> “章meimei是勤快人,性子好為人又和氣,萬常在更是與她親如姐妹。她們一般年紀的在一起,總是比跟著臣妾有意思?!睒s妃笑悠悠夸贊章答應(yīng),見邊上嵐琪神情平靜,也放心了。其實她們幾個都是宮女來的,擠對新人也就是否定自己的過去。在榮妃看來,章答應(yīng)好好挺起腰桿在這宮里活下去,才是給她們這些出身的爭口氣。 不多久太后和榮妃領(lǐng)著溫憲和五阿哥一邊兒玩。嵐琪懷著孩子不好走動,章答應(yīng)陪她坐在這里曬太陽。兩人半天也沒說話,還是嵐琪突然道:“皇上大概這陣子還沒緩過神,等空下來了,會想起你的。若乾清宮再翻你的牌子,要好好伺候皇上。” 章答應(yīng)臉上沒了方才的笑容,神情黯然,腦袋低垂。嵐琪笑她:“怎么,皇上只是幾天想不起你來,你就不高興了?可宮里頭就這樣,那么多娘娘在,誰也不能天天盼著和皇上在一起,時間久了,你就明白了?!?/br> 幾句話卻說得章答應(yīng)眼圈通紅,哽咽道:“娘娘若能像環(huán)春jiejie那樣罵奴婢一頓,奴婢心里才能舒服些。如果奴婢小心些不被人擄走,也不會有這些事。奴婢寧愿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還回永和宮伺候您。” 嵐琪搖頭,苦笑道:“這樣子我倒該罵你了,什么奴婢?你不再是奴才了,答應(yīng)位分雖低,也是皇上身邊有名有分的女人。不要自慚形穢,更何況你是我永和宮出去的,把你的頭抬起來?!?/br> 章答應(yīng)卻更加低下頭,嵐琪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笑著說:“在我這兒裝可憐嗎?那晚你是不是也這樣對著皇上了?嘖嘖,果然是叫人心疼的?!?/br> 這樣一句沒羞沒臊的玩笑話,才讓章答應(yīng)真的放松下來。嵐琪這幾天火氣已經(jīng)消了,想想宮里多少宮女和杏兒一樣,只不過杏兒是自己身邊的她才覺得硌硬。那些皇帝不往后宮來的日子里,多少宮女爬上龍榻,但她們沒那么好運氣。杏兒能在答應(yīng)的位分上,也是太后看在她的面子,想堵住六宮的嘴罷了。 這邊太后和榮妃見嵐琪和章答應(yīng)好好說著話,太后嘆道:“到底德妃心胸寬廣些,換作承乾宮里的人,恐怕早被皇貴妃亂棍打死了。” 榮妃連連點頭:“臣妾那日領(lǐng)章答應(yīng)去承乾宮行禮,皇貴妃娘娘那嫌惡的眼神,臣妾心里看得直哆嗦。若非臣妾跟著,指不定章答應(yīng)去承乾宮就有去無回了?!?/br> 太后笑道:“我說得不錯吧?!钡謫柶饦s妃,“查出結(jié)果了嗎?你沒先告訴德妃吧?” 榮妃稍稍點頭,可滿面猶豫,太后不耐煩道:“還不告訴我?太皇太后已經(jīng)很生氣,再不給老人家一個交代,你也跟著挨罵去吧?!?/br> “是乾清宮的趙公公指派手下的人做的,至于誰唆使的趙公公……” “難道是溫貴妃?”太后想到咸福宮,是因為溫貴妃當初給皇帝用催情藥,這次章答應(yīng)既然也是被藥物所惑,跑不掉就是那個神道道的女人。 可榮妃連連擺手:“溫貴妃產(chǎn)后虛弱,一直在休養(yǎng)。臣妾想過,但去瞧過娘娘后,覺得就娘娘那么孱弱,哪能動這些心思。