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歧視
上課鈴聲響了。 我坐了回去。 我的同桌遠離我,我問他,我跟他坐過這么久了,我是什么樣的人他不知道嗎? 班長沒有回答。他說,你自己說過你在外頭有個男朋友。 我氣笑了。 下課了,我去上個廁所,經(jīng)過前幾桌的時候,他們匆忙避開。 他們躲我的表情就好像我有什么接觸性傳染病一樣,一挨近他們,病毒就會擴散。 我聽我的課,我不再管他們。 早上的課過得好久,我以為已經(jīng)到第四節(jié)課了,結(jié)果現(xiàn)在還是第二節(jié)下課。 第二節(jié)下課有個全校跑cao,我穿連廊走下去,有幾個同班同學看見我,停下來往旁邊擠,我先走了,她們再走。 跑cao舉牌子的是體委,我找到我們班的牌子,走到我原來的位置,發(fā)現(xiàn)那里站著一個女生了。 我禮貌地跟她說,同學,這是我的位置。 她瞟了我一眼,不說話。 我以為她沒聽見,又喊了一聲,這是我的位置。 周圍同學都在看我。體委突然走過來,問我怎么了? 我說,這是我的位置。 體委和其他幾個同學面面相覷。體委說,老師把你的位置和她改了,你現(xiàn)在排在倒數(shù)第二排最左邊,她沒跟你說嗎? 我的雙腿宛如千斤重。涼風吹進了我的眼眶,我看著他,老師沒找我說。 體委看著跟我換位置的女生,說老師找你說了,你沒跟她說嗎? 女生看著體委,不說話。 我轉(zhuǎn)頭走了。 我走到倒數(shù)第二排最左邊,倒數(shù)第一排全是高個子男生。 齙牙在最后一排離我有三個人的位置上,他跟我后面的男生換了位置,用普通話笑嘻嘻說,小顏妹,多少錢給哥睡一晚? 他說的不小聲,旁邊的幾個男生在憋笑,排在我們后面的班在不停往這邊看。 我說不出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感覺。 頭頂大太陽下我像是被桎梏進了洞窟沼澤,淤泥漫過胸膛,我用鼻子吸氣根本緩解不了。 跑cao鈴聲響了。 齙牙推了我一把,我踉蹌了一步,發(fā)現(xiàn)前面的同學已經(jīng)離我很遠了。 我跑了起來。 我拼命跑了起來。 風聲在我耳邊哀嚎,前面同學的背影離我越來越近。我盯著她校服上的墨水慢下了腳步緩緩走著,身后的齙牙猛地又推了我一下,四周在打轉(zhuǎn),后背上的那滴墨水蓋過了我的全部視線,我的整張臉沒有了直覺。 前面的同學尖叫起來。 我壓著她摔倒地上,頭磕到碎石,滾了一圈,摔得好響。 我的鼻子又出鼻血了。 我去醫(yī)務室里包扎完,走出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個女生坐在椅子上哭。 她額頭磕到了一個大包,腫得很大。 旁邊有個女生挽著她給她遞紙擦眼淚,醫(yī)務室門口圍著好幾個人,她們看我的眼神都很不友善。 我跟那個女生道了歉。她們一直低著頭,一個眼神都沒給我。 我走出了校醫(yī)室。 回到教室,班主任來問我跑cao的時候是怎么回事。 我說是李文宜推了我。班主任黑著臉把齙牙喊出來,他盯著我,死不承認。 賤人說,他是看我跑得太慢,拍了我一下,誰知道我沒站穩(wěn),撞到了前面的人。 班主任再問,他也不承認,老師沒法,就喊他走了。 她看著我,問我最近怎么回事,成績下降了那么多。 她說我再降下去,高三分班我就分不到重點班了。 老師看我的眼神很關(guān)心,我跟老師說,謝謝老師的提醒,我會馬上調(diào)整的。 晚自習下課的時候我哥又沒來接我。 我這次回去沒伴了,我是一個人走回去的。 馬路上的燈很刺眼,照到地上好多割裂的身影。 我站在路燈下,望著燈泡里密密麻麻泛起的小白點。 我走進小巷子,身后傳來腳步聲。 我扭頭看,齙牙站在巷子口,在對我齜牙笑。 他堵在道路的盡頭,陰著臉,不讓我出去。 我尖叫起來,我往回跑。 我不敢跑回家,我又重新跑到了學校門口,學校里已經(jīng)黑了,保安室里沒有了人—— 賤人馬上要追上我了?。?! 我拐了個方向,從后門找小路跑進了筒子樓。 我從口袋里掏出鑰匙,迅速插向鑰匙扣,我插了好幾下,那個孔就是插不進去??! 尖銳的摩擦聲在樓梯間回蕩,聲控燈亮了,我發(fā)現(xiàn)我拿的是屋門的鑰匙,賤人又追到巷子口了,我趕緊拿出另一把,插進鑰匙扣里,把門打開——! 鐵門關(guān)上,我看著又黑又狹窄的通道,突然有了久違的安全感。 我慢慢走上去,走到四樓,我往口袋里掏房門鑰匙,掏了好幾下沒掏到,我低頭看,口袋里只有了一個鐵門鑰匙。 估計剛剛開門的時候掉下面了。我怕齙牙還沒走,我不敢下去撿。 