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詭 第7節(jié)
江沉白覺察到,神色驚異。 見鬼了。 還有嫌疑人敢問官差買吃食的。 雖說她現(xiàn)在已算不得嫌疑人..... 江沉白也就是一走神 ,忽聞張叔咳嗽了下,也才恍然意識到有人來了。 不遠處少年在他人指引下快步跑來。 舞勺之年,青澀似白飛楊,束發(fā)之巾羽隨風而動,因長久疾步或奔跑而氣喘吁吁,汗?jié)褚陆箢I(lǐng),瞧見人頭攢動包圍處,憑著幾分聰慧,忍不住呼喚:“阿爹?” 還未見人,聲先至。 江沉白也才察覺,看著羅非白隱約想:是因為瞧見了陳江二人之子來了,不愿讓其見到其父不堪的一面,這才喝止眾人羞辱陳生嗎? 如今的村民雖說對陳生有幾分嫌棄,但更多幾分對這少年人的惋惜,很快噤聲了,也讓開路。 本以為陳生此人會面露慚愧,誰知這人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死命纏住親子的衣擺,讓其為自己作證未曾殺妻..... 他此前聲量可是不小,滿嘴嫖妓,就為自救,弱冠少年尚知臉面,又在這么多人圍觀下。 人心多變,他日敬其榮耀,今日辱其失勢。 待往日贊譽有加的少年江河何嘗不是呢。 生父如斯,不為母求真相既是忘恩,若將父問罪又是不孝,如何處之? 一身的罪。 讀七書三經(jīng),白日頌雅風詩文,夜里默史學文絜,但頃刻間,尚算聰穎的他就在十步之外以其生父之狼狽,窺見往日村里大人長輩之鄙夷。 大抵連張叔等人都瞧見了江河的單薄身子生了顫栗,心有憐憫,張叔正要說些什么。 清秀臉龐青紅交迫,江河突然重跪在地。 “還請官差大人為我母親查清死因,若有真兇嚴懲不貸,若有冤屈,亦請肅清?!?/br> 張叔等人微有驚訝,神色古怪,村民們則是竊竊私語...... 這話也未知其是否為其父求情,不過那陳生憤怒非常,怒目瞪圓。 大抵在他看來沒有絕對維護他這個父親,就是當兒子的大大的錯誤。 陳生不滿,用力攥了江河江河的手臂就要責罵他,卻聽后面其他哭喊聲響,他一聽便覺要糟。 江家人來了。 ———————— 江家老父母于五年前接連病故,鎮(zhèn)上宅子住著的是其子也就是江茶弟弟江松與其妻林月。 到場后,暫且不說倆夫妻于此真正確定噩耗跪地苦求的場面多凄涼,后兩人在江沉白詢問下帶著鼻涕眼淚寥寥幾語說出是趙鄉(xiāng)役去了縣衙叫人之時也讓同行的村里人去喊了江茶夫妻之子江慎與江松夫妻。 這三人是隨著村人一起回來的,但腳力不如衙差們,且前后喊人也耽擱了,是以來得比較慢。 又似來得剛好——正撞上陳生暴露罪行。 不管江家人怎么想,反正縣衙的人與村里人都是這么想的。 這殺妻兇案大抵是要收尾了。 縣衙的人是真的忙,李二等人本來就是剛忙完事回衙就撞上趙鄉(xiāng)役,本想著來看一眼把抓現(xiàn)行的犯人帶回去就可以完事,哪里這小村溝里還能出個殺妻且抓路人頂罪的能人,好生忙碌后心頭一松,頓覺饑腸轆轆,便帶了幾分兇氣拽起了陳生,要帶去衙門問罪,正好去查那春玉樓的事兒。 但人正要帶走,羅非白卻說:“現(xiàn)在就走了?我的驢怎么辦?” 誰還管你的驢啊。 但江沉白發(fā)現(xiàn)這人是盯著陳生說這話的,眉眼間沒有洗清冤屈的歡喜,倒是多了幾分思慮的意味。 