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邵發(fā)來了司徒鴻才的履歷，上面顯示——他是s城本地人，初中畢業(yè)后一直倒騰各種小生意，有賺錢的，也有全賠光的，中間有幾年只能去國外找機會，直到五六年前才回華國長期定居，后來成立點星，攪起內(nèi)娛一灘渾水。

    談寧瞇起雙眼，燦燦說得沒錯，談同光出事前后幾年，司徒鴻才人都不在華國，不可能是改頭換面的合伙人。

    她深吸口氣，朝身后座椅靠背重重一倒，一雙眼被前車車尾的紅燈照著，瀲滟里夾了些許無奈。

    前方進入堵車路段，好幾分鐘才能往前挪一米，喬聿白見她面色不虞，知道是沒什么線索，便抬手旋開車載廣播。

    一段悠長溫柔的音樂飄出來，歌喉婉轉(zhuǎn)，是蘇藍的聲音。

    電臺主播也不會放過“點星學(xué)”這個熱點，正好給蘇藍的新作品帶來一波新熱度。

    談寧聽著歌，心頭松快不少，認真眨了下眼，“謝謝喬老師，這是我朋友的歌?！?/br>
    喬聿白眼尾一瞥，掃見她唇角的笑容，忽然說了句：“那我們，也是朋友嗎？”

    路虎已經(jīng)駛進了幸福里小區(qū)，梧桐葉碩大的葉影打在玻璃前窗上，談寧怔了一下。

    “當(dāng)然算啊?！彼p聲回答。

    進入地下車庫，喬聿白頷首：“既然是朋友，就別叫老師了，太生疏?！?/br>
    “……好。”空氣變得緩慢濃稠，談寧看向他的眼神卻很坦然，“那我該怎么稱呼？”

    “剛才你念我名字的后兩個字，就很好聽?！眴添舶壮练€(wěn)地將車泊在車位上，淡淡張口，聲音里有一種很清爽的笑意，“聿白?！?/br>
    *

    第二天，談寧照舊回檢察院上班，吃過早飯，往電腦前一坐，系統(tǒng)里又靜靜躺了五六個剛分來的案子。

    第五檢察部的任務(wù)很多，每人手上同時處理好幾樁是常態(tài)。

    不過這些和她以前在法院一年五六百件案子的高強度比起來，工作量已經(jīng)輕了很多，再加上點星影視詐騙案這邊，作為主犯的司徒鴻才已經(jīng)認罪，龐開誠想負隅頑抗也撐不了多久，她有意給自己換換腦子，從別的案子那里尋找思路，便開始認真看新來案子的卷宗。

    楊主任下午要去法院出庭支持公訴，是一個盜竊案，談寧因為錄節(jié)目請假和專項組的工作，部里很多出庭的任務(wù)都交到了另一位檢察官助理小劉的手上。

    雖然小劉也有意在楊主任面前表現(xiàn)自己，對此并沒有什么怨言，但是大家干多干少都拿一樣的工資，談寧心里有點過意不去。

    在岸上工作，個人能力很重要，人際關(guān)系也是門顯學(xué)。

    上午她給同事們買了咖啡，吃完午飯又叫了果切外賣，還給大家分發(fā)導(dǎo)演隨手塞給她的香蕉tv會員月卡，把所有人哄得開開心心。就連辦公室最人精的大姐看見她，都笑瞇瞇地拉著她的手說：“小談寧真是個暖心的孩子！”

    下午一點的辦公室一片安靜，同事們都都躺在折疊床上陷入午覺，談寧拿起筆記本電腦，輕手輕腳找了個空會議室，決定中午加個班，把這個盜竊案吃透。

    兩點半上班時間一到，她換好制服，拿著寫好的材料去找楊主任。

    小辦公室里，楊主任卻神色嚴峻，皺著眉頭在打電話。

    領(lǐng)導(dǎo)電話可不能隨便聽，談寧正準備把門帶上，楊主任卻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留下來。

    談寧關(guān)上門，安靜地靠墻站著。

    楊主任說了兩句“好好”“知道了”“我來跟她說”，隨后放下電話，伸手捏了捏眉心，長嘆口氣。

    談寧有心理準備，“主任您說吧，又是點星的案子嗎？”

    楊主任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司徒鴻才是認罪了，但是他的律師卻不依不饒，你當(dāng)時抓他倆時掏槍了？你哪兒來的槍？”

    談寧淡聲：“節(jié)目組用作道具的塑料槍，我可沒說那是真槍啊，是他倆自己這么認為的?！?/br>
    楊主任舒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律師說，你還把他倆揍了一頓？”

