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南邊雖有捷報,戰(zhàn)事依然膠著,與此同時在京城鬧事的“朱三太子”還沒抓到。前朝已經(jīng)夠讓他煩心的了,后宮又亂成這樣,康熙只覺身心俱疲。 才走到后院,便聽見了小孩子咯咯咯的笑聲。他擺擺手沒讓通傳,站在院子里靜靜聽了一會兒,調(diào)整好情緒,這才邁步進屋。 熟悉的大炕上擺著熟悉的炕桌,太子扶著炕桌站在大炕上,如月含笑坐在太子身邊給他遞沙包,太子接過沙包就往地上扔。 炕對面的地上鋪著氈毯,柔軟的毯子上站著一排宮女太監(jiān),有人接住沙包說一句吉祥話,有人沒接住沙包夸一句太子真厲害,還有人被沙包砸中假裝倒地,逗太子大笑。 細(xì)看沙包都是單色的,有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看上去喜慶又熱鬧。 如月拿起一只沙包遞給太子,忽然問:“這是什么顏色?” 太子看一眼,用不怎么清晰的口齒說:“湖綠?!?/br> 如月朝他比出大拇指,太子便迫不及待地抓起沙包朝那排宮女太監(jiān)砸去。有個小宮女接住沙包,笑嘻嘻說了一聲:“阿哥吉祥!” 太子煞有介事一擺手:“賞!” 立刻有保姆拿來幾枚銅錢給了那個小宮女,小宮女接過賞賜,又說了一聲:“謝阿哥賞!” 話音未落,又一個小太監(jiān)被沙包砸中倒地,還假裝“哎呦”了一聲,逗得太子拍手笑。 倒地的小太監(jiān)才要站起來,余光瞄見站在門口的皇上,頓時就跪了。玩得正歡的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皇上來了,不知在門口站了多久,都沒人理。 也不怪他們沒留意,自打皇上有了新歡,自打新歡僖貴人懷上龍?zhí)ィ噬系男囊恢倍荚谟篮蛯m,已經(jīng)很久沒來看過太子了。 眾人心中五味雜陳,太子卻并不介懷,扶著炕桌看見皇上,便“啊”地笑起來,邁開小短腿朝皇上撲過去。被皇上一把抱住,順勢舉了一個高高,又舉了一個高高,太子咯咯咯的笑聲再次填滿暖閣,也填滿了眾人空落落的心。 太子就是太子,雖然還未正式冊封,到底沒人能取代。 連著舉了幾次高高,皇上這才將太子重新抱在懷里。太子還不滿足,揮舞著小胖胳膊還想再飛一次,皇上掂了掂他說:“你再胖些,一次也舉不動了?!?/br> 眾人這才找到機會給皇上行禮,皇上讓他們不要拘束,繼續(xù)陪太子玩耍。 太子從四五個月開始添加輔食,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強健,如今十個月大,每天除了固定的母乳,還要定時吃rou糜粥、雞蛋黃、蔬菜泥和水果泥,早已不是從前那個看起來有些瘦弱的難產(chǎn)兒了。 便是與順利出生,虎頭虎腦的大阿哥站在一處,也看不出瘦來。太后直夸郝如月會養(yǎng)孩子,太皇太后看郝如月也順眼多了,過年時還破天荒額外給了賞賜。 太子好像聽懂了皇上的話,摟著皇上的脖子撒嬌。皇上笑著又舉了幾回,太子這才罷休,咯咯笑著重返戰(zhàn)場,讓皇上看他丟沙包。 又一個小太監(jiān)“中彈”倒下,模樣滑稽,太子轉(zhuǎn)頭看皇上,皇上也學(xué)郝如月的樣子,朝太子比出大拇指。 太子笑瞇瞇接過郝如月遞過去的沙包,不等她問,便準(zhǔn)確說出了手里沙包的顏色。等皇上又比出大拇指,才將沙包扔出去。 