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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詭 第62節(jié)

    既然公文下達(dá)了,就得啟程了。

    翟祿早早到了,瞧見衙門正在忙碌,估計都在因為公文命令而清點工作,也在準(zhǔn)備帶人前往儋州。

    他暗中觀察,發(fā)現(xiàn)縣衙這邊有些慌亂,不想早就預(yù)判到的樣子,他既猜著羅非白吩咐他幫忙把消息傳出去,只是為了盡快查案,也想把案子留在手頭查,免于落在宋大人手里,沒想到宋大人那邊還沒出手,太守府的公文就來了。

    這下,宋利州既無權(quán)染指,羅非白也無力抗衡。

    這可是儋州第一長官,掌管儋州十?dāng)?shù)年,名望高,愛民如子。

    不過翟祿猜想此人對此也算是樂意接受,不然出門的時候就不會還抱著一包紅糖糍粑。

    guntang香氣,撲面而來。

    翟祿暗道此人唯一的弱點可能也就這一個了。

    貪吃啊。

    “大人,您讓我很意外?!?/br>
    羅非白正打量著眼前江沉白等人特意弄來的馬車,聞言瞥翟祿,“讓你參與護(hù)送?”

    翟祿:“不是,是您看著頗有公子之風(fēng),一旦張嘴說話跟吃東西,就不像了?!?/br>
    羅非白:“.....”

    是在罵她啊,絕對是。

    ——————

    車馬過街,被護(hù)送的人也在囚車?yán)?,張信禮始終閉目,不去看任何熟悉之人,隱約聽見母親meimei的呼喚,他低下頭,心里萬般悔恨上心頭,卻是無法抬頭回望,只能聽著囚車車輪咕嚕聲不斷碾轉(zhuǎn)過故鄉(xiāng)街道,一點一點離開這里。

    他知道,自己回不來了。

    “人都是這么自私的嗎?”

    “自己過得去就好了,也不管他人這輩子如何遺憾?!?/br>
    羅非白不知是在跟誰聊天,言語淡淡的,張信禮忽然一怔,耳邊也聽到母親meimei追趕而來的呼喚。

    這一次,他實在忍不住,睜眼看去,看到年邁的母親跟年少的meimei....他雙手抓住囚車柵欄,鐐銬跟囚車?yán)ё×怂麨閿?shù)不多的余生日子。

    這是最后一眼了。

    “回去,回去!”

    “母親,meimei,對不住?!?/br>
    卻是看到有百姓得知她們是張信禮的親人,竟朝她們拋擲爛菜葉,張信禮見狀痛苦不已,叫喊她們回去,但兩人忍著百姓羞辱敵意,執(zhí)意追趕著....

    看著從小嬌滴滴抓著自己袖子喊著哥哥抱的meimei如今被人扔了一身的臟污,還有母親.....

    張信禮扛不住了,趴跪在車板上瘋狂磕頭,又朝馬車那邊磕頭求饒:“大人,大人,求您幫我,求您救救我母親跟meimei,求您了,我要說一件事,我說....!”

    馬車內(nèi),跟張叔一起坐著的羅非白吃飽了糍粑,正飽食倦怠著,手掌把玩著一串棕紅佛珠,眉眼間自帶涼薄,聞聲而抬眼間,又在車窗微蕩中傾瀉而入的日光剪影中有幾分超脫的神性。

    張叔有些心悸。

    說她菩薩心腸,事事體貼,連女尸遺留的斷甲都用貼身的手帕保留著,又舍得玩弄心術(shù)。

    將張家母女直接安置來拿捏張信禮那封守的內(nèi)心,逼他破防。

    ——————

    涼山很大,重巒疊嶂,是儋州數(shù)得上的山脈之地。

    過涼山本就不是輕松的事,隊伍人多,兩府差役護(hù)送著,自然走官道,也用了一整天才過小半的涼山,涼山內(nèi)自是有驛站的,一共兩站,為中轉(zhuǎn)休憩之地,也隸屬縣衙管轄,之前羅非白也過了此地,只不過那會為了不暴露身份,也怕驛站中有人是張柳二人的耳目,不敢留宿,反而去了條件不好的山中百姓家里借宿。

    一般查身份是城門之權(quán),但若是有外族人抵達(dá),驛站既有傳訊之責(zé)。

    來的是縣衙之人,驛站自然好生招待。

    第一日過了第一個驛站,留宿了,次日又趕了一路,在黃昏時分,按照原計劃抵達(dá)驛站后,眾人已是一身疲憊,驛站一共十個差使,為山中土著跟縣城派遣來的鄉(xiāng)役輪班值守,因趙鄉(xiāng)役被斬首,這位鄉(xiāng)役一時沒等到替班的人,已是逾期鎮(zhèn)守此地了,但山中日子不難熬,也清凈,他也不著急,上前行禮后,一概瑣事具已安排妥當(dāng)。