難道......此案還有其他變故?此人察覺哪里有異? 江沉白本就是年輕衙差的小頭目,自有幾分精明能干,雖是寡言,但擅察言觀色,從羅非白自證清白到悄然找他設下一計抓了鐵匠,足可見此人之敏銳。 后者所言“捷徑”不是證明她自己清白,而是直接陳生兩人都給一并拽出。 “他的官憑路引且在這陳生手里,若是丟失了,恐是難以行路,也無法證明身份,不好立足,實非小事?!?/br> 張叔緩聲說著,語氣待之前客氣許多。 李二等人本是不耐,此時稍猶豫,欲言又止,江沉白道:“李二你先跟村里借一驢先回城里查春玉樓那邊的事兒,我等暫留村子查于后的事。” 李二心里一喜,知是自家兄弟憐惜自己,先回了城里,自是能在城中先吃點撐肚子,好過在這破村子里吃什么豆腐。 “好嘞,我這就去,阿白你可得好好請羅公子吃下豆腐。” 他喜滋滋跑了,沒半點心眼,張叔面上吹胡子瞪眼,江沉白則是眉宇間如夾蒼蠅,還飛快打量了羅非白好幾次。 —————— 最后還是去吃了豆腐。 豆腐攤上,羅非白默默擦凈了桌面,低聲對江沉白說:“江兄若是真要請我吃飯,其實可以不吃豆腐的?!?/br> 江沉白:“不是你說的吃這個?” 羅非白:“我以為你不請來著。” 這什么嘴臉,就這還讀書人....得隴望蜀。 江沉白不理他,且冷瞧著對面坐著的陳生,他跟張叔之所以要帶著這位一起吃飯,就是想抓緊時間撬開他的嘴,別是今天入夜了還收不了犯人口供,若是罪證留了空隙,城里師爺那些人又能出幺蛾子了。 城里事多,他們實不想在這里耽擱。 可惜,這陳生看著是個軟慫的,竟是滾刀rou,愣是死活嘴硬不認罪,喊著春玉樓的姑娘能為他作證。 江沉白跟張叔撬不開他的嘴,吃豆腐的神情都像是在干吃白蠟,惹得那豆腐攤老板實是惴惴不安,好在羅非白吃了幾口填補了腹中饑餓,忽提了一句。 “陳生,你個子矮小單薄,體力不佳,那幫你抗了昏迷的我安置在你家榻上的人,是王虎還是誰?” 陳生瞳孔震動,臉頰肌rou不斷顫抖,而王虎在另外一桌被看壓著,憋屈惶恐,不知自己下場如何,一聽這話,頓時如被蛇咬,連聲叫喊:“不是我不是我,真不是我啊大人?!?/br> 喊誰大人呢? 這王虎也是被嚇傻了,幾次看羅非白鎮(zhèn)定自若查探線索,張嘴就來,但也沒人糾正他就是了。 他們都注意著陳生的明顯反應。 果真還有人幫著? 眾目睽睽,陳生如鯁在喉,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緊張之下嘴硬道:“胡說,就不能是我自己扛的?不是,我沒有,我沒干這些事,是另有真兇!” 羅非白:“好,就是你扛的?!?/br> 陳生快哭了:“不是我....” 羅非白:“那就不是你,是王虎?!?/br> 王虎:“陳生,老子宰了你!大人,我有冤啊,我要指證他殺妻,還要指證他有意殘害秀才舉人進士大狀元.....羅公子,您到底是什么功名?不管了,反正他害的就是您,我都門兒清,他就不是個好東西,還騙我!” 為了給陳生網(wǎng)羅罪名,先下手為強,王虎一個鐵匠滿嘴胡咧列,都快說到陳生意圖牽動全村破壞朝廷有功名之人意圖謀反.... 聽得人頭疼,但陳生又怕又恨,尤其是羅非白這廝端著半碗豆腐轉(zhuǎn)頭問張叔,“即便我無功名,按朝廷法度,這污蔑陷害罪得打八十大板再坐刑三年,而我有功名在身,既若只是秀才,也得罪加一等,少說五年,可對?” 