查了兩天,看是誰與那趙公公往來密切,大概……大概就是平貴人。” “什么大概?”太后沒好氣,恨恨道,“你既然說了這個人,就必然是她了。她進宮以來可沒少鬧騰,這一次竟然把手伸進永和宮。索額圖真是調(diào)教了個好侄女,她jiejie從來就沒這些本事?!?/br> “赫舍里皇后溫柔大度、母儀天下,臣妾至今都幻想娘娘若還在世該多好。”榮妃提起往事不禁感慨。 太后道:“現(xiàn)在提了有什么用,你且派人看好了這個小赫舍里,有什么事來告訴我,容不得她興風(fēng)作浪?!?/br> 且說自從太皇太后開始讓太后管六宮之事,明著暗著調(diào)教兒媳婦撐起這個后宮,從一開始太后很不適應(yīng),到如今已頗有幾分架勢,榮妃更是得力的幫手。便是榮妃自己也暗 暗慶幸押對了籌碼,將來太皇太后西歸瑤池,她還可以有太后這個靠山。 在園子里逛了近一個時辰,正預(yù)備送太后回寧壽宮,留守在家里的吉芯匆匆跑來,在自家主子身邊耳語幾句。榮妃微微皺眉頭,又轉(zhuǎn)而告訴太后,太后冷然一笑:“那就去瞧瞧?!?/br> 這邊景陽宮里,萬常在正小心翼翼陪著平貴人逛她的配殿。平貴人頭一回來景陽宮,那么巧大家都不在。榮憲公主也和其他姐妹去翊坤宮找恪靖玩耍了,宮里就留下了大著肚子正不怎么舒服的萬琉哈氏。 誰都曉得萬常在能有今天,是當日代替了被溫貴妃欺負的平貴人,在乾清宮得了一夜恩寵。平貴人心里一直憎恨她,平時大家都防著不要兩人見面,宴會相聚也是遠遠地離開或緊緊跟著榮妃。偏偏今天誰也不在家里,萬常在要自己接待這位驕傲跋扈的貴人。 正如趙公公當日愿意巴結(jié)平貴人一樣,她小小一個貴人能在宮里橫著走,仗著的是家族勢力,是東宮太子,就連景陽宮的奴才也不敢太怠慢她。還是吉芯趁機溜出來找榮妃回去,生怕鬧出些什么事。 此刻平貴人瞧見萬琉哈氏這里樸素寒酸,很不屑。萬琉哈氏對她低眉順眼的,滿足了她驕傲的心,倒也沒怎么為難她??删鸵邥r,轉(zhuǎn)身瞧見萬琉哈氏扶著肚子做出辛苦的模樣。一時惱火她在顯擺自己有身孕,更恨她搶了自己的好運,總覺得若那一晚送子觀音來過,這孩子本該是她的。 平貴人扶一扶胸前金鑲玉的蝙蝠形領(lǐng)扣,長長的護甲上也閃爍著耀眼的碎寶石,她一個貴人的打扮比幾個主位娘娘都來得華麗。萬常在在她面前,實在黯淡無光,只聽她道:“我這就要走了?!?/br> 萬常在趕緊欠身:“貴人慢走,今日怠慢了,改日嬪妾一定好好招待您?!?/br> 平貴人卻媚眼斜視,冷哼道:“景陽宮的規(guī)矩,好像和其他地方不大一樣呢。” 眾人面面相覷,攙扶著萬常在的宮女低聲在她耳邊說:“貴人是不是要您行大禮?” “可是……”萬常在如今肚子很大,身子一直也挺弱的。雖然上頭沒明言可以免了她行禮,但宮里的妃嬪都樂得面上和氣,平日見了也都要她免禮,誰不愿在人前充個好呢??山裉炱劫F人卻非要為難她,偏要看她挺著肚子,周周正正地行禮。 “奴婢攙著您吧。”宮女覺得萬常在今天不低頭,平貴人怕是不肯走,牢牢攙扶住萬常在,跟著一起屈膝下去。萬常在哆哆嗦嗦,她都看不到自己的腳,下盤一點兒力氣也沒有,才要蹲下去,只聽門前有人進來道:“你挺著肚子干什么呢?” 眾人轉(zhuǎn)身看去,見榮妃扶著太后進來,后頭緩緩又見章答應(yīng)攙扶德妃進門。