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合活 第130節(jié)
嚴律被他握上手的時候心里就一哆嗦了一下,剩下的話自然也咽回肚子,眉頭微皺:“別逞強,遇事兒縮我后頭?!?/br> 薛清極剛要說“知道了”,就聽身后傳來一排“知道了”。 扭頭一看,佘龍和隋辨帶著一幫妖和修士眼巴巴地站在身后,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嚴律揉了揉額頭,“把青婭分你們的妖族飾品帶上,拿東西安魂定神?!?/br> 說罷,長刀化出,凌厲強勁的靈力已沖開仟嘉樺的大門。 “進!” 董老太太一抬手,身后幾個仙門弟子立即甩出數(shù)道靈符,將眼前照亮。 和想象中滿是孽靈的內(nèi)部不同,大廳中空空蕩蕩。 仟百嘉是很早之前建成的,格局和現(xiàn)在的影院不相同,一層大廳以前是售票廳,整個一層都沒有放映室,全都在二樓上去的地方。 地板甚至都還用以前的水磨石地板鋪成,昏暗中打眼掃過,雖然已看不出當年大火殘留的痕跡,但一進入其中,仍能感覺到那種詭異的窒息感。 董四喜喃喃道:“一點兒都沒變,還是當年的樣子……還是當年……” “嚴哥,”孫化玉甩出一道符,“你們看那邊兒!” 符掠過,帶起一片明光。 前方水磨石地面上躺著一具尸體,從輪廓來看,是一個已經(jīng)顯出一半原身的妖。 嚴律呼吸一滯,聽到旁邊兒佘龍和黃德柱的聲音都哆嗦起來:“難道是……” 后半句沒說完,嚴律就已經(jīng)躍了過去。 離得略近了些,就可以看出這妖身形并不像是赤尾,嚴律心頭先是一松,繼而將尸體翻了過來。 這一翻不要緊,只感覺手上尸體的分量特別輕巧,他一扒拉,這“尸體”竟然松垮垮地散開了。 哪是一具尸體,分明是一層妖族的皮! “我的媽,”隋辨兩腿一軟,掛在了佘龍身上,“我的姥姥!” 佘龍一手拽著他,伸脖子一瞧,驚呼道:“封天縱!” 地上的皮囊還能分辨出不少特征,正是封天縱的模樣,但這人整個內(nèi)里好像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個空空的外殼,孽化的痕跡還殘留其上。 “他怎么這樣了?”黃德柱問。 “他‘羽化’了。”薛清極走到嚴律身邊兒,用劍尖挑著那皮看了看,眼中閃過厭惡,“就和那個在醫(yī)院里差點成型的散修一樣?!?/br> 董老太太立即意識到:“都繃緊了!這地方已經(jīng)有孵化出來的怨神了!” 進門的小輩兒們立刻神經(jīng)繃緊,捏著符紙法器四處亂看。 忽然聽到空蕩蕩的仟百嘉電影院里響起一陣鼓點聲。 這聲音不大,但每一聲都好像打在眾人耳中。 “在二樓,”董老太太道,“那里有個放映室!” 眼前一花,嚴律已率先躍起,在空中幾個縱躍來到了二樓,循聲找到了放映室,聽得其中似乎正在播放著電影。 一個已經(jīng)廢棄了幾十年的影劇院,竟然放起了電影。 嚴律眉頭緊鎖,兩手舉起靈力,才謹慎地放在門把手上,“咯吱”一聲拉開了這沉重破舊的放映室的門。 隨即定格在了原地。 隨后追上來的小輩兒們要上前,被薛清極抬手攔住。 劍修提劍過去,站在嚴律身邊兒向里看。 門內(nèi),已經(jīng)落后了的大熒幕上正播放著一部有些眼熟的影視劇,薛清極辨認了一下,竟然是那部讓他看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的《仙俠傳奇之劍修無敵》。 只是屏幕上的劍修的臉十分模糊,另一側(cè)的妖也眉目不明。 