太子玩累了,郝如月命人將氈毯和沙包撤下,吩咐乳母把太子抱回里間哄睡。 太子很快睡著,郝如月去里間看了又出來,見皇上還在,且半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只得讓人給皇上換茶水。 茶水換好,估摸著皇上有話要對赫舍里家二姑娘說,梁九功便帶人退下了。乾清宮的人都走了,芍藥也不敢再留,知趣地跟著退了出去。 屋中方才沸反盈天,如今落針可聞,郝如月與皇上隔著炕桌一站一坐,不看彼此,也不說話,很有一種決戰(zhàn)紫禁之巔的詭異既視感。 高手過招往往一擊斃命,所以誰都不肯先出手,耐心等對方先動露出破綻。 “僖貴人的事……你都聽說了?”還是皇上最先打破僵局。 深宮似海,帝心難測,皇上為達目的連龍?zhí)ザ寄苌?,還有什么豁不出去,郝如月只覺齒寒。 理性討論,皇上給出的方案和結(jié)果都是最優(yōu)的,既能鏟除安貴人和敬貴人這樣的毒婦,又能穩(wěn)住前朝和戰(zhàn)局,還能將家丑一并蓋了。 關(guān)于僖貴人,郝如月也并不覺得她冤枉。即便她曾經(jīng)在永和宮只是個洗腳宮女,沒有摻和到安貴人所做的那些惡事中去,可看她失子之后的表現(xiàn)也不難猜出,她一定知道什么。 而且還不少。 不是幫兇,也是一個助紂為虐的存在。 整件事里最無辜的便是龍?zhí)ァ?/br> 無論如何,都是一個小生命,還是皇上的親骨rou?;⒍旧星也皇匙?,皇上怎么忍心拿自己的孩子當(dāng)誘餌! 皇上這樣做,與穿越前她家里的那些親戚有什么分別! 當(dāng)初皇上扶植僖貴人,郝如月只以為皇上打算讓安貴人與僖貴人撕破臉,狗咬狗,從而撕開安貴人罪行的冰山一角。 后來僖貴人懷孕,郝如月以為皇上會等一等,等僖貴人產(chǎn)子再行動,誰知皇上還是眼睜睜看著安貴人害了僖貴人的孩子。 大約是養(yǎng)了太子之后心變軟了,明知皇上給出的是最優(yōu)解,郝如月卻對做法并不認(rèn)可,甚至有些害怕。 今日見皇上主動提起,郝如月也沒有心情八卦,只想淡淡應(yīng)一聲“聽說了”將話題終結(jié)掉,結(jié)果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皇上又失一子,節(jié)哀順變?!?/br> 康熙就知道她想偏了:“僖貴人并未侍寢?!?/br> 郝如月瞬間抬眸,與皇上四目相對,聽他說:“宮里的傳言也不全是空xue來風(fēng),有些還是準(zhǔn)的,就比如朕偏愛腰細(xì)的女子。” 被皇上這樣盯著,郝如月下意識瞄了一眼原主不盈一握的腰肢,在心里安慰自己,腰細(xì)怎么了,在這個傳言中,腰細(xì)前面還有一個年齡偏小呢。 然后聽皇上又道:“也只是有些準(zhǔn)罷了,什么年齡偏小就是胡扯?!?/br> 郝如月:“……” 郝如月一時沒接上話,好在皇上沒有糾纏,及時轉(zhuǎn)移了話題:“僖貴人酒量不行,喝兩杯便醉了?!?/br> 變相解釋了僖貴人為什么沒有侍寢,卻總以為自己爬床成功的原因。 竟然是被灌醉了。 至于月事推遲、孕吐等一些列假孕跡象,根本不必問了,肯定是胡院政的手筆。 難怪僖貴人派人去請?zhí)t(yī),當(dāng)值的太醫(yī)都不在,居然將胡院政請了去,之后安胎也一直是胡太醫(yī)負(fù)責(zé),從未假手他人。 郝如月還記得惠貴人對她說起此事時,話里話外酸勁兒十足:“胡院政老邁,這些年只給皇上和太皇太后看診,別說我們這些庶妃,便是先皇后都沒有這個待遇。