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那種令人不安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了，幾乎在剎那間，對方的眼睛就重新變得澄凈又天真。

    朝輕岫唇角微翹，聲音柔和：“在下不過江湖草莽而已，捕頭何出此言，實在是折煞在下。”

    唐立元忽略掉心中的古怪感，強笑兩聲，拱手離開，原宜儉則笑嘻嘻地跟朝輕岫打了個招呼，表示自己也要去向上司復(fù)命。

    原宜儉：“咱們也算貧賤之交，將來門主青云直上時，千萬莫忘了在下?！?/br>
    朝輕岫：“原大人何出此言，我在定康小住的日子，還得靠大人看顧，若是有什么不周到之處，還請擔待。”

    眾人陸陸續(xù)續(xù)離開，唯有燕雪客還在原地，他帶朝輕岫進京，當然要保證對方的安全。

    燕雪客深知六扇門不是個安寧的所在，所以等皇帝一走，就吩咐下屬準備車馬，要送朝輕岫離開。

    他一路將人送出門，又親自給朝輕岫駕車，等到了暫住的華家別院后，忍不住問了一句：“對于證據(jù)之事，朝門主可有把握？”

    今□□輕岫的推測中有許多都是猜測之言，雖然合理，卻未必完全符合事實。

    如今皇帝與兩位貴人都表示相信朝輕岫的說法，事后調(diào)查時，若是有細節(jié)合不上，只怕會讓天子不快。

    朝輕岫漫不經(jīng)心道：“二三分把握總是有的?！?/br>
    燕雪客很了解朝輕岫“二三分把握”的含金量，聞言頷首：“朝門主素來料事如神，今次必然不會例外?！?/br>
    朝輕岫笑：“是啊，我若猜得對了，鄭貴人也就不用另外派人往十里同光亭旁的池子里丟舊衣服了?！?/br>
    燕雪客聞言，心中頓時一凜。

    今天皇帝已經(jīng)信了朝輕岫的話，王貴人也是果斷的性子，既然輸了這一局，便不打算繼續(xù)糾纏，索性將后面的事情全都丟給六扇門，隨便花鳥使們處置。

    在皇帝等人心中有了結(jié)論的情況下，無論十里同光亭附近有沒有證據(jù)，最后都一定能找到證據(jù)。

    燕雪客輕聲：“門主果然思慮周密?！?/br>
    朝輕岫已經(jīng)詳細說明了能在什么樣的地方發(fā)現(xiàn)什么樣的證據(jù)，但凡鄭貴人那邊想要動手腳，完全能做到滴水不漏。

    [系統(tǒng)：松友山莊七皇子被害案件已解決，用戶獲得偵探點數(shù)5點，獲得名氣值10點。]

    朝輕岫看一眼燕雪客的臉色，笑道：“燕大人放心，雖然在下對找到證據(jù)的把握不夠大，對兇手身份的把握卻不算小?！?/br>
    燕雪客想到了什么，問：“因為李姑娘的事？”

    朝輕岫點頭：“我從韋通判那得到的信息是，事發(fā)當日，齊如酌帶人去找李橫溪時，是直接踢開的大門——燕大人看過卷宗，應(yīng)該知道，李橫溪的住處毒蛇很多，齊捕頭踢開門時，為什么不擔心自己被蛇攻擊？”

    同樣的問題，換了許白水來回答，可能會給出“此人膽識甚高”或者“此人混亂中忙忘了”的答案，不過燕雪客因為跟朝輕岫沒那么熟，回答時也就再三斟酌。

    他微微沉吟，道：“莫非齊捕頭提前知道屋子里的毒蛇已然斃命？”

    朝輕岫點頭：“李姑娘去找程姑娘時，為了避免毒蛇傷人，肯定將屋子里的蛇都關(guān)了起來，齊捕頭或者他的同伙趁機潛入，將蛇通通砍成兩段，等李姑娘回來后，才趁機暗算，之后再從李姑娘身上取來鑰匙，將蛇尸丟得到處都是，模糊毒蛇的被害時間。齊捕頭常去松友山莊，不至于不曉得此事，所以他就算不是兇手，也一定是兇手的同謀?！?/br>
    說到這里，朝輕岫輕輕嘆息了一聲。

