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帶他就不帶吧。

    攻擊他的禿頂，就真的很沒有必要了。

    這頂，是他想禿的嗎？！

    思緒遠了。

    他一緊張就容易想東想西，這個毛病得改，那老妻就常常說他，一罵他，他那一雙二筒就開始放空，知道的是他緊張，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被人奪舍了。

    說起奪舍，他前日看的一篇異怪文章就寫得很好……

    “文大人?！?/br>
    百安大長公主的聲音不大，卻很厚，像很厚實的鼓，輕輕一敲就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文府丞慌忙低下頭，又想起自己的禿頭，趕忙把頭偏了偏，讓腦袋頂?shù)哪悄辽珓e這么顯眼。

    絡(luò)腮胡：好刺眼！突然一下好刺眼！

    “應天府報上來的宣城商會名冊，為何只有兩個副會長？”百安大長公主把名單交給喬徽。

    喬徽遞到文府丞手上時，從文府丞輕輕眨個眼。

    文府丞一臉茫然地看完名冊，方輕聲一句，“此事，此事微臣不知啊。”害怕上級領(lǐng)導責怪工作不細致，忙道，“貢品一事，一向由曹大人，噢，應天府另一位府丞主管，再加之曹大人后宅有位姨娘出身宣城紙行，宣城商會的事，也是他上心更多?！?/br>
    百安大長公主臉上看不出喜怒，點點頭，“他后宅姨娘是恒家的還是柳家的？”

    文府丞埋頭，“都不是，是白家的?！?/br>
    百安大長公主一笑，“那他還挺有原則?！?/br>
    文府丞：……

    瞧我這張嘴??！媽的，狀都不會告！

    文府丞飛快抬頭，好像從喬徽目光里也看到了一行字，“媽的，狀都不會告！”。

    文府丞趕忙補道，“洽商團出使和談，是何等的榮耀！曹大人有心偏私，也著實不敢拿次一等糊弄?！边@話題趕緊翻篇吧！

    “現(xiàn)任宣城商會會長姓賀，是位不到二十歲的姑娘。”文府丞飛快看喬徽一眼，“也是忠武侯的父親，老喬大人的關(guān)門女弟子?！?/br>
    百安大長公主“嗯”了一聲，“那為何有正的，卻報副的？是宣城府知府報上來的名單嗎？”

    文府丞答，“是是！是熊知府密函上書的！應天府不應作修改，直接上承洽商團鴻臚寺少卿程大人?！?/br>
    文府丞眼珠子一轉(zhuǎn)，一橫心一咬牙，“噗通”一聲跪到地上，“按微臣猜想，熊知府一定會報送賀老板作為宣城紙業(yè)帶隊人，至于為何呈送到公主您面前變成了兩位副會長，其中曲折恐怕只有曹大人知道了?！?/br>
    喬徽唇角隱沒一絲笑。

    文府丞還在說，“曹大人向來不喜那位賀老板……”

    “為何？”

    “因為……因為……”文府丞眼珠子滴溜溜亂轉(zhuǎn)，才智在這一瞬間達到了頂峰，是上是下在此一舉了！

    “因為，曹大人曾說過，女子如何當?shù)靡源笾\？！”

    百安大長公主輕輕側(cè)頭，眸光平和，面頰微微抬起，精巧的下頜角好像一把溫潤的牛角梳栟。

    絡(luò)腮胡挑了挑眉：狠，真狠！這坑挖得，真臟！

    當著人大長公主說同僚看不起女子，這跟當著和尚罵禿驢，當著道士罵神棍，當著胖子罵死豬，有什么區(qū)別呀？

    絡(luò)腮胡背過身，與喬徽耳語，“應天府官場，這么臟？”

    喬徽老神在在，側(cè)身回之，“否則，我爹那雙腳怎么會爛？”

    文府丞此話一出，后背冷汗?jié)i漣，像是被嚇的，又像是興奮的，見百安大長公主久久未開口，立刻把頭砸到地上，“曹大人說此話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賀老板有真本事，便是老喬大人也對之青睞有加，素日賀老板也與曹大人有過幾次言語沖突。如今上報的洽商團名單有異，微臣猜測，一是曹大人與賀老板積怨已深；二是曹大人與老喬大人頗有分歧了三則是其他商戶有所……”

