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合活 第2節(jié)
“不說好了一道去埋歡歡的嗎,怎么就你倆去刨坑了?”佘龍把后座的東西挪開,又摸了摸那串狗鏈,“我還想把給它買的玩具一起埋了呢。” “我還想開追悼會呢,哥也不答應啊?!焙窠苷f,“不提傷心的,你買的什么?” “打電話的時候我剛平完老堂街那邊兒的事吃飯呢,就打包帶來了,”佘龍開始往外掏炸雞漢堡,“想著你倆估計也沒吃,買的多。” “貼心。”胡旭杰拿個漢堡兩三口就咽進肚里。 嚴律沒什么胃口,佘龍也習慣了他常年食欲不振的模樣,遞了包煙過去:“哥?” 煙是他慣常抽的牌子,嚴律抽出根煙叼上,拍了下佘龍從后座伸過來的腦瓜子:“謝了。老堂街那事兒?” “嗐,底下小輩兒鬧的,沒大事兒,”佘龍笑道,“論論理,揍幾個,廢幾個,就都安生了?!?/br> 胡旭杰道:“老棉就回趟山里底下就這德行了,以前也不這樣,老棉還是老了,管不過來了?!?/br> “知道你最近出活兒挺累的,但這回還得辛苦辛苦。”嚴律點上煙,“水邊的事兒我和大胡可能沒你管用?!?/br> 佘龍擺手:“別!哥,我精氣神好著呢,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倒是仙門,今兒本來不是要說薛家兩口子后事兒的么,怎么現在又變成他們兒子的事兒了?” 胡旭杰沒好氣:“可說呢,那幫牛鼻子就是找事!是,小孩兒是挺可憐,現在爹媽又都死了,孤零零的,那也不能吃喝拉撒都找嚴哥啊,知道的是幫著看孩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哥離異帶一這么大個兒的兒子……” 嚴律越聽越覺得離譜,皺眉給了胡旭杰一脖溜子:“你腦子要跟你嘴似的動這么勤快,我也不至于天天抽你?!?/br> “我說實話!”胡旭杰搓搓后脖兒。 佘龍看出嚴律心情不咋地,岔開話頭:“薛小年皮糙rou厚的,應該沒大事?!?/br> “我也不是嫌他煩,”胡旭杰發(fā)動車,“哎,他畢竟是仙門那邊兒的……說到底咱們又不是人,人家都說了,‘非我族類’!” 嚴律沒搭理,在胡旭杰和佘龍的嘮叨聲里算著瘋子的年齡。 算來算去也沒過二十五。 又沒過二十五。 這他媽都第幾回了? 車快開到求鯉□□旭杰和佘龍忽然都噤了聲,看著道路前方被路燈照出的東西。 城郊這片正在開發(fā),拆遷得差不多了,少了住戶的人煙燈火,只有寥寥慘白路燈的光線映照出鋪的平坦開闊的道路。 兩個路燈之間的灰暗里夾著個模糊不清的東西。又開得近了些,才發(fā)現好像是個蓬頭垢面的人,赤身站在路邊。 這“人”好似泡得渾身發(fā)白,軀體腫脹如球,頭低垂在胸前,醬菜似的頭發(fā)黏成一縷縷,身上淌下的水已經聚了一灘。 他無聲立晦暗的燈光下,腳尖竟然是踮著的。 路燈無端一閃,那發(fā)面面包似的身體倏然伏倒在地,四肢撐地,油脂似的一灘rou沖著他們的車沖了過來。 “水溺子?”胡旭杰嚇一跳,“晦氣,我去收拾收拾?!?/br> 嚴律抽著煙含糊道:“趕時間,就別細講究了。” “得嘞?!焙窠軕寺?,油門一踩,車在黑夜里獵豹般狂奔在四下無人的馬路上,直接跟發(fā)面面包撞上。 