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一個人瞎溜達？”薄韌在視頻那頭問他，“你爸媽呢？”

    楊樵把鏡頭朝向前面的父母，讓薄韌看了看那美好的畫面，又轉(zhuǎn)回來，問：“你在干什么？”

    “躺著?！北№g無精打采道，“我今天休息，年前看到排班表的時候，我還以為今天一定能找你玩，那我得是一塊多么快樂的小餅干，結(jié)果你就這樣對我，我碎了?！?/br>
    楊樵出來玩心情倒是很好的，說：“別這么大怨氣，給你看晚霞。”

    他又把鏡頭朝向海面，海棠灣的晚霞如一幅莫蘭迪色系的油畫，藍色浪花在油畫里靈動地奔跑，跳躍。

    “好看嗎？”楊樵道，他切回了前置鏡頭。

    “好看，”那邊的薄韌目不轉(zhuǎn)睛，說，“真的很好看?！?/br>
    楊樵笑起來，他額前頭發(fā)在海風里飛揚，道：“你要是也在這里就好了?！?/br>
    薄韌心里的小鹿撞死了十萬頭，道：“你想我了嗎？”

    楊樵沒有回答，視線投向海面，數(shù)秒后才挪回來，說：“對了，我爸說元宵節(jié)想和你們家一起吃個飯，你問問你爸媽有沒有安排，時間合不合適?！?/br>
    “和你們家吃飯，我爸可太愿意了，”薄韌陰陽起了薄維文，道，“知識分子家庭陽氣足，他要吸一吸。”

    楊樵想笑又覺得不禮貌，說：“那我再問問唧唧，咱們?nèi)乙黄疬^元宵?！?/br>
    薄韌道：“我問他吧，你別管了?！?/br>
    而后，他就先打電話問了薄維文：“楊樵爸媽說元宵節(jié)一起吃個飯，你們有別的安排嗎？”

    薄維文像是在思考，好一會兒才回答：“沒有，可以。”

    薄韌道：“好?！?/br>
    掛了電話后，他又打給鄒冀，鄒冀自然滿口答應(yīng)，并表示飯店交給他來安排。

    鄒大年夫婦倆從高中起就很喜歡兒子的這兩個朋友，到得現(xiàn)在更是不用說了，他們之間的友情經(jīng)受住了考驗。也是愛屋及烏，夫妻兩人對楊樵和薄韌的家人們都有著強烈的好感。

    薄維文和何靜娟對元宵節(jié)聚餐的重視程度超出了薄韌的預料。

    兩人在家里鄭重其事，挑選著當天吃飯時要穿的衣服。

    薄韌只好在旁邊隨便參謀一下。

    “好看，我媽穿紅色最好看，就這件吧?！北№g道。

    “等你結(jié)婚，”何靜娟順勢試探道，“我當喜婆婆那一天，也要穿大紅色。”

    “……”薄韌道，“都說了我不結(jié)婚，別說這個了?！?/br>
    他又看向薄維文，敷衍地說：“爸你就隨便穿吧，你幾件衣服都差不多?！?/br>
    薄維文道：“這會不會太隨便了？”

    薄韌說：“吃頓飯，不用那么講究?！?/br>
    薄維文欲言又止，何靜娟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薄韌怕父母再催婚，找借口出去了。

    薄維文才低聲問何靜娟：“真的只是吃頓飯嗎？”

    何靜娟道：“我怎么知道??？”

    兩家關(guān)系雖然很好，還沒有在重要節(jié)日一起這樣吃過飯，令這對夫妻不由得杞人憂天：

    薄韌和楊樵這對孩子，不會是要在那晚，在家長們面前……攤、牌、吧？

    正月十五當天晚上，來到了鄒冀預定好的飯店包間里，三家人歡樂聚首。

    何靜娟：“……”

    薄維文當即斥責薄韌：“鄒冀家也來，你怎么沒說？”

    “我沒說嗎？”薄韌茫然道。

    他根本沒注意這種細節(jié)。害得自家父母在家里白白緊張了一星期。

    天知道，這一晚上，這一桌上，三對家長中，只有鄒大年和王愛云是在心無旁騖地吃飯。

    另外兩對父母各自心懷鬼胎，還在不停地觀察對方，尤其發(fā)現(xiàn)對方好像也在觀察自己，更是心虛不已。

    三個晚輩座位挨著，楊樵坐中間，三人中也只有鄒冀在專心聚餐，還時不時說幾句俏皮話逗長輩們開心，幾次舉杯也都是他發(fā)起，共祝國富民強，大家事事順心。鄒老板很討長輩喜歡，也確實是個場面人。

    薄韌一直偏著頭與楊樵說話，兩人時不時還把腦袋湊一起，嘀咕幾句，偶爾也一起看手機里，好像很多有趣的話題要與對方分享。

    “我們鄒冀也老大不小了，”王愛云發(fā)起了重磅話題，對另兩家父母說，“如果有條件合適的女孩，給他介紹一下吧?！?/br>
    鄒冀：“……”

    除鄒大年外的所有人：“……”