    這也就是她當時跟韋念安說，如今事發(fā)時自己能在現(xiàn)場調(diào)查，就能立刻結(jié)案的原因。

    ——李橫溪是程清英分別后才遇害的，而毒蛇死亡時間會更早一些，只要調(diào)查一下兩者的死亡時間，許多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第297章

    弄清楚案子的詳情后, 燕雪客預(yù)備告辭，又問了一句：“案子告破后，門主有何打算，是否想要返回永寧？”

    朝輕岫：“不著急, 我還要等一等, 瞧瞧那位程姑娘能否安然脫身?！?/br>
    燕雪客微一頷首, 向朝輕岫道別而去。

    一日后。

    在大內(nèi)監(jiān)牢中過了許多天囚禁生活的程清英總算被父親接回家中，隨后程白展不及安慰女兒, 匆匆入宮謝恩請罪, 表示都是自己管教無方, 才讓女兒與七殿下起了沖突。

    皇帝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他父女二人無辜，然而程清英到底被卷進了這個案子當中，此時雖然沒有額外降罪, 也罰了程白展半年俸祿, 將他降級留用。

    程白展再度拜謝過天子后，才行禮退下。

    他走到宮門附近, 遇見一隊看著十分眼熟的宮人, 為首者正是鄭貴人信賴的一位內(nèi)官。

    內(nèi)官特意等在此地，明顯是要跟程白展說話。

    她先很客氣地行了一禮，然后才轉(zhuǎn)達上司的好意：“貴人吩咐, 說程姑娘這回實在受了委屈, 派我們送些東西過去?！?/br>
    程白展就垂了下頭：“多謝貴人?！?/br>
    皇帝沒有安撫程白展, 鄭貴人卻遣人致意，這件事無疑釋放了一個信號，就是事后她一定會在皇帝面前替程白展說好話, 同時也會盡量幫忙，替程白展出一出這口女兒被人栽贓陷害的惡氣。

    其實最開始, 程白展并不想主動站到某個陣營當中，然而天子實在算不上一個太好相處的主君，等程白展驚悟過來時，他已經(jīng)在鄭貴人的蔭蔽下，一步步成為了指揮使。

    受人恩義，當然應(yīng)該報答。

    可登高易跌重，在孫侞近一黨已經(jīng)表露出敵意的情況下，除非程白展直接辭官，否則他的家人還會遭到各種陷害，可若是辭官，前期投資打了水漂的鄭貴人，也必定會想辦法從程白展身上收回這一筆債。

    程白展想，不知從何時起，自己竟只剩下一條路走到黑這樣的選擇。

    *

    今日皇帝沒有安撫程白展是因為他還有些生氣，不過皇帝并不介意鄭貴人安撫一下對方，這是因為他生氣的原因跟程白展其實沒有太大干系。

    他生氣的時候，不是很愿意與后宮內(nèi)眷接觸，王貴人趙良人那邊的宮人幾次來送茶水點心，都吃了個閉門羹，不得不怏怏返回。

    秋水殿內(nèi)，鄭貴人神情溫柔地站在窗前，朝著女使姿態(tài)輕柔地擺了下手，讓她們遲些時候再將做好的羹湯送去給皇帝。

    女使大著膽子道：“再過一會，羹湯便要涼了?！?/br>
    鄭貴人柔聲：“那就先將湯放在爐子上煨著。”隨后又是一笑，“官家現(xiàn)在心理煩惱，咱們不要拿飲食小事去打攪官家?！?/br>
    作為深受皇帝喜愛信賴的內(nèi)眷，鄭貴人對天子情緒的判斷十分精準。

