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五百個袋子,五百個號!一百二十文,抽一次!抽中什么號,我給您什么袋子!” 顯金笑得爽朗,“這樣cao作,您看還有貓膩的空間嗎?” 人越多,顯金聲音越大。 少女語聲清脆,恰似晨曦的光。 “咱們做生意,最怕的就是玩不起!年節(jié)將至,寫賀詞、做版畫、書好詩……都需一張好好紙!陳記既敢拿四丈宣來做生意,就不怕輸不起!” “只要你買得夠多,拿到四丈宣的幾率就越大!” “一百二十文……”顯金笑起來,素日里細長清淡的眉眼瞬間被和煦與明媚沖淡,“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貨真價值,童叟無欺呢!” 第23章 風里雨里 “張兄”一生要強,在花錢上,從沒認輸過! 不買不是人! 不買是王八蛋! 現在不買,回家難眠! 早買早享受,不買享不受! “啪——”“張兄”一巴掌摸出半貫錢,“給我來四個袋子!” 順便再豪氣地加上一句,“剩下三十文,不找了,送你買糕點吃!” 找零,二十文! 找零,是二十文! 顯金在心里尖叫! 半貫錢,五百文;四個袋子,四百八十文;應當找零二十文…… 顯金一言難盡地抿了抿唇,看了眼不遠處的青城山院。 這山院的教育水平不太行??! “張兄”給了錢又抽了號,周二狗對照著拿了四個牛皮紙袋出來,顯金恭恭敬敬地遞給“張兄”,“您看是現在打開?還是回家打開?” “現在開!”人群里看熱鬧的起哄。 “張兄”搓搓小手,接過顯金遞過來的裁紙刀,打開第一個袋子,一張紙一張紙?zhí)统鰜恚?/br> 竹紙……竹紙……竹紙……竹紙……竹紙……竹紙…… 前六張全是竹紙。 人里三層外三層越圍越多,幾十雙眼睛盯著“張兄”掏紙,有好事者“噓”笑起來,“虧了虧了!一張毛邊才二三文!張文博,張大公子花了一百二十文買毛邊!哈哈哈哈!你爹知道了,一準回去抽死你!” 張文博臉發(fā)紅,梗著脖子,“胡說啥么!我爹頂天抽我兩三下!可舍不得抽死我!” 顯金:…… 這種回嘴,真是軟弱呢。 張文博掏紙的動作沒停,九張,全是竹紙。 董管事不由自主地握緊周二狗的衣角。 周二狗不明所以,“……全是毛邊不好嗎?咱們不是凈賺嗎?” 董管事“咿呀”一聲,“賺個屁!第一個開出來的就全是賠錢貨!咱們五百個袋子,還有誰會買?!砸手里了!” 董管事急得臉上發(fā)白,再看顯金,小姑娘面色如常,笑眉笑眼的,勾起薄唇,看起來貼心貼肺又人畜無害。 真穩(wěn)得住啊! 董管事感嘆一聲。 張文博漲紅一張臉,掏出最后一張紙。 最后一張紙,是一張一掌寬的淺絳色紙單。 顯金在心里長長呼出一口氣,語氣夸張道,“您看看上面寫了什么!” 張文博大聲念出來,“灑金六尺宣一張!” 顯金笑起來,“恭賀您恭賀您!是一張很好的紙呢!今年過年您府上的賀詞與年詩,有了!” 再揚起聲音,面向人群,“因牛皮紙袋大小有限,寬窄稍大的好紙,是以各色紙單的形式放進牛皮紙袋,諸位兄臺若是開出了色卡,請攜記有編號的牛皮紙袋和色卡至水西大街陳記紙鋪兌換!” “兄臺若人貴事忙,我們陳記也提供送貨上門服務,您托人招呼一聲,我們陳記隨時送紙至府上來——您若有什么想一并買來,也可提前知會,我們必定備得妥妥貼貼?!?/br> 張文博趁手氣好,將剩下的三個袋子全開。 四個袋子,共計三十一張毛邊,三張玉版,三張夾貢、兩張?zhí)m亭蠶紙和一張最值錢的灑金六尺宣。 讀書人里亦有鄉(xiāng)間田頭苦出身,從沒見過這么多好紙。 張文博每開一袋,便引來“哇”聲一片。 很有稻香的感覺。 張文博出夠風頭,給“心甚慰”分了毛邊和一張?zhí)m亭蠶紙,給“老子”兄分了玉版和夾貢,又掏了半貫錢買了四袋,并向顯金再三確認,“……晌午你們可還在?” 顯金笑盈盈,“在在在!您想咱們什么時候在,咱們就什么時候在。山院臘月二十八放假,我們就一直在這兒擺到臘月二十八,但每天就五百袋,您知道的,這紙業(yè)的事兒和別的不一樣。