一行人站定了,萬常在則剛好不上不下的時候,腳下一軟就坐下去了,嚇得幾個宮女七手八腳來攙扶她。太后順勢故意對德妃冷冷道:“你也別站著了,帶孩子們里頭坐著去?!?/br> 章答應(yīng)忙攙扶德妃往里走,嵐琪就沒正眼看平貴人,和章答應(yīng)說說笑笑就走開了,這光景倒是讓平貴人看得怔住。 榮妃在旁則笑道:“平貴人這是教我們?nèi)f常在規(guī)矩呢?怎么太后娘娘來了半天了,你也……” 平貴人嚇得一哆嗦,趕緊向太后和榮妃行禮。太后則沖榮妃冷笑:“這幾年新人進來,都疏忽教規(guī)矩了是嗎?你瞧她這幾下子,叫宗室里的長輩們瞧見,不知道怎么笑話我們皇上的后宮呢?!?/br> 平貴人還有幾分氣性,頂嘴道:“臣妾在家時,叔父就從家族里頭挑選年長的嬤嬤教導(dǎo)臣妾宮廷規(guī)矩。太后娘娘說的,該不是臣妾吧?” “就是說你呢,你兩個腳怎么站的,是這雙鞋子太好看了,顯擺呢?”太后冷然呵斥,喚過身旁有年紀的嬤嬤道,“領(lǐng)平貴人去外面風(fēng)涼的路口學(xué)怎么行禮,每樣重復(fù)一百遍。我想她就知道宮里規(guī)矩到底多嚴謹了,如今大家族的千金,都養(yǎng)得太嬌慣了。” 太后若真心要教平貴人規(guī)矩,何苦在宮道上折騰她,指派一兩個嬤嬤去她住的殿閣,怎么都比在外頭丟人現(xiàn)眼強,又是每一種禮儀重復(fù)百遍,還不得活活累死她。這會兒平貴人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半句話也說不出。 “皇祖母,皇祖母……”溫憲從里頭跑出來,拉著祖母撒嬌要進去吃果子。太后丟下這邊不再管,溫柔地哄著小孫女進去,榮妃直等她進了門,才來對平貴人說話。 畢竟在景陽宮,榮妃不至于忌憚平貴人,但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榮妃是投太后所好才引眾人過來,她可不愿意平貴人往后把景陽宮當成死敵。這丫頭手腕毒辣敢想敢做,誰曉得哪天背后捅刀子,把她也坑了。 “嬤嬤送平貴人回去,稍稍指點幾樣就好了。太后今天因為別的事心情正不好,氣話哪能當真話聽?”榮妃親自攙扶平貴人起來,和氣地說,“今天不大合適了,往后meimei常來坐坐,我算是宮里見過皇后最多的人,很想和meimei說說話。” 提起赫舍里皇后,氣焰幾乎熄滅了的平貴人腰桿子又挺起來,眼中再次浮起驕傲的神情,不咸不淡地說:“多謝娘娘?!本驮僖膊徽f什么,轉(zhuǎn)過身領(lǐng)著那幾個面無表情的寧壽宮嬤嬤往外頭去了。 等人閃出景陽宮的門,榮妃才舒口氣。吉芯湊上來說:“奴婢剛才問了幾個在跟前的人,和奴婢跑出來時一樣,平貴人一直就只是四處看看,咱們進門前還好好的呢。若不是突然發(fā)作,太后還抓不到她什么短處,這會兒指不定要坐著一起喝茶?!?/br> “她想來看什么呢?”榮妃蹙眉,“若是針對萬常在,早些時候干什么去了?!?/br> “自然是來瞧瞧章答應(yīng)如何了。那事兒要真是平貴人找人干的,現(xiàn)下宮里沒什么笑話,太后還給了名分,平貴人什么都沒撈著,反而多了個人分享皇上的寵愛,一定慪死了?!奔据p輕在主子耳邊說,榮妃與她往門內(nèi)走,無奈地笑道:“我這兒最清凈的地方,如今可真熱鬧,往后得了什么厲害的人,送去長春宮才好。” 