    “此前張柳兩人被抓,拔出蘿卜帶出泥,驛站中也有三只賊鼠被緝拿,但另有一人在名單上卻是提前竄入山中逃走,我等配合抓捕,但因涼山太大,荒野之地也多,至今未能抓到?!?/br>
    羅非白下了馬車,聽這位鄉(xiāng)役躬身匯報此事,“此前你差人押送那三個罪人,也送了信,本官已知,過去這些日,那逃犯既入深山,未抓到也正常?!?/br>
    “本官之前過了涼山,知曉其在官道之外的路徑本就幽深詭譎,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

    “不過那人既入深山,也必然會吃苦頭。”

    鄉(xiāng)役見她不怪罪,松了一口氣,“大人之前既回令讓我等不必追入深山,畢竟兇險,也是體恤,小人感恩大人仁德,這段時日也沒太冒險 ,偶有探查,人沒抓到,倒是抓捕了一些野味,正好予大人諸位解解疲乏?!?/br>
    這人會說話,跟張叔等人也是熟識,交談間迎人進(jìn)了驛站。

    許多桌子,菜肴不少,皆是取自于山野。

    差役熱情,其實也不算鋪張,都是用了往年庫存,也是時令山珍,全看用心與否,“正是吃筍的時節(jié),過往留存的老臘rou加咸菜燉春筍,也有小雞燉干蘑菇,這涼拌山蕨諸位可曾吃過?咱們本地的肯定吃過.....還有榛子炒貨,田雞辣炒,這雞雜酸蘿卜也是開胃生津....”

    羅非白瞧見門簾邊上還有幾個帶著新鮮黃泥的大春筍,殼黃微白,這類筍既新鮮,亦是未出土太多見風(fēng),殼來不及發(fā)黑,筍rou亦未變老,十分清甜可口,當(dāng)是眼下時節(jié)為老百姓最易吃到的美食了。

    比起第一個驛站的招待,這個驛站顯然更讓眾人歡喜。

    吃得太好了。

    “昨日那一路過的都是荒林,野獸倒是多,多為豺狼惡犬,但這邊山闕多竹林耕地,自給自足居多,一般過涼山的都樂意在這個驛站逗留,前面那個驛站啊,能咬牙抓緊時間過了抵達(dá)山下村落,也好過在那邊吃干菜。”

    李二吃得滿嘴流油,對這種事特別了然。

    眾人莞爾,羅非白亦提醒李二少吃點筍,“筍拔力,吃多了夜里要鬧胃的?!?/br>
    其實也沒法多吃,這么多個漢子都分得恰好,一人兩筷子就沒了。

    羅非白則是純吃不了那么多,一筷子夾了一大片白乎乎的筍,入口鮮甜爽脆,但因為在場之人多為男兒,廚師出手大氣,一塊很大,她吃著也夠了。

    江沉白中途發(fā)現(xiàn)自家大人少吃紅燒rou,倒是吃菜居多,好像對rou不是很愛。

    這點他早些天前就發(fā)現(xiàn)了,在黎村那會,村長并不知其身份,擔(dān)心得罪,也曾殺豬宰羊,但最后都吃進(jìn)了自己等人的肚子里,當(dāng)然,后來這位大人私底下給了錢,也是因此,自己后頭幾次請客吃飯也是心甘情愿的。

    但大人的確不愛紅rou,對魚蝦倒是有些喜好,可能公子出身的都這樣,聽說王都里的那些王公貴族還有只喝露水吃貢品魚鮮的呢。

    “大人,您多吃點rou啊,別老吃這些菜,這些菜咱們衙門日后要吃多得是呢,但這山禽少有,還有這野豬rou,是專門處理過的,用食茱萸烤制,并不腥......”

    羅非白這邊吃菜,應(yīng)了張叔的好意,而江沉白則是默默挑了一些魚蝦到干凈小碗,挪到大人面前。

    羅非白看了他一眼,也沒拒絕。

    李二好奇一些菜rou非時令,是不是被他們一口氣吃完了。

    鄉(xiāng)役一笑,“山中素來清寒,就是夏日炎炎,有一個地窖也可以窖藏許多蔬菜,不然您以為憑著一點耕地,我們吃啥啊,若是在夏日時常翻山越嶺出去買菜,不得累死,但有了地窖,出去一趟拉一驢車就夠咱們吃好久了,就是蠻驛站的客人住滿,也能支撐七八日呢。”

    “且冬日那會留存的冰塊放在地窖內(nèi)亦有大用,如今還有許多沒化開,別說這果蔬rou食,就是一些魚蝦在下面放個兩三日,也好食用的。”

    這倒是真的。

    前面那個驛站伙食不行,大抵是因為那個地塊山壁石塊多,無法挖掘出地窖儲存。

    加上其他菜肴跟米飯,就是翟祿都吃得滿意,飯后跟羅非白嘆息:“這阜城縣以前未有聞,來了之后才知道被溫縣令管制得如此之好,民生富庶,在張柳二人如此糟蹋下,還有底子在,料想當(dāng)初溫縣令在的時候,必然越發(fā)安泰,跟北地是一個天一個地?!?/br>
    “就是不知溫縣令如此功績,按照考評也該晉升,為何多年未提拔?”