    文府丞手緊緊摳在青磚縫隙里，“有所表示?！?/br>
    此言既出，又是一陣沉默。

    隔了良久，百安大長公主方低聲道，“你們是多年同僚，相互之間很是熟稔……”

    文府丞后背又起了一身冷汗，正欲磕頭認錯，便聽百安大長公主再道，“既如此，此事，就交給你來查辦吧，三日之內(nèi)給本宮回復。”

    第314章 以牙還牙（3000 ）

    文府丞滿面通紅地躬身退去，也不知是激動還是驚懼。

    文府丞一走，絡(luò)腮胡嗤了聲，“心眼比本事多!”又有些不理解，“這事兒讓文大人查，豈不是黃泥巴落在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喬徽雙手背于身后，未開口說話，轉(zhuǎn)頭看向百安大長公主。

    百安大長公主正低頭啜茶，額間的紅寶石跟隨她的動作來回晃動，高挺小巧的鼻尖微微抵住碗沿，眸色隨著睫毛微微低下，露出完美弧度的側(cè)臉。

    喬徽瞇了瞇眼，兀然發(fā)愣。

    要是把大長公主的綴飾撇開、面頰再多一兩rou、口脂胭脂抹去，再換上深棕色的粗麻短打……

    有些像啊。

    不是五官樣貌，是感覺和弧度。

    “心眼多不是罪過?！?/br>
    百安大長公主蔥白般的手指將鎏金汝窯茶盅放下，聲音淡淡的，“心眼多也要看用在何處，應天府生亂象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江南多高官，官官相護，早已織就一張又密又亂的庇護網(wǎng)?！?/br>
    上位者的話一般說不透，百安大長公主隨意說了兩句便止住話頭，重新起了話頭，“賀姑娘不錯，做事不拖泥帶水、有準頭，若不是她在貢品宣紙上加的那句話，我不一定選宣紙為貢品——選福建的玉扣紙當賞給倭人的贈禮，更加侮辱?！?/br>
    喬徽微微側(cè)眸。

    百安大長公主抬眸看向喬徽，似笑非笑道，“賀姑娘，就是前兩年，你每隔幾個月就跑死兩匹馬回宣城的原因？”

    喬徽毫無防備地被一張臉瞬間從下巴頦紅到天靈蓋，“噢，噢？沒，不，也，什么？”

    嘴里像含了塊炭，一邊燙嘴一邊蹦迪。

    絡(luò)腮胡恍然大悟，“我還以為你戀家呢！——嚇死我，砍倭寇跟砍冬瓜似的，一刀一個腦袋的猛人竟然戀家！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只是單相思呀哈哈哈哈哈！”

    怎么說呢，絡(luò)腮胡笑得很大聲，很沒素質(zhì)。

    被絡(luò)腮胡一打岔，喬徽臉上的紅暈瞬間褪去，躬身回道，“家中稚妹尚在故地，心頭放心不下……”

    話頭一轉(zhuǎn)，“說起來，華亮兄昨日又去找邱醫(yī)官瞧病了！”

    絡(luò)腮胡姓胡，名華亮，頓時面紅耳赤，“你，你，你怎么禍水東引！”

    喬徽一笑，樣子像一名正直的市三好。

    百安大長公主恨鐵不成鋼，“跟你說了多少遍了，邱醫(yī)官她擅千金一科，你去看啥！你能去看啥！葵水不調(diào)？還是手腳冰涼？”

    身邊兩個光棍，真挺鬧心。

    寶元還好，至少人家長得好看，勾勾手指，京師多的是前赴后繼的姑娘，便是宮里也頗有盛名，許多女官為了看他一眼，爭相在他進宮時去乾和宮當差。

    據(jù)說大內(nèi)侍以三兩銀子一次的價格兜售“寶元日”乾和宮的掃地名額。

    沒錯，喬寶元在內(nèi)宮，甚至有了自己的專屬節(jié)氣……

    不擔心寶元，但，百安大長公主把目光移向絡(luò)腮胡臉上。

    胡華亮，就很讓人擔心了，臉寬過板凳，人又傻，在西北能打三頭狼，但在京師，面對用言語和文字當爪牙的“狼”，他是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

    cao心。

    百安大長公主揮揮手，“都下去吧。”看了眼胡華亮，“華亮啊，凡事可長點心吧?！?/br>
    胡華亮絡(luò)腮胡子動了動：點心？什么點心？

    喬徽與胡華亮往外走，雕花黛瓦游廊中，胡華亮一直沒說話，隨喬徽快走兩步，反倒嘆出一口長氣。

    喬徽偏頭，聲音嘶啞，“華亮兄，可是在不解，為何此事交由與曹府丞明顯有梁子的文府丞去查？”