不知是否因為榮妃正在念叨惠妃,長春宮里惠妃捂著帕子打了個噴嚏。一旁帶著孩子來坐坐的宜妃趕緊從袖子里掏出鼻煙壺,顯擺著說:“西邊兒貢上來的,中秋里皇上賞賜我的?!?/br> 惠妃皺眉頭說:“男人家用的東西,你怎么也喜歡?皇上好端端地賞賜你這個做什么?” 宜妃這才尷尬地一笑,摩挲著靈巧精致的鼻煙壺說:“皇上讓我送回去給我阿瑪?shù)模易约耗脕碛昧??!庇謬@氣,“還不是心里不痛快,胸口總覺得悶得慌,才想透透氣嘛?!?/br> 惠妃心內(nèi)冷笑,表面上不動聲色,迎合道:“你再有不痛快,我們幾個怎么活?” 宜妃暗下想,我做什么和你們比,人總要往上比才有奔頭。嘴上則無奈道:“皇上是越來越喜歡新鮮人了,永和宮里的都不放過。偏我瞧瞧翊坤宮里的丫頭,沒幾個長得好的。從前我怕她們勾引皇帝,把一些個漂亮的都換走了,現(xiàn)在看永和宮那樣,我真后悔?!?/br> “做什么把宮里的人推出去,你還指望那些小宮女得了臉,在皇上枕頭邊說舊主子的好話?”惠妃冷笑,輕聲道,“鐘粹宮那一位生過公主的,到如今還是個貴人。德妃平步青云,可有帶著她的好jiejie一起?” 宜妃眨眨眼睛,點頭說:“jiejie說得對,到底是下等人,哪能和咱們比?!被蒎蛄克樕系纳袂椋朗腔实圻@些日子不進后宮,她翊坤宮寢殿里的床太冷了。年輕輕的人肯定守不住,要熬得像自己這般對恩寵心如止水,再三五年才夠她受的。心下一轉(zhuǎn),笑道:“皇上盛年,一個章答應(yīng)哪兒夠,你多殷勤些不會錯,只要你不在乎德妃心里煩你就好。如今宮里大概只有皇貴妃不看她的臉色,其他人哪兒敢從她手里分走皇上的關(guān)照?” 宜妃很不服氣,她前陣子對桃紅說,往后不能和惠妃走得太近了,要好好為膝下三個阿哥的前途考慮?;蒎贿^是利用她,真攤上什么事兒,隨時隨地被她拋棄,她要好好為自己著想。 可是兩邊冷落許久,宜妃越發(fā)覺得自己不行了。這些年習(xí)慣了和惠妃一唱一搭,突然失去了這么一個智謀,腦袋里空空的,轉(zhuǎn)也轉(zhuǎn)不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坐井觀天,把紫禁城看成她翊坤宮那么點兒大,真要自己闖出一番天地,竟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 “除了皇貴妃,還有一個人也不看永和宮的臉色??上щm然來頭大,偏成了空架子,落得人微言輕。”惠妃幽幽一笑,將手指向那人所在院落的方向,輕聲道,“年輕毛躁經(jīng)不起幾句話,驕傲得走路往天上看,這樣的人,最有意思了?!?/br> 宜妃知道惠妃是在說平貴人,干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那可是個麻煩,jiejie不怕將來甩不掉?” “不是咱們怕甩不掉,而是人家反怕咱們糾纏。心氣兒多高的人哪,會看得上我們?連皇貴妃都不在她眼里。”惠妃哼笑道,“人家是元后的親meimei,是太子嫡親的姨母?!?/br> “jiejie預(yù)備怎么做?”宜妃主動問,也算給自己這些日子和惠妃不冷不熱的一個臺階下。 