我輕拍木門,喊我哥。 我拍了好幾分鐘,拍到隔壁的大娘都開門嚷,都睡覺了別喊了,我哥還是沒有來開門。 我從連廊的水泥墻上爬過去,爬到窗戶那,我掀開簾子,屋里是黑的。 我哥今天還沒回來。 我的書包好重,我看見樓下的榕樹枝頭了。 書包在往下墜——它好像帶著我的身子在往樓下墜。 我的掌心在出汗,攥住窗戶上的柵欄在下滑,滑到了最底,我拼命扣緊它。 虎口好像刺到了什么尖硬的東西,陷進了rou里。我不敢松手,往里面慢慢挪,逼仄生銹的逃生口被鐵鎖卡死,只留下幾根被腐蝕斷掉的舊欄柵,圍成的一個狹窄通口。 試了幾分鐘,我鉆不進去,我放棄了。 我慢慢往回挪。重新踩到走廊上,我的全身已經(jīng)濕透了。 頭頂聲控燈亮了,我望著一直螺旋向下的樓梯間,放下書包,扶著墻壁往樓下走去。 我要去撿屋門鑰匙。 齙牙已經(jīng)走了,我推開綠木門,屋里很黑。 我洗了澡,躺到了涼席上。 我哥還沒有回來,我的四周空蕩蕩的。我望著窗外的月亮,它孤獨地掛在天上,它的身邊沒有星星陪伴。 早上鬧鐘響的時候,我睜眼看見我哥了。 他躺在我的旁邊,擰著眉頭,睡得很不安穩(wěn)。 我搖醒了他。 他的眼睛里全是紅血絲。他坐起來,捂著嘴巴往廁所里跑。 他吐完出來,我已經(jīng)換好校服了。 我跟他說,學校要交五百試卷費,說是提前訂高三的模擬試卷。 我哥看著我,說好。 我拿著錢,到教室給了三百五給齙牙。 齙牙嘻嘻哈哈接過,他沒再傳我的事了。 同學們雖然還是遠離我,但是只是眼神惡心,并沒有對我造成多大傷害。 我照常上課,但是我感覺我的成績已經(jīng)提不上去了。 我卡在中游,班主任又來找我談了一次話,她說我現(xiàn)在的成績高三進重點班會很險。 我知道老師對我的看重,我跟老師說,期中考試會提上去的。 老師跟我說,加油,你一直都沒讓老師cao過心。 期中考試還沒到,班主任第三次來找我談話了。 這次她的臉很黑,問了我一些私生活上的事。 她問到我,在學校外面有沒有談朋友的時候,我就知道她為什么來找我談話了。 不知道是誰傳到了班主任耳朵里,她跟我說,女孩子生活上要檢點一些,現(xiàn)在是讀書階段,以后上大學了,還有很多優(yōu)秀的男孩子在等著我,到時候我想怎么挑怎么挑。 我看著她眼底隱藏的細微歧視,突然有些窒息。 墻上的名人牌匾被無形手不斷擠壓變形,排山倒海不停朝我襲來,我蹲下身子,抱住了頭。 我跟班主任說,沒有了。 已經(jīng)沒有優(yōu)秀的男孩子會等我了。所有人都拋棄我了,現(xiàn)在就連我哥,也快要拋棄我了。 班主任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她嚴肅地問,是怎么回事? 我跟她說,李文宜一直都在欺負我,他小時候就把我騙進了茅草屋,侮辱了我七八個小時。 班主任臉色變了。她問我,我的家長知道嗎?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班主任臉更黑了。她把齙牙叫了過來,叫他打電話叫家長。 齙牙在辦公室里瞪著我,他用方言說,死賤人,竟然敢告老師。 地主走了進來。 他脖子上掛著大金鏈子,問班主任是怎么回事? 班主任嚴厲說,你知道你兒子小時候犯過的錯嗎?! 地主看向我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兇戾。他大聲問齙牙,怎么回事! 齙牙用方言說,她把那件事說出來了。 地主打了個顫。他面露兇光,盯著我,眼神很陰狠。 他眼神示意了齙牙一下,齙牙指著我說,是我先偷了他家東西的! 我氣得胸口堵了一團氣。 我解釋,明明是你先搶了我哥的游戲機! 齙牙反咬一口,他胡攪亂纏,說那游戲機是我哥送給他的。 我解釋不清了,我拿班主任的座機打我哥的電話。 一分鐘到了,電話掛掉,無人接聽。 我額間碎發(fā)濕了,拿起座機,又打了一遍。 電話嘟嘟響著,一分鐘到了,掛斷,還是無人接聽。 我的掌心已經(jīng)濕得握不住電話筒了。手指發(fā)顫,我咬著牙,按下了第三遍。 嘟—— 電話掛了。 我抬起頭。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大手擠壓著,我的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透了。我張大嘴巴呼吸新鮮空氣,四周尖銳的耳鳴聲下,我看到了班主任臉上隱隱有些失望的表情。 我像是站在了冷藏室里,全身上下都在冒著寒氣。 我哥——已經(jīng)拋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