熒幕上的劍修一開始還按照薛清極記憶里的劇情在動,但畫面幾次晃動,就見那劍修落了下來,掉落在地的尸體竟然只有半邊兒。 猝不及防看到這一幕,嚴律腦中當年的記憶猛然浮現(xiàn)。 “定神?!毖η鍢O聲音沉穩(wěn),眸色卻已掀起怒意——虛乾很知道如何激起嚴律心里的雜念,就是用他當年的死。 熒幕上光線打在室內(nèi),嚴律和薛清極這才發(fā)現(xiàn),這可容納一百來號人的放映室內(nèi),竟然座無虛席。 即便門已被打開,在座的“觀眾”都沒有反應。 他們專注地看著熒幕,悄無聲息。 嚴律深呼一口氣,努力不去看熒幕上的后續(xù),對薛清極使了個眼色,自己率先走進去。 薛清極隨后進入,仔細看了看座位上的“人”,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兒,緊急對到了門口的董四喜等人做了個“別動”的手勢,又輕輕指了指四周的“觀眾”。 眾人這才看清,在座的每一個“人”,身體都與座椅融為一體。 他們甚至已沒有了“人”的模樣,有的還勉強看得出是妖,已出了大半原身,但照舊與座椅長在了一起,渾身出現(xiàn)孽化,卻偏偏成了個硬殼,上邊兒還有道道龜裂出的裂縫。 這里每一個,都和樓下的封天縱、醫(yī)院的散修一樣,是怨神的“蛹”。 嚴律在這其中嗅到了一絲熟悉的氣味,這氣味鉆進他的鼻腔,扎進他的腦子。 他順著那味道找過去,心臟跳的像是要破腔而出。 咚咚,咚咚。 他來到了第一排的正中間,熒幕的亮光正好是最亮的一幕——劍修墜落在雪地中,白雪覆蓋了他的身體。 刺目的白色打在第一排正中間的那張臉上。 咚咚,咚咚。 即便已顯出原身,即便已發(fā)生孽化,即便皮膚已半邊龜裂,嚴律也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誰。 胡旭杰。 他壯碩的身體塞在影院的椅子里,垂著頭,口中不斷流出渾濁的液體,孽化出的穢肢和椅子融為一體。 第91章 空氣中腥味和詭異的香味交融, 刺激著鼻腔和神經(jīng)。 和其他已經(jīng)渾身僵硬的“觀眾”相比,胡旭杰的身體狀態(tài)還算柔軟,孽化的程度也稍顯遲緩, 脖頸和關節(jié)都還柔軟,應該是剛孽化不久,身體呈現(xiàn)出的“蛹”的狀態(tài)還不完全。 盡管如此,嚴律也無法將他和自己記憶里最后一次見到的大胡聯(lián)系到一起。 那會兒從孫氏醫(yī)院里出來時, 胡旭杰打著傘走進雨簾回頭跟他說話, 說自己以前擔心嚴律活得湊合,以后就不怎么擔心了。 說自己要坐地鐵,先走了。 就和每回出活兒回來時走的樣子沒什么區(qū)別, 甚至還囑咐嚴律到家了給他發(fā)信息, 嚴律后來把這茬忘了。 沒想到再見面竟然是在這間老放映廳內(nèi),竟然是現(xiàn)在這個局面。 嚴律瞬間的僵硬凝滯沒有逃過薛清極的觀察, 后者立即走過來,熒幕的光線打在放映廳前幾排“觀眾”的臉上, 他沒費任何力氣就看清了胡旭杰的模樣。 他臉色一窒,迅速拽了一把嚴律, 低聲道:“妖皇!” 這時候最忌諱心神動搖, 嚴律回過神兒來,才猛地喘了口氣兒。 “沒事兒?!眹缆珊鷣y地回答了一句,“他是……” “大胡?” 昏暗中傳來一聲略帶遲疑的聲音, 嚴律和薛清極一扭頭, 見佘龍和黃德柱等妖已經(jīng)進到了放映室內(nèi),雖然不敢輕易靠近四周明顯孽化異變的“觀眾”, 但妖族之間畢竟互有吸引,和嚴律一樣在這渾濁的氣味里嗅到了赤尾還未消散的氣味, 順著找了過來。 