    “別，別別別。”鄒冀忙道，“這桌上我是最小的，真不著急，別給我介紹啊?！?/br>
    他們?nèi)齻€是同齡，鄒冀是年底生，確實是最小的那個。

    鄒大年知道鄒冀有心上人，很自然地接話說道：“薄韌和楊樵做哥哥的，先打個樣，早點成家啊?！?/br>
    鄒冀：“……”

    除王愛云外的所有人：“……”

    “別，這也別，”鄒冀又忙道，“那不就只剩下我了？我不同意他倆早點成家?！?/br>
    這下，所有人：“……”

    還是楊漁舟打了圓場：“年輕人的事，我們就別管了，時代和過去不一樣了，他們要過什么樣的生活，讓他們自己拿主意?！?/br>
    趙晚晴也對王愛云說道：“鄒冀年紀是最小，可他也最扛事，真不用擔心他。”

    這話差點把王愛云給說哭了。

    于是所有人達成了共識，同意了楊漁舟的觀點，讓年輕人自己拿主意吧。

    從三亞回來后不久，要給楊樵介紹對象的親戚們就陸續(xù)卷土重來。

    楊樵和父母商議，他要在云州長期生活，一直找借口推諉不是長久之計，但是出柜，有可能會給楊漁舟惹麻煩。

    楊漁舟對此卻一笑置之，他是技術(shù)人員，這種事不影響他的工作。

    他個人的觀點也很明確，他的兒子不結(jié)婚，或他的兒子是男同，這兩件事從輿論對他的影響上來說，其實沒有什么區(qū)別。

    都可以歸結(jié)為：楊漁舟的兒子與眾不同，嘖嘖嘖，和別人不一樣呢。

    “這些年，你已經(jīng)給爸爸增光不少了，很多人都很嫉妒我呢?！睏顫O舟開了個玩笑，為此事一錘定音，“現(xiàn)在也是時候讓我丟丟臉，讓嫉妒我的那些父親們，心理平衡一點?！?/br>
    饒是如此，楊樵發(fā)那條出柜朋友圈之前，還是先通知了他最好的兩個朋友。

    他們?nèi)齻€有一個聊天群。

    木頭：兄弟們，我要出柜了，我爸媽同意了

    消息剛發(fā)出去，他立刻接到了薄韌的電話。

    薄韌問道：“出什么事了？為什么突然出柜？”

    “……”楊樵道，“沒什么事啊，就是吃飽了沒事做，出柜玩?！?/br>
    薄韌：“……”

    “真沒事。”楊樵以為他在為自己擔心，反過來安撫他，做出了解釋，“就是親戚們一直介紹對象，煩了。你有什么意見要發(fā)表嗎？”

    薄韌道：“我沒意見，我……我沒有意見。”

    楊樵道：“好，掛了。”

    而后他看到群消息，鄒冀一個人狂歡了起來。

    我是鄒冀：好耶！恭喜木頭總開啟新生！

    我是鄒冀：木頭總請客，大擺宴席！

    我是鄒冀：吃頓小燒烤也行

    我是鄒冀：那發(fā)個紅包？

    結(jié)束通話的薄韌也終于在群里冒泡。

    我算哪塊小餅干：唧唧別鬧

    我是鄒冀：這是好事啊

    楊樵發(fā)了朋友圈，宣布自己就是傳說中的男同性戀。

    然后他再次切回到了群對話框。

    木頭：沒錯，是好事啊

    他開始發(fā)群紅包，連發(fā)了幾十個才收手。

    這動作帶著點泄憤，滿含了他壓抑許多年的情緒。

    對親近的人出柜是一回事，對整個世界出柜，又是另一回事。

    今天起，他徹頭徹尾，是真正的自己了。

    從正月下到二月里，云州接連下起了幾場雪，白茫茫地一層層覆蓋人間，又逐漸消融。

    在這春雪之中，發(fā)生了幾件事。

    其一，鄒冀和顧遙偶遇了一次。

    在云州市行政服務(wù)大廳，顧遙趁寒假來辦些手續(xù)，鄒冀雇用的送水工人有事請假，他來替工人送桶裝水。

    兩人在大廳里迎面遇上，顧遙怔住。鄒冀推著水車，大方地先打了招呼，說自己還有事要忙，又笑著先與顧遙道了別。

    其二，薄維文和何靜娟會審薄韌。

    他們以為楊樵的朋友圈是發(fā)給他們看的，因果鏈條非常清楚，事實基本可以認定。

    當時薄韌輪崗生涯中最討厭的一個師父出現(xiàn)了，每天焦頭爛額，雪天路滑，還被父母奪命連環(huán)call叫回了家。

    被父母審問了，他一整個大懵逼，半晌才回答說：“你們猜對了一半……是我想和楊樵談戀愛，他還不一定愿意?！?/br>
    何靜娟問：“這是什么意思？”

    薄韌如實告訴了父母：“我喜歡他很久了，他應(yīng)該也喜歡我很久了，我們還沒有正式談過這個問題?！?/br>
    父母兩人面面相覷，很快他們就“楊樵是不是喜歡薄韌”辯論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