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蒼狗，物換星移，連仙都能被廢，飛雪而已，有何不可變的呢？

    無事可懼，自然不遮風雪。

    無悲殿最上頭的那個位置已經(jīng)空了一百多年，可這群人仍保留著從前的習慣，在其恢弘而冷清的殿門口，齊刷刷排成兩列，如下修界早朝的臣子一般，依序進殿。

    這是必要的禮節(jié)，這是對上仙的敬愛，他們愿終身像臣子捧起人皇一般，捧起他們唯一的仙。

    沒有既定的排序規(guī)則，那自然是按照資歷大小排。這群在修仙界清修多年如同在官場縱橫數(shù)年的仙修們，自然是不乏一番辭讓推舉，修為深厚，聲音便洪亮而富有穿透力，“您先”“您在前”“您請”差點響徹云霄。

    好不容易等他們排好了隊，辰時已過了兩刻。為首的叫門童將門推開，邁著穩(wěn)健的步伐，領(lǐng)著一干宗主長老們?nèi)氲钌套h要事。

    不知從某年伊始，每年今日，他們都會來此集會，共議他們仰慕已久卻莫名消失了的仙——當然，上仙失蹤的這件事，只有他們幾位知道。

    雖說已經(jīng)不必畏懼柳蘭亭，可他能從春山寺里逃走，還張揚地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不可缺了防備之心，恰好今日他們同往常一樣推卻了自己的行程，所有人都在，正好能想出個對付他的法子。

    可惜門童還沒行動，殿門已經(jīng)緩緩打開了。清晨，殿內(nèi)并不明亮，原嵌著一顆顆夜明珠的穹頂只剩了個金貴的凹槽，殿內(nèi)昏昏暗暗，只有高臺上的紅燭燃燒，明亮地往下滴血。

    身后突然卷起風聲，方才他們站著列隊的地方噼里啪啦不知道有什么掉了下來，他們卻連頭發(fā)絲兒沒能跳一下，一齊停在了大殿門口。

    此刻倒是沒有人謙讓了，有的如老僧入定般僵在原地，有人畏畏縮縮想往人背后鉆，脊梁骨卻像是被數(shù)柄小劍抵著，倘若稍加后退一步，就會被粉身碎骨，蠶食殆盡！

    他們抬頭望去——

    一人倚坐在大殿正中的寶座之上，銀冠束發(fā)，一襲紅衣，同燭火相襯。他側(cè)著頭，食指正百無聊賴地撥動著火焰，臉上黑綢遮眼，光映不進來。

    雖蒙著眼，可他感官極好，察覺到舊相識進來，嘴角卷出一抹春風笑。

    他松松地正過了身，白皙如玉的手指輕點燭臺，輕點下頜道：

    “諸君，請上前來。”

    第081章 重返先劍宗

    諸君, 請上前來。

    大殿正中坐著的人好像紅衣的鬼，于聽者耳中，他口中的這六個字如同魔咒, 又宛如天籟。

    敢在上修界至巔，大能云集之處如此狂妄的人，除了柳蘭亭, 沒有第二個。在認清他逃脫禁錮許久，甚至狂妄地回到天不生的事實后，在場所有人都有了精神，不過各懷心思。

    是柳蘭亭來了啊。

    其實從他回天不生一借一還菩薩鼎那一日，他們就已經(jīng)知道上仙逃脫山陣的消息，但并沒有人在意，也不必在意。柳蘭亭被鎖了百年靈脈，修為盡廢, 如今不過廢人一個，只是威名仍存，在外人面前要護著他的面子罷了。

    為首的顧長明仍如常地冷著一張冰塊臉，他率先上前一步，身姿挺拔如高山：“我倒不知你會回來?！?/br>
    柳閑垂眸掃了眼堂下，目光落在一緊閉雙眼，著僧袍執(zhí)手串的禿頭身上, 詫異地說：“我臨走時托絳塵大師為我?guī)г?，還以為他告訴你們了?！?/br>
    絳塵的眉頭都皺成一個川字, 他豎著一掌，并不答復(fù)他。

    柳閑似笑非笑道：“他沒有轉(zhuǎn)達我的話, 或許是怕你們發(fā)現(xiàn)，是他幫我逃出來的吧?！?/br>
    顧長明冷硬面色未變, 話語卻格外寬宏：“絳塵只是心太慈了，不怪他?！?/br>
    有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嘰喳響起：“柳蘭亭，若非當時你對絳塵用了邪術(shù)，他又怎么會一睜眼就是鬼怪肆虐？折磨得他不得不一直閉著眼睛，否則就會邪氣攻心，走火入魔！你非要把其他人也弄成瞎子嗎？”

    “啪”得一聲那人被橫著打飛到雕龍的玉柱之上，“哇”得一聲噴出一大口血來。柳閑輕飄飄地問他：“我只是想報恩，讓他能親眼看到自己心中所想，圓了大師的夢罷了。我又不知他滿心邪祟，我何錯之有？”

    他惡毒地笑著：“我這個瞎子還想像你討教一下，你最初也只是個啞巴，后來怎么就能說話了？又是吃了誰人的什么？”

    那人虛弱地從地上爬起來，指著柳閑的手不斷顫抖，他邊咳血邊說：“殘暴冷血，一派……胡言！”

    堂下有些sao動，有人去攙扶傷者。柳閑不再理睬他們，從芥子袋中取出一枝已經(jīng)凋零的梅枝，走下堂去，將它遞到絳塵豎起的手心旁：

    “若非那日大師贈我一枝梅，我絕不可能從寺中完整出來。蘭亭心存感激，因此一直好好保存著它，如今還給你?！?/br>
    絳塵的手往一旁偏了偏，避開梅枝。他嘴里念念有詞，另一只手撥佛珠的動作越來越快。

    “收下……”話還沒說完，柳閑手握著的梅枝突然被一陣熾熱的風打了下去，顧長明背著一柄劍，劍身閃著赤色的光，他冷眼看著柳閑道：“上仙，不要胡鬧?！?/br>
    柳閑愣了愣，又彎下腰將梅枝撿了起來，對絳塵說：“收下它，你就再也不會看到那些東西了?！?/br>
    絳塵再避，只是這一次動作遲緩了很多，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問：“當……真？”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