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不落花與雪 第3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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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天色還未到卯時,刑獄司正門都沒開,這會兒動恩怨冊,肯定有陰謀。 “我有從書精世族里帶來的點睛香。” 肅霜從未這般慇勤過,她只是覺著自己必須要做點什么,得從僵局里蹦出來。 “點睛香是整理書庫用的東西,點著了,把墨跡放在上面燎一下就知道什么時候?qū)懙?,燎兩下就知道是誰寫的,燎三下……” 肅霜慇勤的聲音一下斷開,祝玄握住她的腦袋,細細順毛,極難得柔聲夸她:“好書精,果然能干?!?/br> -------------------- 來幾章感情戲。 第39章 心上何處覓朱砂(二) 點睛香約有食指粗細,點燃時既無煙也無味,雪白的香灰一粒不落。 “燒到一半的時候就可以用了。” 肅霜拿出優(yōu)秀秋官的架勢,半個字不多說。 祝玄低頭翻看被篡改的恩怨冊,那一頁墨跡淋漓,寫道下界有獒因妖君食人不絕,霸占土地山河神為禁臠,數(shù)百年來禍害一方,誠為大患。 他瞬間醒悟,這是調(diào)虎離山的陽謀。 獒因和環(huán)狗可不同,他名聲好,行事低調(diào),是個幾乎沒有破綻的妖君,把他的名字寫進恩怨冊,刑獄司必不會輕視,十之七八是兩位少司寇一起下界調(diào)查。 源明帝君正大動干戈請來九霄天上的大帝們找尋重羲太子,這節(jié)骨眼把兩個少司寇誆去下界,明顯不對勁。 不知這位夜來潛入刑獄司篡改恩怨冊的賊子是誰。 點睛香已燒了一半,祝玄拿起恩怨冊在上面細細燎了兩下,但見雪白香灰墜落書案,拼成一個名字:乙槐。 是他?祝玄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個名字。 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如今的乙槐是赫赫有名的神戰(zhàn)司副神將,馬上還要做正神將,但數(shù)百年前他有過做秋官的經(jīng)歷。環(huán)狗一事,恩怨冊被調(diào)換的手段非常熟練,空子鉆得恰到好處,祝玄一直懷疑是秋官所為,卻沒找著破綻,若是乙槐便說得通了。 祝玄也立即了悟,為何涂河龍王一家被滅得那么干脆利落,他知道參與者里面一定有真正厲害的,卻沒猜到是乙槐。 這個乙槐實在不簡單,不顯山不露水,若非他來改恩怨冊,還真很難發(fā)現(xiàn)他是源明帝君那邊的,似他這樣被源明帝君埋在暗處的棋子不知有多少。 祝玄抹去香灰,沉吟片刻,心中有了籌劃,正要喚出傳音符把季疆叫來,忽見肅霜默不作聲站在書案旁。 她的腦袋微微垂著,明珠燈光暈閃爍在面上,莫名顯得心事重重。 “你過來?!弊P馈?/br> 見她慢悠悠地磨蹭,他便握著胳膊將她帶到身前。 書精確實有點沒精打采,眉頭蹙著,眼皮低低垂著。 “怎么了?”祝玄低聲問,“眼皮抬起來,看著我?!?/br> 肅霜就是不肯撐開眼皮,擺出困倦的樣子:“少司寇,我、我認床沒睡好,困得很?!?/br> 她想回冬靜間,哪怕慎行院也行,反正不想待這里。 一根手指揉在她眉間,像是要迫使那里變得平滑,很快,她被一雙胳膊抱起來,又一次跌坐在祝玄腿上。 “想在這里睡?”祝玄替她把凌亂的長發(fā)撥去腦后,“睡吧,有什么想要的,醒了告訴我?!?/br> * 風拂起長車的紗簾,擺在腿上的至樂集也被吹開了書頁,嘩啦啦地響著。 祝玄合上書,放在指尖頂著轉(zhuǎn)圈,沒聽見書精的抱怨聲,他便問:“想好了沒?有什么想要的?” 過了半天,肅霜才細聲細氣地說:“少司寇是要下界調(diào)查獒因妖君?這么重要的事,我一個書精只會拖后腿,而且我逃命本事也沒學好,儀光還等著我,恩怨冊需要我照看,我想留在天界?!?/br> 她被祝玄圈在懷里,整個就不可能睡著,他也是圈了沒一會兒就把她變成至樂集送回寢殿。 總之這一夜過得糟透了,身心俱疲,不承想祝玄又帶她下界查什么妖君。 那可是妖君,說不定又要打起來,這么危險的事帶著她干嘛? 祝玄一項項駁回去:“儀光這幾日公務在身,恩怨冊有季疆,這次不會在下界待很久?!?/br> 那他有什么好問的?她煎熬了一夜,實在累得煎熬不下去,只想裝聾作啞。 祝玄道:“再想想別的?!?/br> 見他這架勢好像要來真的,肅霜想了一會兒,斟酌道:“那少司寇能不能別把我當寵物?” 祝玄反而詫異:“寵物?我何時養(yǎng)過寵物?寵物如何做秋官?” ……他自己沒覺得是在養(yǎng)寵物嗎?還是說,他這個“想要什么”其實別有所指? 肅霜試探著開口:“那少司寇和我春……” “無聊?!弊P坏人f完,又把至樂集頂在指尖嘩啦啦轉(zhuǎn)起來。 他不無聊!萬一她說的是“春游美景”呢? 肅霜沒精神揣度他這是什么稀奇路數(shù),索性閉目養(yǎng)神。 三危山很快到了,獒因妖君的妖府坐落其中,與環(huán)狗妖府的避世不同,三危山附近有不少凡人城鎮(zhèn),千里之外還有王城,一直是下界巡邏神官巡視要地,許多年下來從未出過亂子。 乙部秋官們得令四散,往各處打探消息,祝玄卻慢悠悠下了車輦。 肅霜忍不住問:“少司寇要去哪兒?” 祝玄的語氣聽著像是打算游山玩水:“去看看王城風采。” 肅霜一聽“王城”兩個字,立即變回人身:“那少司寇忙吧,我回車上睡……” 胳膊被握住,祝玄提醒她:“你現(xiàn)在是刑獄司秋官,聽從安排是第一位?!?/br> 肅霜不得不找回巧舌如簧的本領(lǐng):“少司寇我跟你說,下界土木易朽,又就算是王城也破舊得很,而且凡人們都住在一處,鬧哄哄的。如我這般文雅柔弱的書精,沒事坐在清溪畔啊高山頂啊,喝喝茶聊聊天再合適不過,王城不適合我,待久了我會暈過去。” 祝玄不為所動:“做秋官,大俗大雅都要經(jīng)得,你還是要多歷練?!?/br> 肅霜長嘆一聲:“既然少司寇堅持,那我貢獻我的游玩策略。想在凡人城鎮(zhèn)玩得盡興就得障眼法變化成凡人模樣,但是這里面也有學問,凡人孤男寡女很少一塊兒走,我和少司寇扮做夫婦那是最好不過的。夫君,妾身這法子可好?” “不用這么麻煩?!?/br> 祝玄抬手,正打算把她變成書,肅霜眨眼便化作個普通的凡人少女,轉(zhuǎn)身就跑:“叔父,我們走?!?/br> 午時二刻,一對容貌身段服飾都毫不起眼的兄妹進了王城。 meimei使勁把腦袋扭向另一邊,哥哥不厭其煩地教導她:“不要叫叔父,叔父聽起來很老,叫哥哥?!?/br> 肅霜滿面乖巧地應下:“知道了,叔父?!?/br> 不等祝玄敲她腦袋,她瞅個空子一溜煙竄了老遠。 百多年過去,凡間王城已不是原來模樣,皇宮的彩瓦與紅墻都那么新,道旁的垂柳多是新栽的,以前鬧哄哄講戲折子的草棚也早已不見蹤影。 