看似沉重無比的身軀與車正面相撞,車身卻并未產生絲毫晃動,仿佛那東西并不存在。 渾身爛rou糊在前引擎蓋,撞得跟醬rou餅似的臉正貼在副駕的擋風玻璃上,發(fā)絲間一雙沒有眼仁的灰白眼睛還在左右快速轉動,窺伺車內的三人。 車外依舊是蟬鳴與風聲,道路監(jiān)控探頭里車毫無異常地駛過。 這爆漿的般的場面讓胡旭杰和佘龍都有點反胃,嚴律把煙屁按滅火彈到煙灰缸里,邊跟玻璃上露餡的醬rou餅對視,邊把手向后座伸,喊佘龍:“餓了,辣翅還有沒?” 他胃口來了。 第2章 車繼續(xù)跑,掛擋風玻璃上的兄弟被撞得七零八碎掉了一路,留在玻璃上的粘稠濃水豬油似的糊了厚厚一層。 “剛才撞著那個不是一般孽靈吧,”佘龍從后座探頭,“看著像水溺子,怎么跑大馬路上?離求鯉江可有段路呢。” 孽靈是低級邪祟,水溺子是孽靈的一種,多由水中溺死者的煞氣怨恨所化,最喜歡干的就是在水底下薅人腳脖子。 這東西很少上岸,跟魚差不多,屬于水產。 胡旭杰說:“這地兒邪性,每年都得淹死幾個。聽我爸說這有個仙門古陣,是鎮(zhèn)邪驅鬼保太平的。后來周圍山川河流挖的挖改道的改道,估計破了大陣格局,福地毀了,老有邪物出沒。仙門只能隔段時間來維護維護,盡量別發(fā)展成煞地?!?/br> 佘龍問:“我看這地沒啥問題啊,哪兒來那么大煞氣?” “千百年變遷,以前什么樣你又不知道?!眹缆捎痔统鰝€漢堡吃,“上回來,那邊山頭還是個亂墳崗,荒年遇瘟疫,墳坑里尸體都被啃得不剩多少rou了。” 說話的時候也沒耽誤吃,他吃東西挑嘴,漢堡光撿著rou餅吃。 rou餅上裹著紅的白的醬,擋風玻璃上糊著黃的綠的膿,嚴律囫圇吞棗地咽了一肚子,又叼著個雞翅根撕扯,還能淡定地說亂葬崗里沒rou的尸體。 胡旭杰和佘龍看的齜牙咧嘴,胡旭杰道:“您還是別說話了,我瘆得慌。再有,都說了別光撿著rou排吃,天臺上養(yǎng)的雞都讓您整天喂面包皮跟生菜葉給喂得只吃西餐了。” 嚴律聽他絮叨就煩,只能裝作聾地該吃吃該喝喝,面包生菜也不浪費,塞袋子里帶回去照樣喂雞。 “就不該聽您的撞這一下,看給我車造的叫一埋汰?!焙窠苓€不肯閉嘴,“也就這周圍都拆遷差不多了沒啥人,不然半道要遇到個有些靈識的,眼亮,見咱們這車上頂個大瘤子邊走邊流汁兒,保不齊得嚇個好歹?!?/br> 嚴律幽幽道:“這年頭,走路上撞有靈識的人就跟你打游戲上段一樣,艱難,但想得美?!?/br> 胡旭杰很不服氣地瞪他。 “也未必,”佘龍忽然道,“看,現在我信這地兒邪了?!?/br> 原本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出現一個狂奔來的小黑點,屁股后頭還跟著兩頭大狗。 離得近了,小黑點逐漸清晰,是個瘦如麻桿的青年,跑得直甩舌頭。后頭的也并非什么狗,而是兩頭身上貼著數道符紙的腫脹白膩的水溺子。 青年鼻梁上架著的大厚眼鏡顛的搖搖欲墜,一手結劍指嘴里上氣不接下氣地念念有詞,但看來效果一般,差點兒讓水溺子咬著腚,嚇得一蹦三尺高,哭爹喊娘。 寂靜空曠的郊區(qū)深夜,這一幕本該像是恐怖電影,但卻透出一種詭異的喜感。 佘龍道:“我老家五歲小孩兒讓大鵝追的時候,也這樣?!?/br> “加油門,”嚴律將嘴里的東西咽下去,“這小子快讓水溺子吃自助了?!?/br> “我這車算是白洗了。”