真沒想到,皇上竟然偏愛僖貴人至此,也難怪人家看不上這個看不慣那個了?!?/br> 原來胡院政也是局中人。 劇中反派一般有兩種死因,一種是話多,一種是知道太多。郝如月并不想知道那么多,這會兒聽了滿耳朵,心中越發(fā)惶恐:“皇上為什么要告訴臣這些?” 皇上似乎怔了一下:“朕以為你想知道。” “臣一心都在太子身上,并不敢打探后宮秘辛?!焙闷婧λ镭?,郝如月還真不敢好奇,現(xiàn)在更是恨不得重金求一雙什么都沒聽過的耳朵。 皇上哼笑:“朕以為你該知道?!?/br> “想”這么快就變成了“該”,郝如月心說左右都是皇上您的道理,您高興就好,于是淡淡應(yīng)了一聲是。 眼看到了飯點,梁九功以為皇上這時候過來,多半要在慈仁宮用點心和水果,便吩咐人告訴御膳房,將皇上的午膳挪到慈仁宮來。 結(jié)果午膳才挪過來,皇上卻要走:“去承乾宮?!?/br> 這段日子忙著前朝還要兼顧后宮,有很長時間沒去承乾宮看大阿哥了。大阿哥隨了親額娘生得珠圓玉潤,貴妃也是個會養(yǎng)孩子的,不要把大阿哥喂成個球才好。 等到了承乾宮,看見早已胖成球的大阿哥,皇上一臉苦笑,與貴妃打趣:“朕瞧著你與大阿哥,竟不知承乾宮的膳食到底如何了?!?/br> 貴妃仍舊如從前那般瘦弱,甚至好像比住在慈寧宮時還要更苗條一些。 大阿哥卻足足胖了三圈,從側(cè)面看只能看見紅蘋果似的臉蛋,連鼻尖都看不見了。 因為養(yǎng)著大阿哥,再加上貴妃位份較高,承乾宮有自己的小廚房,平時貴妃和大阿哥的膳食都是小廚房在做,所以皇上才有此一說。 貴妃聞言紅了臉,平時皇上過來只是看大阿哥,與她說話也都跟大阿哥有關(guān)?;噬蠁柕霉俜剑泊鸬霉俜?,很少有輕松玩笑的時候。 “大阿哥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臣妾便由著他的性子來了。” 貴妃想起小時候的事,含笑說:“從前額娘帶臣妾到宮里給太后姑母請安,那時候太后姑母說皇上飯量漸長卻吃不胖,臣妾便以為大阿哥也是如此,沒想到吃成了一個小胖墩?!?/br> 皇上記不得了:“還有這樣的事?” 想起太子,又自顧自地道:“大阿哥更像惠貴人,還是太子像朕?!?/br> 貴妃立刻聽出玄機:“皇上這是剛從慈仁宮給太后請安回來?” 皇上點頭,想起什么似的說:“慈仁宮后殿縫了很多沙包,你空了帶大阿哥過去玩,一來給大阿哥消消食,二來兩個孩子也有個伴兒?!?/br> 畢竟?jié)M后宮里只有兩個小皇子。 其實貴妃經(jīng)常帶著大阿哥到慈仁宮去給太后請安,請安之后必定要去后殿串門。 太子玩的那些彩色沙包承乾宮也有,大阿哥也會玩,只是皇上這陣子忙著寵愛僖貴人和她肚子里的龍?zhí)?,并沒關(guān)注,什么也不知道罷了。 如今僖貴人滑了胎,皇上才想起自己還有兩個兒子。 思及此,貴妃臉上的笑容就顯得有些勉強了,只應(yīng)了一聲是,便沒接上話茬。 都說皇上心悅赫舍里女官,若皇上的新寵是她,貴妃心里可能還好受些??苫噬掀e一個洗腳婢,就讓貴妃有些無語了。 貴妃心里別扭著不肯接話,皇上自然感受到了,坐了一小會兒便離開了。 邢嬤嬤擔(dān)憂地看向貴妃:“娘娘,皇上難得過來,您怎么也不留一留?” 貴妃冷臉:“嬤嬤想讓我怎樣留,像僖貴人那樣又是扯頭發(fā)又是扯腰帶?” 非得那樣的話,她寧愿一輩子不得寵。 