肅霜走著走著便放慢了腳步,沉默又茫然地看著四周。 這里唯獨沒怎么變的可能是腳下道路,凡間城鎮(zhèn)街道還是那么坑洼,她一個沒留神踩進了坑里,下一刻又被祝玄捉住胳膊。 “現(xiàn)在連路也不會走了,來,叔父扶著你?!?/br> 他牽住她,走得不快不慢。 眼前瞬間浮現(xiàn)犬妖朦朧的輪廓,緊緊扶著她,一面提醒:“左邊有坑,你扶著我。什么?你說南邊有人吵架?那不是吵架,是講戲折子的?!?/br> 肅霜微微瞇起眼,及至拐了個彎,望見盡頭處香煙裊裊的月老祠,她的心跳一下快了。 王城變了許多,月老祠倒還是老樣子。 正殿前有一株數(shù)丈高的老菩提樹,土地神精心養(yǎng)護,四季常青,紅線墜滿枝頭,此時樹下正有許多人把紅線往上面掛。 祝玄逕自往菩提樹走,到了樹下,一抬手便將月老祠土地召了出來。 “獒因妖君最近可有什么異象?”他直切正題。 王城的月老祠因香火繁盛,早早便歸了月老自己管轄,土地神也是月老自己派遣,比起外面的土地山神,從他嘴里應當能聽到幾句實話。 土地答道:“小仙未見獒因妖君有何異象,倒是這些年他似乎迷上了雙修陰陽之道,這段時間是晏水神女來得最頻繁。” 祝玄“呵”地一笑:“難為她,不遠萬里來三危山雙修。” 土地謹慎道:“小仙畢竟離妖君的妖府遠了些,并不清楚他的私交,印象里他幾乎從不離妖府,倒是近段日子時常見他帶著晏水神女去蕭陵山一帶游玩?!?/br> 祝玄頷首:“我知道了,你去吧?!?/br> 他正要走,卻見那土地兩眼盯著不遠處的肅霜看個不停,不由問:“怎么?” 土地賠笑道:“小仙絕非唐突秋官,只是覺得有些眼熟?!?/br> 月老祠只有凡人妖怪來得多,少有仙神會來,因此他對她還留著些印象,百多年前她來過,獨個兒在月老祠外坐了整整兩天,問什么都不說,眼淚把袖子都浸透了。 “小仙仔細想想,許是自己記錯了?!蓖恋毓硇卸Y,隱入陰影中。 肅霜正抱著胳膊靜靜望著那株巨大的菩提樹,樹冠如殿頂一般,盈盈清氣繚繞,數(shù)不清的紅線懸于其上,有的新有的舊,風過時,隨著綠葉搖曳不止。 那時候犬妖偷偷掛了一根在樹上,他以為她沒發(fā)現(xiàn),其實她是裝沒發(fā)現(xiàn)。 后來她一直也沒找到那根紅線,現(xiàn)在更不可能找到了。 眼角余光瞥見祝玄來了,肅霜笑瞇瞇地開口:“叔父,侄女餓了,叔父請我吃頓好的吧?!?/br> 說罷她轉(zhuǎn)頭就想竄逃,不防肩膀被抓住,祝玄將她扳過來,盯著她的眼睛看。 他只在這雙眼里見過假眼淚,晃悠在睫毛上不掉下來,誰能叫她把袖子哭得濕透? 祝玄對自己生出的不悅感到詫異,只聽肅霜顫巍巍地說:“叔父,好多人在看!你我叔侄一場,叔父你快放開!” 祝玄一眼看穿她故意作死的套路,知道他不喜歡,她就逮著“叔父”使勁叫。 他淡道:“讓他們看,誰和你是叔侄?!?/br> 肅霜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那……夫君?夫君早說嘛,害妾身喊了一路的叔父,被夫君占了不少便宜?!?/br> 總覺著書精來了王城后格外恣意放縱,倒類似剛相識那會兒的德性。 祝玄轉(zhuǎn)身便走:“下回再陪你玩這些小把戲?!?/br> 肅霜一路小跑跟上去:“少司寇少司寇,你是說的什么小把戲?叔父侄女這種?還是夫君妾身這種……” 話音未落,祝玄輕輕在她腦門上一摸,她“咻”一下又變了身,這次卻是一把紙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