胡旭杰一腳油門,車急速朝著麻桿開去。 麻桿倒也不算太笨,一個蛙跳,連滾帶爬地讓出身后兩頭水溺子,車轱轆毫不留情地碾過,輕顛幾下停穩(wěn)了。 胡旭杰下車從后座兒抄起把鐵鍬,兩三步繞過去,一鐵鍬削掉了其中一頭沒滾到輪下的水溺子的腦袋,踢到副駕車窗外,這才把跌坐在地的麻桿提溜起來問道:“你怎么讓倆水產在岸上追得抱頭鼠竄?” “我也沒想到它跑的這么老快,”麻桿面容清秀,眼鏡滑到鼻尖,露出腫的像核桃似的眼,帶著哭腔說,“一嚇著口訣就念不全乎,老想著它倆要啃我屁股……對了,嚴哥呢?嚴哥來了沒?” 胡旭杰嫌棄地歪嘴:“喲,你們仙門都下命令了,我們哪兒敢不聽???” 麻桿聽不出嘲諷,反倒點頭如搗蒜:“多謝多謝,客氣客氣?!?/br> 胡旭杰氣個倒仰,把麻桿往旁邊一丟,對車上喊:“稍等啊哥,我把兩頭孽畜處理了。” 副駕車窗搖下,嚴律伸出的左手夾著抽了兩口的煙,輕輕一彈,煙頭正落在車轱轆下的爛rou上。 帶著紅光的煙頭落在粘膩的rou上,倏然亮起幽藍色的火光,直鉆進rou里。 地上已肢體扭曲的水溺子原本還在掙扎扭動,此刻卻渾身顫抖。沒過多久便被從里向外燒了個透,腫脹的身體被裹成了個巨大火球,燒得格外劇烈,卻無聲無息。 幽藍的火苗竄得老高,車窗里伸出的手漫不經心地撥弄兩下火苗,手臂上紋身似的圖案映得清楚。 深色云紋似藤蔓從嚴律右手指背開始,攀附蔓延向上直沒寬大的短袖袖口,只在小臂中段一處留了雞蛋大小的空缺。 麻桿一見到這花臂,一骨碌從地上爬起,等青藍色火苗燒光了水溺子的殘塊就顛顛跑過去,嚴律還沒開口,他就咧著個嘴嚎哭起來:“哥,咋整啊,年兒好像死了!” 嚴律讓他喊得頭疼欲裂,伸手一把鉗住他的大嘴:“閉嘴,大半夜的號什么喪!” 麻桿閉上了嘴,可能是哭的猛了,還擱那兒倒抽氣兒。 “你怎么搞成這樣?”佘龍驚訝道,“連你這樣兒的也敢二半夜的來出活兒?就你自己來的?” 車外的麻桿面色發(fā)白,嘴唇毫無血色,頭發(fā)一綹一綹地粘著,身上的衣服看起來皺皺巴巴像剛撈上岸曬得半干的海帶,裹著他本就消瘦的身體,整個人看起來十分落魄,神情魂不守舍。 嚴律皺皺眉:“到底怎么回事兒?” “薛叔他們前幾天不是出事了么,我就帶年兒來出事的地方祭拜,想著也是個安慰,”麻桿扒著車窗,抽抽噎噎道,“中間他說他渴了,我就去找賣水的地方,一回來就看到他扎進江里了,趕緊也跳下去撈,按理說就那么半分鐘時間就撈上岸了,可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不醒,就是不醒?!?/br> 越說越難過,啤酒瓶底厚的鏡片后倆眼腫的像核桃,又開始從僅剩的兩道眼縫里朝外滋水。 嚴律眼瞧著他大鼻涕要滴進車,迅速一指后座:“想我盡快過去瞧瞧,就把鼻涕擦了上車?!?/br> 原本正吱哇亂哭的麻桿立馬收聲,在佘龍和胡旭杰震驚的目光中撩起衣擺擦了把鼻涕眼淚,拉開后車門擠了進來。 佘龍立刻給他挪開個地方,盡量不去接觸對方的衣服:“除了你還有誰來了?” “我發(fā)現情況不對,就聯系了門里,但這幾天門里的人手都撒出去處理其他大陣的維護問題了,只有鹿姐在,帶了個醫(yī)修和幾個剛入門的同門來?!甭闂U如實告知,“他們讓我來帶你們過‘一葉障’,我就來了,沒想到遇到了上岸的水溺子,腚都差點被啃了。” 