惠妃點點頭,與她湊得更近些:“心高氣傲的東西,眼睛里沒有人。但凡和她過不去,她管你是誰?咱們好好挑撥挑撥,在平貴人心里種刺,扎得她渾身不自在,東六宮可就不安生了?!?/br> 宜妃聽了心里怦怦直跳:“可是這樣,皇上也不見得會來西六宮。” 惠妃順手把她發(fā)髻上的花重新簪好,笑道:“皇上寵著那邊不來西六宮,和 皇上厭煩了那邊不來西六宮,你覺得哪個好?”頓一頓又道,“飯要一口口吃,咱們從頭來過?!?/br> 宜妃終于明白點兒了,更自己為自己辯解:“原我也挺可憐她的,六阿哥沒時我都掉了眼淚,可她不能因此霸占皇上啊。實在太不知輕重了,就算皇上要帶她去瀛臺,她也該想想宮里的姐妹推諉了才是。烏雅氏和從前大不一樣了?!?/br> 惠妃見宜妃開悟,表面上只是笑笑,心里卻有她的算計??蓱z六阿哥的死是心意,不能真當一回事。現(xiàn)在皇帝對德妃有愧疚,什么事都依著她來。在孩子的問題上,她的大阿哥越來越?jīng)]立場,皇長子的光芒早就被磨得差不多了。難道孩子的人生還沒開始,這就要輸了嗎? “惠jiejie,咱們要怎么做?”宜妃興沖沖的,她真真是熬不住寢殿里那張冰冷的床了。 惠妃笑道:“這幾天宮里難聽的話不少,都是沖著德妃去的。咱們反其道而行,別的做不了,張嘴說話還難?” 宜妃興沖沖的,嘴里突然冒出另一句話:“jiejie,聽說太皇太后的身體,大不如前了?!?/br> 惠妃眼眸一亮,看到殿門外候著的寶云,點點頭道:“人嘛,總是要老的。” 這一晚皇帝依舊沒進后宮也沒翻牌子,乾清宮的人更不敢在這時候往龍榻上送人。其實往年這些事從來不是偷偷摸摸做的,皇帝臨幸宮女是很平常的事,如今卻變了味道。用幾位心里不平的妃嬪的話說,皇帝和乾清宮的人,都是在看永和宮德妃的臉色。 莫須有的罪名,在宮里傳了好些天。一向溫和待人的德妃,突然就成了不可一世的寵妃。嵐琪聽著閑言碎語走到今天,可也沒有哪一次像這樣,持續(xù)好一陣子不見消停。偏偏慈寧宮不過問,乾清宮裝沒事兒,永和宮更是不會出面。榮妃好心來問過嵐琪的意思,她也淡淡一句:“他們說累了,就好了。” 可所有人都以為德妃會繼續(xù)保持沉默時,嵐琪心里,有她自己的想法。 便是那天之后,她派環(huán)春去咸福宮請人。早些時候有人跑去打著德妃的旗號邀請覺禪貴人,結(jié)果弄出私通的罪過。這一回環(huán)春親自過去,再親自陪著過來。覺禪氏本就沒什么,跟著她的香荷一直嘀咕著說放心,更因見到德妃來與自家主子示好,覺得她家貴人的前途有指望了,一路殷勤地跟著。 但即便覺禪氏那樣聰明,也想不到德妃為什么突然請她做客。德妃突然這樣,不怕別人起疑心?溫貴妃那兒放她出來都猶猶豫豫的,臉上都寫著擔(dān)心覺禪氏從此跟了德妃背叛她。 到了永和宮,嵐琪正盤膝在炕上寫字,桌上炕上鋪滿了紙張。覺禪氏進來時,她直笑道:“都沒地兒讓你坐了?!?/br> 環(huán)春幾人趕緊收拾開一些東西,請覺禪貴人炕上坐。待奉茶來,嵐琪便讓香月領(lǐng)著香荷去吃點心,這邊只有環(huán)春一人在門前守候。 屋子里點著香,幽靜安寧的氣息彌漫在整間屋子里。覺禪氏覺得沒必要繞彎子說話,很主動地問德妃:“娘娘找嬪妾來,可有事吩咐?” 