佘龍還沒走近就已經(jīng)看清了胡旭杰的樣子,渾身一哆嗦,臉上血色全無,雙眼瞪得像要流出血來:“大胡,你怎么在這兒坐著,你他媽怎么會在這兒!” 他平日里的斯文油滑全不見了,直勾勾盯著胡旭杰,從地上彈起來撲上去,要把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認識的兄弟從這放映室的椅子上撕下來。 嚴律抬手將他攔到半道,佘龍扒著他的胳膊,憤怒和悲慟讓他的五官扭曲:“你知不知道外邊兒都發(fā)生了什么,雪花……從小我就讓你做事兒帶著腦子,腦子呢????你起來!” 即便在來這兒之前已經(jīng)對胡旭杰的情況有了個心理準備,但記憶里昨天還跟你喝酒打屁的兄弟以這個樣子出現(xiàn)在眼前,對誰都是一種巨大的打擊。 佘龍的聲音劈裂沙啞,好似一把銹跡斑斑的錐子捅在錦緞絲綢上,在場之人都能感覺到根根絲線一同崩斷的撕裂力竭。 黃德柱帶著幾個妖族沖過來,看到胡旭杰時還揉了揉眼,繼而膝蓋一軟差點禿嚕在地,拽著嚴律的衣擺,好像拽著個主心骨:“嚴哥,他、他還活著嗎?” “怎么會這樣?”董老太太和仙門小輩兒也已走了過來,驚愕道,“他離開堯市的時候應該還沒出事兒,也就十幾個小時而已,怎么會孽化的這么嚴重?” “快來人去看看他情況!” 四周已亂成一鍋粥,薛清極抬手擋住幾個馬上就要沖過去的小輩兒,目光仍看著嚴律,嘴唇動了動,低聲道:“他自然還活著,但卻和你們期望的‘活著’不一樣了?!?/br> 昏暗中妖皇的表情晦暗不清,他一手抓著佘龍,腰上掛著黃德柱,渾身緊繃地站在胡旭杰面前,有一瞬間似乎也長在了這地方。 “都不準動!”混亂中,嚴律清楚明確的開了口,“退后,離這些座位上孽化了的人都遠點兒!” 妖和修士都不由自主地頓在原地。 熒幕的光線讓妖皇的雙眸看起來更加深邃,濃眉壓在眼眶,壓得其中情緒縮在底層,難以分辨,唯有語氣干脆利索,沉穩(wěn)簡潔:“這地方的‘蛹’都是朝著怨神的方向孵化孽化,不要輕易上前驚動,一旦受到刺激,孽化速度就會加快?!?/br> 薛清極心里酸苦難辨,嚴律說的很對,說的太對。 就因為太對,所以也太殘忍。 他甚至沒有吐出胡旭杰的名字,而是直接用“蛹”來代替。 這無疑是一種明顯的對自己的暗示,妖皇在提醒自己,胡旭杰在這一刻已不存在了,坐在這放映室、孽化的瞬間,胡旭杰就已經(jīng)是“蛹”了。 死亡和離別嚴律早在千年時間里習慣了,這種“習慣”并非是已麻木,而是已經(jīng)習慣在接受事實的這一天到來時,他能迅速將情緒爆發(fā)的時間壓縮在短短的一瞬。 在薛清極拉他的那一下過后,嚴律就已結(jié)束了自己晃神的時間。 薛清極曾一度認為嚴律的這種“習慣”是對他的殘忍,但重活回來,他逐漸意識到這種“習慣”是妖皇千年時間里都插在身上的一把刀。 每一次身邊人的離開,就將這刀推得更深入一寸,削掉他的一片血rou。 不知是誰帶著哭腔道:“那大胡怎么辦?他剛成這樣,說不準還有救……” 佘龍眼里帶著些許期盼,看向嚴律,盼望他的嚴哥能給他一點兒準話。 “他的確孽化不久,‘蛹’的輪廓甚至都還沒成型,”薛清極不忍嚴律再開口,自己先接過話頭,用劍尖指了指另一側(cè)的幾個“蛹”,“但他與其他在座者也有不同?!?/br> 放映室內(nèi)雖然昏暗,但借著熒幕的光線不難分辨出這一排的“觀眾”一部分身上還殘留著符紙束縛定身的痕跡,顯然坐在這里時并不情愿,或孽化的痛苦無法接受,才被以這種手段禁錮在此。 但胡旭杰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