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顯金笑瞇瞇地點點頭,確認,“一句話。” 喬放之見這小姑娘迅速找回場子,一副胸有成竹、老神在在的樣子,便不由自主地看向喬徽。 喬徽回敬老爹一個大大的呵欠。 呵欠里含義豐富——“一早同您說了,陳記這位新掌柜腦子靈得很,滿頭都是賺錢。你說她jian吧,人也受教聽勸,不想占別人便宜;你說她不jian吧,她偏偏什么好處又都得盡了?!?/br> 喬放之覺得自己瘋了。 竟然從兒子一個平平無奇的呵欠里,解讀出這么多字。 此事敲定后,顯金放松許多,與喬放之你來我往又探討了一番,多是圍繞“商道”“民道”來談,喬放之是理論學(xué)說派,書本經(jīng)驗豐富,引經(jīng)據(jù)典從范蠡到沈萬三,從漕運鹽道到酒釀賦稅,侃侃而談,一聽便知他對商道絕無輕視之意,相反,還頗有幾分看重與看好。 在如此時代,非常難得。 身為正經(jīng)八股出仕的讀書人,不辱商已是大善。 顯金商科出身,自小耳濡目染,如今又有幾手實踐經(jīng)驗,屬于理論學(xué)說派加實戰(zhàn)體驗派雙重buff,言語間又時時捧著喬放之,二人一唱一和,聊得十分投契。 一個問,“商賈賺錢,究竟為何?” 自然不能答賺錢,是為了白玉為堂金作馬。 對于這種哲學(xué)問題,顯金決定以空對空。 “往大來說,為蒼生大眾?!?/br> 喬放之笑,“那你往小說?!?/br> 這個問題,其實換種問法,就是“為什么要發(fā)展商業(yè)”。 在重農(nóng)抑商的時代,這個問題十分超前。 顯金也笑,“為給伙計發(fā)月例,為給官衙交房租,為給朝廷交賦稅……為有錢購買其他行業(yè)、其他商號的貨物,為不斷投入成本、將自家貨品做得更好……” 吸納勞動力,創(chuàng)造勞動崗位;促進國庫收入、提高當(dāng)?shù)豨dp;助推產(chǎn)業(yè)發(fā)展,豐富產(chǎn)品種類…… 顯金的回答就是上述內(nèi)容的口水翻譯版。 喬放之瞇著眼聽,隔了一會兒方點點頭。 不知不覺便過了吃晌午的時間,喬放之意猶未盡地放顯金去吃飯,“……喬徽,你和二郎帶賀掌柜去用飯……老夫,老夫還要再想想?!?/br> 陳箋方怔愣。 一出門,陳箋方與喬徽溫聲耳語,“……飯?zhí)枚嗍亲x書人,賀掌柜是女流,唯恐不便?” 喬徽笑道,“無妨!女流就不吃飯了?今日賀掌柜來談生意,只是客人罷了,二郎——你未免保護太過!” 喬徽語帶促狹。 陳箋方“轟”地一聲熱氣上頭,急忙轉(zhuǎn)頭看顯金,卻見小姑娘正埋著頭,步子跨得極大地快速向東去,見他們沒跟上,便轉(zhuǎn)頭大聲招呼—— “愣著干嘛!” “回去也沒飯了!” “事兒還多咧!早吃完早干活!” 陳箋方彎起唇角,上頭的熱氣盡數(shù)褪去。 保護? 保護什么? 這姑娘眼里除了活兒和賺銀子,壓根就沒別的事兒啊。 十日后,陳記出品的描紅字帖正式上市。 青城山院,小童杜君寧怯生生地拿出才到手的描紅字帖,一翻開,便見自己的字兒被印在了每一行田字格的正中間,不覺赧然卻自豪。 再閉著眼,用指腹小心翼翼地觸摸紙張,感知到宣紙棉連柔韌的觸感,不由激動得紅了眼眶。 一傳十,十傳百,陳記新出的描紅本終于傳到了喬放之的手上。 他打開一看,扉頁印著一句話。 “誠意出品——青城山院的選擇” 青城山院的選擇,這七個字被放大,放大,再放大。 喬放之,腦門落下一滴汗。 這位賀掌柜,還真是不遺余力地,要把陳記和青城山院死死捆綁起來呢! 第56章 誰在那兒 烙印上青城山院logo的描紅本一出世,許多家有開蒙小學(xué)生的人家蜂擁而至,多是母親帶著兒子,二十出頭的辣媽,牽著四五歲的小瓜皮頭,后面跟著或是婆子,或是丫鬟,四五個人浩浩蕩蕩的,就為給家里小祖宗買點描紅本——這陣勢,讓顯金想起前世開學(xué)前的新華書店。 有些辣媽就沖著青城山院的名頭去,拿著描紅本,要同顯金拿個準話,“掌柜的,您家這本子,確是青城山院專用?” 顯金笑道,“瞧您說的,陳記在涇縣起家快三代人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還能騙您不成?” 隨手翻開一本,指著頭行頭排的印字,笑瞇瞇道,“這字兒還是青城山院新進的童生寫的呢!” 