嵐琪停下手里的筆,將桌上一串蜜蠟?zāi)笤谑种?,一顆一顆從指間劃過,微微頷首應(yīng)道:“我想問你,那天對我說要諸事小心,是否六阿哥的死,你知道什么?” “嬪妾一路從咸福宮走來,不說宮里多少人看見,就是貴妃娘娘對您來找嬪妾,也十分疑惑。嬪妾去稟告時,貴妃娘娘諸多借口希望嬪妾不要出門?!庇X禪氏微微一笑,云淡風(fēng)輕,“您不擔(dān)心嬪妾離開永和宮后,更多的流言蜚語將您卷進去?” 溫潤的蜜蠟緩緩蹭過指尖的肌膚,似能感覺到它們沉淀千年的厚重。嵐琪微微搖頭:“那是別人的事,我們說我們的事就好?!?/br> 覺禪氏了然,頷首笑道:“便是娘娘這份心境,才能在狂風(fēng)巨浪中勝似閑庭信步。”她停一停整理思緒,便緩緩道,“嬪妾并不知所謂的真相,只是因為一個人的絕望,讓嬪妾想到了什么。不敢說提點娘娘什么,是想報答您多年來對嬪妾的照拂,之前才多嘴說了那一句話?!?/br> “是他?”嵐琪很容易想到那“一個人”就是納蘭容若。 “曹大人曾私遞一封信函入宮,信雖早已化成灰燼,但字字句句都在嬪妾心里?!?/br> 幾個月前忽聞容若病故,當時的痛難以言喻。可隨著時間的淡化,隨著她不斷強迫自己不要悲傷,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已能這般平靜地對人訴說。 “他自由了?!闭f起這四個字,覺禪氏眼中閃爍光芒,“他在信中說這些年大江南北走過的路,在字里行間描繪那些嬪妾無法看到的景象。沒有提及舊情,也沒有提及新歡,整封信若非最后幾句話,給誰看都不要緊?!?/br> 嵐琪道:“也許他擔(dān)心信會被別人看到,之前子虛烏有的私通罪名,已經(jīng)讓你很難堪。” “是吧。”覺禪氏道,“至于最后幾句話,是說這些年走過的路,實則身上都背負職責(zé),并沒有一次能放下包袱真正領(lǐng)略美景風(fēng)光。說他渴望這一生,哪怕一天甚至一個時辰,可以脫離家族的束縛,遠離朝廷的糾葛。可是他注定了這一輩子要為家族贖罪。他從來不會輕易對人流露心中苦悶,那一字一句里透著的絕望,讓嬪妾心驚膽戰(zhàn)。” “贖罪?”嵐琪臉上掠過波瀾。 覺禪氏道:“他們父子一向不和睦,對皇上來說,是削弱和制衡一派勢力最好的辦法?!?/br> 嵐琪淺笑道:“你懂的真不少。” 覺禪氏不以為意:“娘娘博覽群書,必然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但您一向恪守后宮妃嬪的分寸,又豈會宣之于口?” 嵐琪不言語,安靜地看著她,可是覺禪氏之后的一句話,讓她不禁變了臉色。只聽她道:“他在最后,沒頭沒腦地加了四個字‘小心惠妃’?!?/br> “惠……”嵐琪眼底浮起恨意。 覺禪氏知無不言:“有些事,嬪妾要從貴妃娘娘那里轉(zhuǎn)兩道手才能聽說,真假與否娘娘還請自行判斷。鈕祜祿家對這一次的事十分忌憚,看他們家進宮來與娘娘說話的架勢,應(yīng)該和六阿哥的死沒有太大關(guān)系。因為他們更緊張的,是十阿哥的安危。從前嬪妾還會幫忙照顧十阿哥的飲食起居,如今一概由鈕祜祿家指派的宮女嬤嬤照顧。嬪妾不能給十阿哥吃任何東西,這也是貴妃娘娘親口命令的??礃幼铀麄兒軗?dān)心有人會進而加害十阿哥?!?