    談寧神色平靜，“動手了，但是您放心，根據(jù)《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標準》，我對他倆的那點傷害連輕微傷都算不上，遠不到立案標準，入看守所也體檢報告上應(yīng)該寫得清清楚楚，實在不行我自掏腰包請他二位做司法鑒定?！?/br>
    楊主任點點頭，猶豫了一下，放緩聲音：“我知道你是個有抱負有沖勁的年輕人，我年輕時也像你這樣……只是身在體制內(nèi)，就難免被條條框框的制度裹挾，說到底，你也不是警察，而是檢察官助理，咱們檢察機關(guān)提前介入，指的是對證據(jù)調(diào)取、事實認定、法律適用和偵查行為的合法性提出意見和建議，再多的，就不合適了?！?/br>
    他把“助理”兩個字咬得很重。

    談寧垂下眸子，不置可否，“主任，您說的我都明白了?！?/br>
    楊主任摩挲著手指，“點星的這個影視詐騙案，影響很大，現(xiàn)在各地都在提供線索，已經(jīng)不僅是咱們院和公安的事……剛剛電話就是王檢打來的，上面現(xiàn)在要求并案，交給上級檢察院經(jīng)濟犯罪檢察部辦理，下午你就別去法院了，和彭圓圓一起做好交接工作?！?/br>
    空氣靜了數(shù)秒，談寧意識到自己衣擺已經(jīng)被手心的汗浸透了。

    “這個案子還有很多疑點……”

    “上面有那么多專業(yè)人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線索的?！睏钪魅翁痤^，盯著她，“就算咱們自己辦，牽扯到你父親，你也無論如何都不能插手，還不如交出去，你就在這好好工作，自有結(jié)果……你說呢，談寧？”

    談寧無話可說，輕輕點了下頭。

    她心中沒有太大失望，單位有單位的運行規(guī)則，怪只怪自己現(xiàn)在資歷還太淺。

    下午出庭又是小劉代勞，談寧把自己整理好的材料遞給她，小劉淺淺點頭道了句謝。

    彭圓圓替她打抱不平：“憑什么啊，明明是你犧牲午覺整理好的資料，要跟上面交接，我一個人來就行了，楊主任怎么又臨時換人，我看年底評優(yōu)評先小劉肯定第一?！?/br>
    談寧目光沉著地搖頭：“沒事，我正好也累了，交接完還能歇口氣。”

    她和彭圓圓花了大半個下午把所有線索分類整理打包，從內(nèi)網(wǎng)傳給了上級檢察院。她還專門在案情簡報里寫了對案子“肇事逃逸”“無牌黑車”“談同光”等幾個疑點的思考，最后留下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以備辦案人員不時之需。

    難得準時下班，彭圓圓說要請她吃樓下新開的酸湯火鍋，談寧沒有答應(yīng)，她說家里還有點事，出了檢察院大門，直接打車去醫(yī)院。

    徐老師帶著鞏元思上輔導(dǎo)班去了，老安一個人躺在病床上，抱著手機，笑得咯咯不停。

    “來得正好！”他看見談寧很高興，“《推理的法則》第三期，新鮮出爐的！你說我這一受傷啊也有好處，以前哪來時間看這些綜藝……唉你別說，喬老師在這里頭可真帥啊！”

    談寧放下公文包，伸頭看了一眼。

    ——屏幕上正演到他們站在死者聞人老爺身邊陳述自己身份，郜曲聞人汪裴司晨金句不斷，喬聿白談寧驗尸頗有默契，彈幕不是在“哈哈哈哈哈”就是在“nbnbnbnb”。

    老安指著郜曲，笑得淚花直閃，“這哥們女裝太有意思了，還有這個小汪汪，他怎么對你那么上心啊，導(dǎo)演切了好幾個鏡頭，他一直偷偷看你！”

    談寧沒好氣地說：“因為他膽小?！?/br>
    老安抬了抬眉毛，按下暫停，將手機放回床頭柜，“這又是怎么了？辦案子碰壁啦？”

    談寧苦笑一聲，“何止是碰壁……司徒鴻才昨天倒是認了，但是關(guān)于我爸的事一個字也不愿說，除非我去求他，我這邊疑點還沒梳理完呢，下午上面就把案子接走了，只讓我老老實實等結(jié)果。”

    老安頓了一下，靠著床頭問：“和喬老師說了嗎？”

    談寧搖了搖頭。

    這段時間喬聿白幫了不少忙，她又不傻，知道喬聿白對她的好除了看在專項組節(jié)目組同事的情份上，或者還有更深一層的含義。

    她也知道喬聿白的身家背景，他父母在s城的地位和勢力，可能只需要簡單打個招呼，那個案子便會重新回到她手上。

    但是在這件事上，她更想靠自己。

    老安看了她一會，沒說話。

    “說吧，我能幫你什么忙？”老安沉聲道。

    談寧抬眼，看著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夜景，無數(shù)線索在腦中交織，她該從哪一點查起？

    “……龐開誠肇事逃逸后，有一輛無牌黑車帶走了孔福，而蘇藍也見過龐開誠從那輛無牌黑車上下來。”她輕聲道，“不知道上級檢察院會不會留意到這個線索，但是我的直覺……”