    此刻正坐在修德宮中的皇帝的確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想喝，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被送到自己案頭的卷宗上，他每看一回，面上的嚴霜就更重一分。

    案卷上記錄，齊如酌被抓捕后，經(jīng)過花鳥使們極具專業(yè)性的詢問，終于交待了作案事實，表示殷七之所以會喬裝成雜役弟子，目的正是潛到東院那邊，看一看藥房內(nèi)的情況。

    齊如酌心知此事有些奇怪，本來不肯答允，只是覺得殷七乃是皇子，才沒有出言拒絕，可等事到臨頭，又忽然清醒過來，覺得七殿下此舉大是奇怪，心下躊躇。殷七見齊如酌不肯聽命行事，便推搡起來，沖突間，齊如酌不慎失手殺害了七殿下，之后又動了惡念，打算將罪名栽贓到程清英頭上。

    這些話顯然充滿了想要脫罪的敷衍意味——如果齊如酌當日真的是不慎失手，又怎么會先將殷七點倒，然后把人藏到十里同光亭附近，最后再痛下殺手？

    皇帝一目十行看過案卷，心中對齊如酌如何殺人之事并不好奇，卻對殷七的行為大覺震驚。

    宮中少有人知道，松友山莊那邊煉的不止是紫參保元丹，還包括另一味藥物。

    一直看了卷宗許久后，皇帝才略有些疲憊地對身邊假裝了大半天背景板的內(nèi)侍道：“你去叫孫卿家……”說到這里，有些猶豫，隨后低頭瞧了眼更漏，搖首，“罷了，今日天色已晚，等明日再宣他過來?！?/br>
    就在這時，外面有人進來稟告，說秋水殿的女使過來送羹湯。

    為公事苦惱大半日的皇帝的確餓了，他隨手端起瓷盞，將溫度不冷不熱剛好入口的羹湯飲下，隨后想到細心體貼的鄭貴人，干脆起駕去瞧她，順便散一散心中的郁氣。

    因為七皇子遭人殺害的緣故，皇帝已經(jīng)有些日子沒跟鄭貴人好好說話，如今案件查明，確定了兇手并非程清英，皇帝心中難免生出些許歉疚，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好生安慰鄭貴人幾句。

    秋水殿中，鄭貴人穿著家常衣衫，她抬眼看著突然過來的丈夫，似乎沒想過天子會在此刻駕臨，身上毫無打扮后的痕跡。

    皇帝看鄭貴人穿得清素，心中反而甚是感慨。

    鄭貴人行事向來極有分寸，見面后，半個字都不提之前的冷待，依舊言笑如常，又讓宮人將自己的孩子帶來，跟皇帝一塊逗了一會，又說了些頑童淘氣，一日不看著，就會上房揭瓦的話。

    小孩子睡覺比較早，過不多時，保母就將已經(jīng)發(fā)困的十九殿下帶走，留皇帝與鄭貴人單獨在殿內(nèi)說話。

    鄭貴人：“十九娘這樣的性子，總也改不過來，明明都七歲了，每天只有二三個時辰肯坐下來念書?！?/br>
    皇帝微微笑著：“小孩子能這樣已算不錯，我看十九娘倒是很好，近來功課也大有進益?！蹦┝撕鋈坏?，“你可知老七那孩子……”說到一半，微露遲疑之色，似乎不曉得該不該繼續(xù)。

    鄭貴人柔聲：“可是有人說了老七什么不好的話？此案涉及皇子，人犯為了脫罪，多半會出言推諉，將錯全部歸到旁人頭上，我雖不知那姓齊的說了老七什么，想來不過些許攀誣之言，官家不必當真?！?/br>
    皇帝嘆息：“你有這樣的心胸，當初應(yīng)該讓你去養(yǎng)老七才是。”