別的吃的用的,買了就買;咱這紙買了,用好了是千秋萬代都能看見的!” 宣紙有“紙壽千年”的美譽。 張文博開心地使勁點頭,“……我先讓小廝回家取錢——我爹要知道我花錢買紙,搞不好還能再賞我?guī)椎蹂X呢!” 顯金笑得越發(fā)真誠,由衷地贊嘆,“風里雨里,陳記等你!” 人群最外層,有人發(fā)出一聲低沉的悶哼笑聲。 “寶元,你笑什么?”低沉笑聲旁的男子笑問。 被稱呼為“寶元”的男子,額闊頂平,雙睛點漆,眉目極濃,鼻挺面白,身形頎長,骨量骨架適中,看上去叫人賞心悅目,極為親切。 看上去親切,話卻略有棱角。 “我一笑小兒狡黠,二笑學生魯鈍,三笑雕蟲小技博開心。” 喬寶元,大名喬徽,手拎起與那張文博一摸一樣的山院布袋,眉眼生得濃,神色卻點得淡,“你看,咱們博兒多開心呀?!?/br> 旁邊書生也跟著笑起來,“開出六尺宣,還有好幾張不錯的紙,該他開心。不說別的,陳記的紙是好的,也貴,他連鄉(xiāng)試都還沒過,素日里也沒用過什么好紙?!?/br> 喬徽搖搖頭,“這筆賬,細算不了?!?/br> 四個袋子,四百八十文,一張毛邊五文錢,三十一張共計一百五十五文,夾貢、玉版是一個檔次的紙,算作十文,共計六十文,蘭亭蠶紙兩張共計四十文,最值錢的六尺灑金宣,便算作三十文,總計一共不過二百八十余文。 張文博多拿了兩百文,買了個開心。 陳記推出的“盲袋”賣的不是紙,是購買時沖動的快感、開袋時的忐忑和開出結果后的遺憾或狂喜。 簡而言之,“盲袋”賣的是感覺和癮。 越買越想買,越開越想開。 總以為自己下一個袋子,能開出更好的東西。 購買“盲袋”到最后壓根就不在意什么是好紙,而是追求的那點不確定。 這和賭沒有什么區(qū)別。 唯一的區(qū)別是,這個讓你有回本的可能。 甚至,讓你覺得自己賺大發(fā)了。 喬徽雙手抱胸,隔著人群遠遠看向棚子里那位明顯的主事人——一個面生的小姑娘。 杏仁般的頜,細長上挑的眉眼,小小的淡色的唇,非常清冷的長相,卻透露出蓬勃旺盛、向上使勁的生命力。 有種奇怪的沖突和美。 “陳家不是派了他們三爺回涇縣嗎?”旁邊書生小聲嘀咕,“這姑娘怎么像當家的?” 喬徽收回目光,拎起書袋,一把扯回書生的頭巾,“姑娘為何不能當家?你實屬迂腐!走了走了!夫子兇猛,到時罰你三百篇經義,全寫毛邊!” 第24章 注定命運 張文博開了個好頭,囊中有閑錢的圍觀書生幾乎都買了袋子,囊中羞澀的書生一臉羨艷地看著同窗們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和起哄聲。 一個身材瘦小的小童,臘月的天穿件舊得起毛的棉布衣裳,巴在棚子木柱上,目光渴望地望向棚子里的熱鬧。 顯金的目光與小童撞在一起。 顯金怔愣片刻后,小童飛快跑掉。 “賀賬房,我要兩個袋子!” “來了來了!” 有書生趕時間,隔著木架催促顯金,顯金應了一聲,收回視線,趕在青城山院晨鐘敲響之前結束這個忙碌的清晨。 “二百三十個、二百三十一個、二百三十二個……” 周二狗埋頭蹲在地上,照笨辦法數木柜里剩余的牛皮紙袋,頭一低,背一躬,雄壯又寬闊的后背像座山似的。 “還剩二百三十二個,咱們一早上賣出了二百六十八個……”周二狗眉飛色舞,“天啦!那些紙放在庫房里快兩年了!咱們不過是加了個袋子,寫了幾塊板子,竟然把紙給賣出去了!哈哈哈哈!” 真是個容易快樂又精力旺盛的單純肌rou男。 顯金葛優(yōu)癱在凳子上,狀態(tài)挺好的,除了喉嚨有點沙,扁桃體有點痛,嘴巴有點干。 顯金抱著老茶杯狠狠灌了兩口熱水才舒服點,“……等會咱們吃了早飯,再回去裝五十個袋子?!?/br> 熱水劃過喉嚨,顯金舒服地發(fā)出一聲喟嘆。 干銷售真的累。 腦子和嘴就沒休息過,雙腿杵在原地就沒坐下過,笑得臉都快僵了。 顯金捏捏嘴角,松快下頜,嘟囔著確認,“董哥,青城山院約有三百童生和五十五名秀才,對吧?真有那么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