僖貴人本來也不是小產(chǎn),更沒有見大紅,而是在月事剛來的時候喝下一碗nongnong的墮胎藥,導(dǎo)致出血量比平時大很多,看起來嚇人罷了。 養(yǎng)了一個月便能出門走動了。踏出永和宮門的第一站不是去各處請安,而是直奔景陽宮報仇。 她本來一枝獨秀,寵冠六宮,位份噌噌漲,很快便懷上了龍?zhí)??;噬洗饝?yīng)她等龍?zhí)プ€(wěn)便將她挪出永和宮,升為一宮主位,獨居翊坤宮,還承諾給她的娘家抬旗之榮。 而這一切,都被安答應(yīng)給毀了。 自打她滑了胎,被胡院政蓋章再也無法生養(yǎng),一個月過去,別說寵愛,她連皇上的面都沒見過。 她完了,這輩子全完了,都是拜安答應(yīng)這個毒婦所賜。她不敢說皇上薄情,便將一腔怒火全都發(fā)泄在了景陽宮。 只一天時間,安答應(yīng)便被打得遍體鱗傷,精神崩潰。 僖貴人打完安答應(yīng),轉(zhuǎn)頭看敬答應(yīng)也不順眼,又讓人把敬答應(yīng)給打了一頓。 第一次是rou體折磨,第二次便是精神折磨了,僖貴人給安答應(yīng)帶來了祖母病逝的消息,冷笑著說:“可憐老人家才過完六十大壽,便聽說jiejie犯下大錯被打入冷宮的消息,當(dāng)場急火攻心暈了過去。” 僖貴人滿意地看著安答應(yīng)臉上的表情從憤怒變成絕望,繼續(xù)補刀:“第二天老人家?guī)Р∵M宮,在太皇太后面前長跪不起,只求太皇太后出面求求皇上,饒jiejie一條性命?!?/br> 然后又看著安答應(yīng)臉上的表情從絕望變成期盼,僖貴人唇角勾出一個凌厲的弧度:“太皇太后說jiejie犯下的錯任誰也求不得情,皇上沒有株連李家滿門,都是法外開恩了?!?/br> 安答應(yīng)聞言癱倒在地,然而僖貴人的壞消息還沒說完:“老人家為著jiejie的事帶病奔波,被拒之后又怕又惱,竟然在昨兒個病重咽氣了?!?/br> 安答應(yīng)痛哭起來,撲上去要抓僖貴人,早被冷宮侍衛(wèi)一腳踢開,聽僖貴人笑瞇瞇道:“屋漏偏逢連夜雨,jiejie的祖母沒了,阿瑪也因為在南邊貪墨軍餉被治了罪。兩個兄長受到牽連,額娘跟著病倒了,此時一家老小整整齊齊正往寧古塔走著呢!” 安答應(yīng)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僖貴人說夠了李家的事,又跑到敬答應(yīng)跟前說起了王家事:“王家本來就是李家的狗腿,李家出了事,王家自然跑不了。這不,李家被流放寧古塔與披甲人為奴,王家也跟著去了!” 敬答應(yīng)的反應(yīng)明顯沒有安答應(yīng)大,她聞言只是流下兩行眼淚,而后抬眸看向僖貴人:“貴人從前不過是個給人洗腳的奴婢,一家子都在李家當(dāng)差,李家遭了難,貴人的娘家想必不會好過?!?/br> 僖貴人盯著敬答應(yīng)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恐怕要讓jiejie失望了,皇上免了我娘家人的流放,都送去皇莊享福了?!?/br> “皇莊算什么好地方,meimei為何不求了皇上,將你娘家人弄進內(nèi)務(wù)府,那才是真正的體面?!本创饝?yīng)臟兮兮的臉上居然浮現(xiàn)出一抹笑紋。 正是這抹笑紋狠狠刺激到了僖貴人,她若能見到皇上,她的娘家人也不會被扔到田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