    他也是正常疑惑,羅非白道:“老大人不是貪戀權(quán)位之人,可能是更想守護(hù)阜城一方太平吧,這類官員其實也不少。”

    翟祿想想也是,卻沒留意羅非白看著的是距離他們不算遠(yuǎn)的山頂方向。

    吃飽喝足,就該趁著還有點時間,干點正事了。

    驛站一個房間中,張信禮被江沉白提了過來。

    江沉白挺好奇的,這人如今又能吐出什么有用秘密來,難道打算指證曹琴笙了?

    第54章 欺壓

    _____

    吃完飯, 安排張信禮過來,中間有些休憩,但驛站內(nèi)外是忙碌的, 也得清理廚房跟餐室。

    地窖蓋子有了動靜, 打開。

    下面的昏暗見了光。

    胖乎乎的廚娘帶著剩下的吃食小心下了地窖,把沒吃完的東西放好,一邊跟身后的年輕學(xué)徒道:“羅大人剛剛還給錢了?”

    “仿佛是給了,林叔沒要,大人就讓他們記賬,到時候跟衙門報賬?!?/br>
    “其實本來就是衙門那邊出資購買的食材,那些山里東西若是入賬了,豈不是給咱們分錢了?”

    “算是吧, 咱們阜城縣氣運好啊, 連續(xù)兩屆好縣令,雖然中間有歹人作祟,但也不算太久.....”

    兩人說著話, 放好東西后,難耐這里低溫, 很快上去了, 待蓋子重新蓋上。

    在黑暗中, 這里能聽到外面的聲音, 因為一切都會在下面空間放大。

    路過的人說話, 走路的動靜......很快歸于寂靜, 因為地窖在后院, 這里尋常時候沒人, 何況入夜。

    地窖昏暗,內(nèi)側(cè)一個蓋著大毛毯的大箱子蓋子微微動了動, 后來地窖的蓋子打開了一個縫隙,一根竹管從里面鉆出,在一聲吹氣后,一個小白團(tuán)咻一下飛入林子某處。

    ——————

    審訊開始時,已是夕陽落山了,屋內(nèi)燭光幽幽,羅非白喝完一盞茶消胃,看向眼前跪在地上的張信禮。

    “你父親還在縣衙牢房里,這段時日出不去,要護(hù)著你母親跟meimei,既是張族長他們也有心無力,現(xiàn)在知道求本官了?”

    張信禮之前也算跟羅非白達(dá)成了協(xié)議,供認(rèn)了一些事,但山谷之事暴露,可見他隱瞞了許多,那協(xié)議自然廢了。

    羅大人可不是什么好脾氣的貨色,自然不吝手段讓他嘗嘗苦頭。

    也讓他明白她到底是不是心軟之輩,會為了其母親跟meimei的無辜而費心看顧。

    畢竟,死的那些姑娘那會可沒人看顧。

    情分跟本分,張信禮現(xiàn)在明了了,他是一點飯都吃不下,只慘白著臉直接道:“五年前,我已知自己無法再讀書,就去學(xué)院,本要給學(xué)院中的先生們帶一些地里的吃食,以謝他們往年照顧,但那會見偏院茶室有人,我猜是有貴客臨門,本要退避,卻驟聽到里面動靜,一看,竟是山長被人毆打,對方下手很狠,踢打山長身體,山長畢竟斷臂,根本不是對手,都吐血了。那時,我既震驚又憤怒,顧不得別的就沖了出去,卻也被那高大魁梧的護(hù)院給按倒在地,他們太強(qiáng)了,根本不是對手,山長憤怒中讓對方停手,對方卻越發(fā)得了樂趣.....”

    他停頓了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神色也漸木然。

    羅非白看著他,并不迫切逼問,只是以冷漠形成巨大的壓力,邊上的江沉白也就沒多言,心里暗想:必是極恥辱的事,才讓尊嚴(yán)之心很重的張信禮不肯聲張。

    最終,張信禮過了心里那一關(guān),道:“他們逼我喝....喝尿?!?/br>
    江沉白面露冷意,羅非白亦微蹙眉頭,“主導(dǎo)者,是何身份?”

    曹琴笙在那年剛接管青山學(xué)院,成為山長,又有那般名聲,什么人能這般毆打他?又當(dāng)著他的面欺辱其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