    胡華亮“啊”了一聲，“是，總想不明白，與咱們將軍素來公正嚴明的作派相左著?！?/br>
    喬徽勾唇笑了笑，在七繞八彎的游廊里準確無誤地找到了東南向的分支條路，因聲音不好聽，在御前他并不好說話，就是說話也是聲音壓得很低，“正因為文府丞一定能查出東西來，才要他去查，最好查出點要命的、牽涉廣泛的好東西，把應天府轄內(nèi)的八府三十七縣一網(wǎng)打盡，徹底換血?！?/br>
    應天府以南，兩廣以北，最富饒。

    這向來是內(nèi)閣的地盤。

    內(nèi)閣五人，每朝每代至少有三人出自江南，如今正出自應天府的李閣老稱病，只剩他的學生吳枉在閣內(nèi)苦苦撐著，昭德帝仍在位，雖已成傀儡，但好歹屁股下還是龍椅，百安大長公主不可能師出無名打壓江南一派。

    拿應天府當靶子，就是最合適的一步棋。

    正如文府丞背的那一串家譜，父親當了什么官、伯父做了什么官……在應天府，乃至整個江南這絕非個例，一個人的背后是一個龐大的脈絡(luò)體系：家族、老師、同窗、同年……用一個人拔掉整個脈絡(luò)，是最劃算的生意。

    胡華亮出身西北，是沒見過世面，不是傻，一聽喬徽說完，便恍然大悟，“要他們狗咬狗呢！”

    喬徽點點頭，“文府丞咬出曹府丞，等曹府丞到了大長公主跟前，又會咬誰？”

    胡華亮悟了點頭。

    喬徽向著東南角的方向，始終保持腳下的速度，頓了半刻，方再次開口，“華亮哥，大長公主聽起來見過賀老板？”

    胡華亮一臉了然變成了窺探八卦的擠眉弄眼，可惜皺起的五官全藏在絡(luò)腮胡后面，“我說呢！你聲音劈了之后就不愛說話了，今兒個怎么主動跟我叭叭叭這么多！原是在這兒等著我呢！”

    喬徽面不改色地把頭移開，“這幾日邱醫(yī)官要去禁衛(wèi)營幫忙，具體的時間……”

    “見過兩面！”胡華亮斬釘截鐵，道出了舔狗的錚錚鐵骨。

    “一次是在寶禪多寺！四年前吧？賀老板中了山匪的伏擊，我們正抄小路往福建去，順手救了一把！”

    “一次是在宣城府！好像是同行玩陰的，守在陳家門口意圖不軌！那次我們沒出手，在旁邊看著，賀老板自己拿著匕首，跟割韭菜似的，把人給噶了！”

    喬徽埋頭，第二次他知道，甚至因為這件事劉珊瑚被撤走了。

    第一次，他不知道。

    “山匪？“喬徽輕聲反問，右手扣住掌心，“什么山匪？”

    胡華亮笑起來，“你這個聰明人怎么也問蠢問題！攔路搶劫！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那種山匪??！”

    喬徽蹙眉搖頭，“只有從涇縣到宣城府，才會從寶禪多寺路過！那時，她們還是涇縣的小商戶，能有多少銀子值得臭名昭著的山匪伏擊暗處、打家劫舍？”

    胡華亮嘟囔一聲也跟著搖頭，“中間內(nèi)情，我們就不清楚了。我們當時忙著趕路，但將軍稍緩過神來，便寄了信回朝廷，請莊先生徹查保護那伙山匪為所欲為的安陽府主官，好像是判了流放，也算立查立改?！?/br>
    喬徽向來風光霽月，如今面色晦暗不明，倒是十分少見。

    胡華亮拍拍喬徽肩頭，“好了好了，你家賀老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那么小小瘦瘦一丫頭片子跑得賊快，轉(zhuǎn)身就把人眼睛戳爆了！她沒吃啥苦頭，她那個爹和家里的伙計比較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