這還真不是串謀騙供詞,張叔也算據(jù)實回答,摸著胡子道:“對極,還得據(jù)家底罰銀?!?/br> 歹毒如這羅非白,還斯斯文文回頭問陳生:“陳生,你可有私財?怕是沒有吧,江家還能為你出錢?” 最后一問堪稱羞辱極致。 一個入贅的,殺妻栽贓,還想著讓本家出錢賠款? 陳生本就是死扛著,如今被逼到絕路,臉色灰敗之下,欲言又止。 羅非白看出他已崩了防線,也不急,往剩下的豆腐里加了一點醬料,慢吞吞補了一句。 “王虎,他允諾十兩,給你了嗎?” 王虎此時才算是憤怒至極,“沒有!沒有!他害我啊!” 其他人聽著都心酸。 辦事了,但錢還沒給,就一空手套白狼??? 羅非白就知道沒給,否則王虎不至于做了偽證后,后面還膽大到在官差趕去的路上還敢提著鋤頭毀滅證據(jù),萬一有腳程快的官差,他就是自投羅網(wǎng)。 這么做,不外乎已經(jīng)上了賊船,要么陳生要挾不干就一道死,要么就是錢還沒到手,實在不甘,莽性上來就博了一把。 既沒給錢,說明陳生這人果然擅口舌哄騙,且也的確財資薄弱,錢財都在江茶手里頭,或是在江家那邊。 “你以十兩誘王虎,但手頭缺錢,力行誆騙也得美言撇清自己,但這人不一樣,實際替你扛人栽贓,且必在入戶后就能瞧見江茶已死,豈會不知這是最大的罪孽,恐怕百兩都不足以驅(qū)使此人吧,而你家能有百兩財資?村里人能不知你家底細?那此人不論是男是女,必性子糊涂,天性無邪,且不通男女之事,只任你差遣,這樣的人要查訪起來估計也不難,等幾位差大人吃完豆腐回你家那邊再看看后山跟前院是否有沉重的腳印,即可斷人身高體重,再一甄別?!?/br> 其實她猜測是對方為女子,且生性恐有智殘,否則在剝她衣物甚至接觸軀體的時候,合該有所舉動,或?qū)⑺秊榕拥膶嵡楦嬷惿?,然而陳生一無所知,可見這人是個糊涂的,壓根不分男女,亦不曉得她為女子對于陳生的計劃有多大的妨礙。 但在這,羅非白并未指證對方為女子,免得他人反推敲她為何如此斷定。 而這人也是一定要拿捏在她手里的。 也是出師不利,剛來此地就出了這個紕漏。 “找到人想來也很快,陳生,記住了,你坦白從寬減刑的機會可只有這么一次,也只有這么點時間。” 陳生怔了怔,“我不會死?” 他想說若是斷定自己殺人,豈能不死? 江沉白跟張叔明知必死,卻不懂羅非白如何誆騙此人。 筷子將豆腐跟醬料裹拌出了顏色,羅非白瞧著他輕輕一句,“一看就知道你沒怎么坐過牢,幾個官差招呼你一個,跟同時招呼幾個疑犯,那豈能一樣?你看現(xiàn)在有了你,王虎是不是就不用被針對了?” 又被點名的王虎如喝了黃蓮水。 其他人表情頓時一言難盡,而陳生迷茫后恍然大悟,且也迅速意識到了:他可以推罪名給那人。 張叔跟江沉白聞羅非白這般游說,心里大驚,更是不滿,這不是讓這陳生推罪給那人嗎? 她不知后果? 好在兩人都算有些城府,不滿之下也狐疑這人是不是另有懷疑,想通過抓住那個幫手再來作證陳生死罪。 陳生果然意動,正要開口。 “啊,這位小官人,您提及的可是陳生那個胞妹?陳阿寶?!倍垢瘮偫习逡恢必Q著耳朵呢,聽了大概,脫口而出提了一句。 此時也在吃豆腐的趙鄉(xiāng)役聞言抬頭,似恍然:“啊,是有這么一個人,我想起來了,好啊,陳生,你倆兄妹竟合謀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