辣媽湊過來看,有些激動,“青城山院也收童生?我原以為只有可沖擊院試的準秀才公才能進去念書!” 顯金笑著點頭,“自是真的?!?/br> 顯金垂眸看了眼辣媽身邊懵懵懂懂的瓜皮頭,不禁笑得真摯,“青城山院招收的小童皆由喬山長親自掌眼、擇優(yōu)錄取,天賦、才學(xué)需極為頂尖,方可提前入讀青城山院?!?/br> 懵懵懂懂的瓜皮頭,啥也沒聽懂,眨巴眨巴眼,跟條小狗似的,沖著顯金咧嘴笑,露出燦爛的笑臉。 顯金克制住掐他小臉蛋子的沖動,心里贊了句小狗蛋子真可愛,扭頭就給他媽不講武德地洗腦,“小公子用了青城山院認定的描紅本,說不準,也能被提前招錄,從此好風(fēng)憑借力,送他上青云,成為咱們涇縣頭一份的狀元公!”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小公子四五歲了吧?” 辣媽忙點頭,“四歲半了!月前延請了村頭李秀才剛開蒙!” 顯金高深地點點頭,“年紀不小了,人家喬山長的公子考中解元時,也不過十五歲——留給小公子的時間不多了!” 辣媽被顯金不負責(zé)任的忽悠砸暈,一低頭好像看到了自家瓜皮頭頂大紅花、腰纏金圍腰,鮮衣怒馬衣錦還鄉(xiāng)的樣子,再聽顯金后語,緊迫感油然而生。 一咬牙一跺腳,手往柜臺上一拍。 “買!” “給我上一百冊描紅本!” 再轉(zhuǎn)頭看向小瓜皮蛋子,“咱每天寫三百個大字,聽到?jīng)]!” 華夏上下五千年,雞娃之心永不變。 這話小瓜皮聽懂了,小嘴向下一撇,瞬間崩潰大哭。 賀顯金一臉慈愛地一邊打算盤,一邊哄小瓜皮蛋子,“哎喲喲,小可憐見的,等再大些,來姨姨家里買大紙噢!到時候?qū)W經(jīng)論呀、學(xué)講義,一篇文章是好幾千字呢—— 姨姨家的紙都給小公子留著咧!” 小瓜皮哭得更大聲了。 周二狗正從作坊出來擺貨,聽了一耳朵自家掌柜的惡趣味,向后默默退了一步。 嚇……嚇人咧…… 掌柜的,這樣嚇小孩,是要遭報應(yīng)的??! …… 也有不是托兒帶崽來買描紅本的。 比如,什么熱鬧都湊、兜里銀子在抖,大名鼎鼎張文博。 他也下了一百本描紅的單。 顯金無法理解,再三提醒他,“……這是給小童練字的?!?/br> 博兒淡然點頭,“我知道?!?/br> 顯金再道,“你已經(jīng)在青城山院求學(xué)了,不需要沾山院的書氣?!?/br> 博兒淡定得如老僧入懷,“我曉得?!?/br> 顯金失笑,“那你買來干啥!” 博兒斜睨顯金一眼,“我樂意,我愿意,我有錢。” 顯金:“……” 不知道怎么說,于是狠狠地宰了博兒一筆——順帶給他力推了當(dāng)初孫順來找茬,她讓鎖兒拿出來放在鋪子里卻一直賣不出去的三四刀紙。 張文博樂呵呵地照單全收。 等陳箋方下學(xué),顯金一邊吃紅棗瑪瑙糕,一邊把這奇事說給陳箋方聽。 哪知陳箋方抿唇笑起來,清咳兩聲后,告訴顯金別在意,“……當(dāng)初他贏下的那張六丈宣,有人想花二十兩買入,他一直怕你虧本……這是支持陳記來了……” 自上次六丈宣出世,許多人來陳記詢問購買,顯金一律婉拒,只推說靜待下一次陳記放出“盲袋”——誰都能買到的東西,還算好東西嗎? 貨物的珍貴,是要靠造勢的。 誰來造勢? 還不是賣東西的人。 對于親愛的博兒的憂慮,顯金表示很感動,同時很氣憤——天王老子虧本,她都不會虧! 描紅本銷路比預(yù)想的好,趁開春,各個學(xué)堂、私塾開學(xué),基本上一天能賣三四百本,顯金又給小曹村下了三千本的訂單,漲完張媽做的愛心晚餐,飯后遛彎去一趟印刷作坊,鼓勵鼓勵連夜趕工趕得鼻歪眼斜的老板。 印刷作坊老板姓尚,白胖胖,矮墩墩,像根矮樁子。 如他所姓,為人非常上道。 每次顯金去,就給顯金塞兩本先頭印刷的古早言情狗血小說。 這老板也聰明,塞小說,只塞上部,留著中部和下部等著顯金去要。 顯金追更追得抓耳撓腮去要下半部時,尚老板便順勢哭訴,“……印不完,根本印不完!” “昨天通宵達旦印了五百本!今天又送五百本來!您看看——” 尚老板伸出手來,一雙胖爪子被墨染得跟坨碳似的,委屈巴巴,“老夫以前保養(yǎng)得可好了,每天還偷敷內(nèi)子的薏仁水!現(xiàn)在,您看看!您自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