胡旭杰一邊發(fā)動車按照麻桿說的地方又往前開了一段,邊打斷他:“快別提你那倒霉的腚了,兩瓣兒俱全著呢別回味了。你們仙門的事兒別老找我們行不行,怎么不找你們老太太?” 麻桿垂頭喪氣道:“又病了,前陣才從北邊兒回來,估計是凍著了,最近都昏昏沉沉的睡著呢。鹿姐帶來的醫(yī)修沒瞧出來年兒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太太又沒醒,只能先找你們了?!?/br> 仙門現在管事兒的人年紀早已不小了,具體多大沒人知道,都喊“老太太”,她最近幾年身體愈發(fā)不濟,好在都是小毛病,但就是磨人,所以輕易不出來挪動。 所以麻桿這么一說,胡旭杰和佘龍也就明白了,沒再繼續(xù)追問,盡快將車開到了指定地點,停在一處馬路邊的空地上,離求鯉江還有一段距離,卻已經能感到空氣中的濕潤。 深夜的求鯉江一片寂靜,連蟬鳴蟲叫都幾乎沒有,雜草叢生,樹影凌亂。 麻桿抹著眼淚在前邊兒帶路,并未走地上以前踩出來的小道,而是頗有章法地帶著嚴律等人左轉右挪地朝著求鯉江方向前進。 嚴律一下車就聞到皺了皺鼻子,一股濃重的腥味兒直竄鼻腔,他重新點著根煙,借著煙味兒才稍微緩和了些聞到的異味:“這地兒真是越來越臭了。” “有嗎?還行吧,”胡旭杰吸了幾口氣兒,“就是青草味兒和一點河水腥味兒。哥,你這狗鼻子怎么整天一驚一乍的?!?/br> 他確實是沒聞出什么怪味兒,就算都是妖,嗅覺也不都一樣靈敏,嚴律這鼻子有時候跟裝了雷達似得,樓上馬桶堵了他在樓下都能開始罵娘。 嚴律權當胡旭杰在放屁,不搭他腔,只問麻桿:“你說帶他來祭拜,薛國祥兩口子就是在這兒找到的?” “嗯,一個地方撈上來的,”麻桿點頭,“有路過的發(fā)現江上有倆河漂子,撈上來之后官方那邊兒通知我們來認尸,我們才算找到他倆尸體。” 胡旭杰就算再跟仙門不對付,這會兒聞言也不由嘆口氣:“命,真就是命。好容易把個傻子拉扯大了,兩口子又沒了,你說這傻子以后還怎么過活?” 他不說還好,一說麻桿又抽噎起來,聽得嚴律頭疼。 “傻子”薛小年并不是完全的“傻”,吃喝拉撒都沒什么問題,就是平時不怎么言語,好像沉浸在自己的封閉世界里,一開始薛國祥和他老婆唐芽還想過帶去治療,但始終沒什么起色,一直都木木呆呆,學業(yè)也沒法繼續(xù)。 要單是這樣倒也還算個和氣小孩兒,問題是這人一受到外界刺激還會發(fā)瘋。以前有不開眼的覺得欺負傻子好玩兒,逮著欺負了薛小年兩回,第三回 又來時被瘋勁兒上來的薛小年撿起地上的石頭開了瓢。 平時呆愣憨傻,時不時發(fā)瘋要給人腦袋開天窗,薛家夫妻倆就更cao心這小子,平時忙起來實在沒空就擱仙門找人看著,仙門也放不了,就得丟嚴律這兒來看管。 因為這個特殊情況,薛小年自然也沒什么朋友,也就同是仙門中人的麻桿因為跟他同齡,且也不是很靈光的樣子,小時候也沒人帶被丟到仙門待著,所以才跟他相處的時間長點兒。 現在薛家兩口子突然離世,剩下薛小年一個對外界一切都不關心的傻子,爹媽死訊傳來時他也沒什么反應,可能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這變故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