    “直覺，有時候比線索還準?！崩习矅@了口氣，“只要不觸犯規(guī)則，我可以想辦法幫你查一查這個黑車?！?/br>
    談寧點頭：“謝謝。剩下的就交給我自己吧，雖然可能會花費很多時間，但是我相信……公平和正義一定是站在我們這邊的?！?/br>
    這句話她曾經(jīng)對小云說過，現(xiàn)在，她送給自己。

    *

    柴莉莉抱著牛皮紙箱，從辦公室門口走出來。

    點星已經(jīng)徹底完了，董事長和前高管被曾經(jīng)的藝人送上囚車，股價暴跌，資方停止投資項目要求賠償，根本無人愿意接手這個爛攤子。

    藝人們工作停擺，蘇藍的官司不告而勝，她的律師走進來，直接撕掉了合同，而夢茹柯竹悅趙嘉禾也在找她討個說法，要求很明確——盡快解散解約，還她們?nèi)俗杂伞?/br>
    她們?nèi)齻€，尤其是夢茹，這幾年給點星掙了不少錢，柴莉莉名牌鞋包和奢侈消費都是趴在她們身上吸血得來的。藝人換個公司還能東山再起，那她柴莉莉呢？手上的點星股權(quán)已經(jīng)不值幾個錢，男友面臨八到十年的坐牢，這日子該怎么過下去?。?/br>
    柴莉莉打開銀行賬戶看了一眼，又默默收起手機。

    這么貴的寫字樓是租不起了，她現(xiàn)在只想趕緊撈一筆錢，然后離開這個鬼地方。

    她的車昨天拉去了二手交易市場，出租車嘛，打不起，柴莉莉戴上口罩，屈尊降貴地鉆進了地鐵站。

    這是柴莉莉五年來第一次坐公共交通，也是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晚高峰的地鐵站有這么多人。

    她足足等了三趟，才被后面的乘客推進車廂，jimmy choo被踩了好幾腳不說，還被渾身肥rou的大爺和一張嘴就是韭菜味的小弟夾在中間，苦不堪言，差點當(dāng)場吐出來。

    恰好地鐵到站，柴莉莉也沒管是哪一站，拼命擠了出來，扶著垃圾桶深呼吸。

    這一站叫幸福里，她看著手機地圖，準備改乘公交回家，結(jié)果剛一轉(zhuǎn)頭，便撞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談寧就站在一步之外，雙手插兜，看上去沒什么表情。

    但是那雙美麗的眼，幽深，平靜，黑不見底。

    第47章 大家都哭了

    地鐵站燈光冷白, 柴莉莉嚇了一跳，宛如見了活閻王，抱著怦怦直跳的心倒吸一口涼氣。

    “談寧！你怎么在這里？”

    “我為什么不能在這里？”談寧站在原地沒動，沉沉嗓音傳過來, “莉莉姐, 地鐵是你開的嗎？”

    柴莉莉慌亂地擺了下手：“不是, 不是……就是沒想到會碰上你?！?/br>
    談寧打量著對方一身狼狽模樣——妝花了一半，露出因為嘔吐而不大好看的臉色唇色, 玫粉色西裝皺皺巴巴, 亮銀色jimmy choo上布滿鞋印, 懷里抱著的牛皮紙箱被擠扁, 里面是曾經(jīng)擺在她辦公桌上的高級香薰蠟燭, 還有幾本附庸風(fēng)雅買回來卻一次都沒看過的書。

    柴莉莉得到如今下場算是咎由自取，談寧對此無話可說, 干脆垂下眼，轉(zhuǎn)身快步向地鐵站出口方向的樓梯走去。

    沒想到對方竟然追了上來。

    “談寧！你等等，等等我！我有話跟你說?！?/br>
    這個出口位置偏僻, 人比站里少，柴莉莉一陣小跑，高跟鞋在空曠的樓梯上回響, 終于追上了走到一半的談寧。

    談寧站在高處，轉(zhuǎn)過頭，神色冷厲地俯視柴莉莉。

    “……莉莉姐還有事？”

    “別叫我姐, 我當(dāng)不起?！辈窭蚶蛲Ｔ趲讉€臺階之下, 喘著粗氣放下牛皮紙箱, 一手撐著墻，另一手胡亂地擺了擺, “我，我……我就是想跟你說，我錯了，以前不應(yīng)該……”

    她嘴里說著道歉的話，語氣和神態(tài)卻很別扭——習(xí)慣了當(dāng)上位者，面對曾經(jīng)的下屬，怎么也擺不出服軟和求人的樣子。

    “……不應(yīng)該幫著點星壓榨我？”談寧幫她把話說完。

    柴莉莉重重點頭：“是是是，談寧你明白就好?！?/br>
    談寧覺得有點好笑，偏了偏頭：“所以你也知道，你我之間的合同明顯違背勞動法，可以到監(jiān)察機構(gòu)投訴，申請仲裁，甚至去法院起訴，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