/br> 嵐琪靜靜地聽著,她想起玄燁咬牙切齒的“報應(yīng)”二字,當時就與環(huán)春說過,似乎納蘭容若的死,算得上是明珠府的報應(yīng)。雖然一切只是流言蜚語,一切只是她們片面的猜測,并不能坐實這件事與納蘭府和惠妃有關(guān)。可納蘭容若寫“小心惠妃”這四個字,一定有他想說而不能說的話。 “皇上什么也沒有告訴我,他認為我知道了只會痛苦,只會在以后的人生里每每遇見什么人都在心里刺痛。”嵐琪覺得心頭敞亮了一些,“可那是皇上的心意,只是他希望我能活得自在些。我心底的痛和不甘,他并不能體會。蘇麻喇嬤嬤曾說,往往看清所有的事,就剩下絕望。大概這樣的話,嬤嬤也曾對皇上說過,他才會這樣想我。” 覺禪氏應(yīng)道:“是這個道理,無知無畏無知無憂,糊涂的人往往更加快樂?!?/br> 嵐琪卻苦澀地一笑:“對我而言,還有比失去兒子更絕望的事嗎?” 覺禪氏怔住,抿著嘴不說話。嵐琪卻對她道:“他給你寫信的那幾天里,朝廷上下沒有比六阿哥的死更讓人震驚的事,他必然知道了什么,才會對你說小心惠妃。我明白下毒的人不是沖著六阿哥,我的六阿哥是替太子死的。那么能針對太子的人,又有幾個?既然你覺得鈕祜祿一族不是兇手,就剩下皇貴妃和惠妃背后兩大家族。他既然讓你小心惠妃,而不是皇貴妃……” 覺禪氏應(yīng)道:“娘娘說得沒錯,若是皇貴妃,他絕望什么?” 屋子里一時靜了,兩人相對無語,即便心照不宣,但這一切終究是她們的猜測,沒有確鑿的證據(jù)無法指證任何人。更何況那天的事實在太懸,惠妃有這個心,她也不會輕易讓兒子卷入其中。 害死胤祚的是沾染即死的劇毒,惠妃怎能保證不在她眼皮子底下時動手,大阿哥能全身而退?所以嵐琪不至于會憤怒到要找惠妃償命??蓪λ齺碚f,這件事絕非無知無憂,只有明明白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才能讓她繼續(xù)面對以后的人生。 “娘娘,您會對惠妃怎么樣?”覺禪氏問。倒是讓嵐琪怔了怔,她搖頭道:“能怎么樣?” 覺禪氏突然往前湊,雙手抵在桌面上,那架勢看著有幾分駭人,眼底更是一陣陣的寒意,紅唇微微一動,便是道:“娘娘能把惠妃留給嬪妾嗎?” “留給你?”嵐琪不解,“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你……” “她毀了嬪妾一輩子?!庇X禪氏的神情,仿佛從地獄而來,“嬪妾好好活下去,就是想看她生不如死。” 嵐琪怎么也沒想到覺禪氏會對她說這番話。以她的智慧和心機,惠妃恐怕一輩子都會活在覺禪氏的陰影里而不自知。想到惠妃一輩子都不能好了,不知為何她心底覺得很痛快,之后一整天都在心內(nèi)反復(fù)彼此說過的話。 仇恨雖不至于讓嵐琪迷了心,可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讓他們都去死。癡癡呆呆的那幾天里,她每天期待環(huán)春來告訴她皇帝殺了什么兇手,一次次的失望后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她能夠理解玄燁的無奈,可對她來說,惡人不死,她一輩子也不能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