    他心中并不相信鄭貴人的勸慰之語——就算別的事情可以攀誣，喬裝成雜役弟子之事，總不能是齊如酌陷害殷七的。此事的源頭，就是殷七有意窺探松友山莊的秘密。

    皇帝這話隱隱含了點對王貴人的不滿之意，鄭貴人溫柔一笑，繼續(xù)勸道：“咱們家的孩子，本都是好的，只是吃虧在歷練不夠，所以被外面人挑唆幾句，就犯了傻。”

    她勸說皇帝時，依舊一句不肯說王貴人的壞話，還將話題輕飄飄帶到了宮外。

    皇帝每次與鄭貴人說話，都覺得心胸舒展，所以也愿意多講幾句心事：“你記得，大mama今年已許久沒露面了?！?/br>
    他口中的“大mama”就是“天mama”春大姑，數(shù)年之前，春大姑就常以練功為理由，獨自閉關(guān)，很少摻和宮苑中的事情。

    鄭貴人：“大mama近來可好？我還想帶十九娘去瞧她。”

    皇帝：“大mama練功時出了點岔子，只好閉關(guān)靜養(yǎng)?！?/br>
    天下間高手如云，天子居于廟堂之上，自己功夫低微，要是沒有足夠的好手保護，決計無法安心坐在龍位之上?；实坌刨嚧捍蠊?，對方練功出岔子之事，便叫他為難至極。

    皇帝：“朕本來想借丹藥之力，幫大mama度過這一關(guān)，卻不愿外面有什么傳聞。”

    鄭貴人心中一片清明——皇帝本人雖然相信孫侞近那干人的吹捧，覺得自己與古之圣主相比也不遑多讓，卻同樣清楚，自己在外面的名聲不算太好，說不準就有那位武功高強且判斷力與丞相一黨不同的豪杰，打算潛進宮城，找機會取自己性命。

    之前有春大姑等人坐鎮(zhèn)，皇帝尚有些疑神疑鬼，如今自家陣營的高手出了岔子，就更加坐立難安。

    鄭貴人：“我聽說丞相籠絡(luò)了許多豪杰，或者可以替大mama分憂。”

    皇帝原本也這樣想，可他隱隱知道，這次殺害殷七的齊捕頭，就是孫侞近門人的門人。

    孫侞近在朝已久，隨便拎一個官吏出來，說不定都能七拐八拐地與他車上許多關(guān)系，皇帝本也不覺得疑心，只是前些日子，丞相一黨與鄭貴人的黨羽針鋒相對得太明顯，終于給皇帝留下了“齊如酌跟丞相府的關(guān)系可能比自己想象得更密切”的正確印象。

    此時此刻，鄭貴人特地提到孫侞近麾下黨羽極多，皇帝并未像以往那樣覺得安心，反而有了些不悅之感。

    仿佛鋒芒在背，讓人很是不安。

    鄭貴人的目光在皇帝略顯陰沉的面孔上一掃而過，沒有繼續(xù)趁熱打鐵，反而柔聲道：“夜色已深，請官家早些就寢，免得龍體生恙?！?/br>
    皇帝點了下頭道：“也罷，我也確實有些累了?！庇謱︵嵸F人道，“你也早些安置?！?/br>
    服侍天子睡下后，鄭貴人自己卻遲遲未能睡著。

    聽皇帝提起春大姑后，鄭貴人現(xiàn)在有很多問題，需要好好思考清楚。

    第298章

    鄭貴人清楚記得, 定康內(nèi)的高手固然不少，近年來，卻一個接一個地閉關(guān)，連算是老成厚道的黃羊公公都許久不在天子身側(cè)。

    她行事謹慎, 沒有直接去問皇帝, 而是不著痕跡地旁敲側(cè)擊, 總算得到了一些線索。

    據(jù)說大夏皇室曾經(jīng)曾經(jīng)得到過天侯武庫的藏品，藏品中有一種功法, 可以快速提高修習者的實力, 只是這種功法有著無法忽視的副作用, 所以皇室自身并不肯修習的，只在身邊挑選一些忠心且自愿的親隨傳授。

    依照眼下的情況看，春大姑等高手, 多半就是此類功法的修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