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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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寰修道界殘破坍塌的結局,來自后世的宿驚嵐想要扭轉人族仙道的噩運,與想要獲得生機的他,跨越時空的長流,商議了一場逆天改命的荒唐舉動。 “我不知道宿驚嵐做了什么,但很明顯,你的計劃成功了?!?/br> 天命是無法被確定的,窺探也只能窺探到未來的一個可能。 少年能做的,就是確保所有的計劃,能準確地走到,他希望的那個可能上……這藏于他神魂中的天生靈眼,是通靈游魂降生而得的天賦,也是能一直隨他轉世的存在,為了確保沒有記憶的自己,能按照天命,按照計劃地走到自己預知到的后世上,他把畢生所學刻于靈眼中,讓靈眼成為他引路之陣。 從最開始南塢山瀕死復活,就意味著他與宿驚嵐不為人,不為天所知的計劃,成功了。 宿聿意識渾噩,在靈眼的訴說中感受到萬寶殿中殘存的力量,在力量涌入體內的時候,他的身體驟然一軟,渾身的氣力一下消散,墜入那無端黑暗里時,他被納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扶著他的手堅毅有力,支撐著他,也撫慰著他。 男人感受到懷中人氣力的消散,沒有防備地在他的懷中沉睡,他輕輕地將少年凌亂的額發(fā)捋至耳后,輕聲道:“睡一覺就好了,醒來便好了?!?/br> 墨獸還在竭力抵抗雷劫,突然之間萬惡淵好像受到了某股力量的加持,被它催動的鎮(zhèn)山碑都覆上一層詭異的鬼氣薄膜,由此散發(fā),整個萬惡淵散發(fā)著濃重的鬼氣,精純陰氣凝聚到了極點……頃刻間最后幾道雷劫到來了,萬惡淵鎮(zhèn)山碑沖出去的時候,宿聿丹田內里的一道圖騰也浮現了出來,毫不畏懼地與雷劫碰撞生長。 “那是什么!” “萬寶殿里有鬼紋!” 立于陽龍墓上的萬寶殿中魔紋已經消散,萬惡淵的鎮(zhèn)山碑大大方方地掛在萬寶殿正中央的高臺上,無數的陰氣從中延伸,原來虛晃的碑影已然凝實,徹底地立于其中,原先任由索取的萬寶殿正中央,陣法圖騰攀爬著,鬼氣森森的圖騰與少年靈眼的圖紋一模一樣,相互接觸地纏繞在一起,幽幽之間,萬寶殿里那些散落的寶器忽然飄動了起來,竟然受到鎮(zhèn)山碑的指引,如同歸位地落在鎮(zhèn)山碑中央。 “這是什么???” “為什么萬寶殿那些寶器會這樣?鬼修的鬼紋,千年前萬寶殿不就是被……” 看著萬惡淵立碑的修士們不解地看著那所謂代表著天地氣運的萬寶殿的仙器,見到它們靠近萬惡淵更是十足的不解,原先還想連同萬惡淵一起鎮(zhèn)壓的大能者臉色無光,顏面掃地,卻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樣的狀況。 孟開元卻看著那些四散的寶器,懸在心間某塊巨石垂落,緊緊握住的手終于松開。 萬惡淵里,鬼修們從疲憊中緩過神來,感受到了來自萬惡淵與陽龍墓雷劫帶來的感悟,能跟宿聿來陽龍墓的都是萬惡淵里的精銳,這場雷劫來得又猛又急,可當雷劫結束,作為萬惡淵直屬的鬼修,他們同樣受到了萬惡淵福澤的饋贈。尤其是那些玄羽莊的鬼修,他們受到福澤的同時,那些睡成死豬的妖靈,也得到了上古妖墓地陽龍墓妖氣的饋澤。 駱青丘是元神狀態(tài),不比其他人族修士對這場雷劫無知無感,他能感受到受傷的元神一下被修復,連同感悟也上升了……原來只是感受到萬惡淵養(yǎng)魂的強大,卻未曾想有朝一日,竟然能感受到這種別樣的氣息。 他嘆了口氣,心知他與這萬惡淵,算是結下來甚多因果,而他需要去償還。 所有人都看著萬惡淵,而位于雷劫中心的兩個人,在經歷漫長雷劫的錘煉后,身周的氣息發(fā)生了rou眼可見的變化,不見神明原本還想上去找他爹,剛靠近兩步,就被兩人身周的力量彈開,它猛地往上一看,陽龍墓四周的妖文像是吸取了什么力量,岌岌可危的墓室在這個時候宛若新生,懸于最高處的機關樞紐快速輪轉,陽龍墓以宿聿與顧七為中心重新塑造建立。 在外的大能者見到這狀況紛紛撤手,陽龍墓的禁制重新建立,隔絕著妄圖靠近的修士,修復了原先屏障。 不止如此,立于墓上的窺天鏡一陣恍惚,萬眾矚目、懸于天際的萬寶殿化作濃縮的一點,最后淹沒在陽龍墓中,再也窺探不得……直至天空劃開了一道余光,烏云散去,破天曙光。 “……” “快點,人進去沒!” “進去了,該死的,陽龍墓這機關這么難走!” 外界的修士在陽龍墓禁制重啟的時候想要靠近,然而顧家二把手顧鋒拎著鐵錘守在陽龍墓的禁制,在他身后是顧家家主顧巖所在的靈舟,十大強者的威壓就籠罩在其間,將此地徹底地圈入顧家的范圍內,其他顧家修為洞虛以下的最擅長機關術的修士,已然借由顧巖撕開的縫隙,進入了陽龍墓中。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顧家那位看似柔軟的顧夫人,她修為不高,但在她進入的時候,其他修士都不敢忤逆。 顧家的修士都知道,在顧家,聽家主的話沒用,要全聽夫人的! “尋妖文禁制。”顧夫人咳了一聲,體弱的外表與她的行動截然相反,她丟給其他人一顆巫珠,“循這去找,上面有少主的命符。” 其他顧家修士急忙行動。 混亂的腳步聲,似乎還有修士冒出來,萬惡淵里的醫(yī)修被推出去,不見神明抓江行風就往外跑,黃粱夢一把扇醒了對方,將他丟在受傷的二人面前,主打一個救不活就進萬惡淵陪葬的準備。可憐的江行風剛從那該死的夢境中清醒,腦子還沒醒好,就看到顧七與宿聿那無從下手的傷勢,當場破罵出聲,“這是什么環(huán)境,傷成這樣,還在寸草不生的地,我是醫(yī)修,但我又不是神農再世??!” “沒辦法,陽龍墓自主關了,出不去?!睆埜毁F小聲道:“把人救醒了就能出去了?!?/br> 不見神明在這邊搖人帶醫(yī)修,怕江行風不夠,順帶將其他的神醫(yī)谷醫(yī)修也扇醒了,“我爹死了,大家就在這里陪葬算了?!?/br> 神醫(yī)谷醫(yī)修:“?” 什么情況他們都不知道! 墨獸在找陽龍墓那條看守的龍魂算賬,找它開門,結果這龍一陣雷劫過去,如同死蛇地飄在空中,還心機狡詐地選在靠近萬寶殿鎮(zhèn)山碑入口,墨獸扇了幾百遍都沒把龍扇醒,氣得把龍魂踢了出去,唾罵一句狗東西。 江行風把藥簍里帶著的藥全倒出來了,各種傷藥不要錢地往宿聿與顧七身上撒,最后還是活尸從萬惡淵里挖了大量的草藥出來,它似乎天生就知道那些草藥好用,把東西一擺出來,神醫(yī)谷的醫(yī)修們都哭了,還好,不用陪葬了! 到后面修士們都分不清是墨獸先踹醒了那條龍,還是顧家的修士想方設法破解機關走到了主墓室。 宿聿更聽不清那些聲音。 沉睡中不知道外面的混亂,大量力量的涌入,摧毀了他這具尚且孱弱的身軀,直入他的丹田,與那虛弱的游魂元嬰融合在了一起,身體與神魂形成了兩種反差,身體還在持續(xù)地衰弱,可神魂卻在滋養(yǎng)后得到質一般的增長,使得元嬰茁壯成長跨越化神,再繼續(xù)地往上一個境界邁進,千年前殘余的力量,正在迅速地解封并恢復他的神魂與修為。 這種疲憊沉溺于在恍惚間,他像是被拉進無盡的虛無里,在力量的洪流中回轉,卻在低頭的時候,感覺被緊緊抱在某個懷抱里,熟悉的氣息帶給他一種飄泊后沉寂的安全感,將他拉入那滿是青草氣味的山間。 遙遠的記憶于洪流中復現又消失,殘缺地拼湊著什么。 站在天虛山正堂中那寡言的少年師兄,站在他的前面擋住大人們的猜忌,來自四面的打量觀察,留給他一個不算寬厚的肩膀,最后走在他的面前,那是他作為游魂進入人人敬仰的天虛劍門,感受到一份無聲的善意。 年幼的他伸出手,碰觸到那人的衣擺。 看似寡言的少年修士低著頭,眸光掠過一絲意外,卻沒有拂開他的手……至此,帶著他從空茫茫無知的世界里,帶到陌生的天虛山,從小到大,再也沒松開。 ‘又摔倒了?’ ‘怎么還愣著,莫是要讓師兄背你?’ 無奈而又溫柔的聲音出現在上方,宿聿竭力地往上看,已經從少年長成男人的裴觀一站在他的面前,男人身上有著練劍場未曾卸去的喧囂劍氣,可卻在伸出手來拉他的時候,斂去了所有鋒芒。 他不說,卻能如愿以償地靠在他的肩上,踏雪劍被換了位置,落在那已然寬厚的肩膀上。 不自知的肆意,總會得來師兄的縱容,因為需要的時候,這個人總會在他的面前。 背著師弟的師兄走到了山階盡頭,院里往外看的閣樓小窗上放著老舊的葫蘆酒,看得最多的就是師兄的劍。 劍招利落,劍聲簌簌,是天虛山最好聽的聲音。 酒葫蘆里盛著灼喉的烈酒,他好奇偷飲,燒得嗓子發(fā)痛,熱著臉在陣法殘卷畫了個極丑的涂鴉。 身邊是師兄輕聲笑意,從他的手中奪走那個酒葫蘆,輕斥他莽撞亂來,這種酒也敢喝。 從那處山階盡頭的樹下小院,到他背著行囊遠行萬里,破碎的記憶像是匯成不一樣的長流,他跟著奚云平跑去人間看山河萬景,學無盡陣法的時候,等到某夜深處,能見到師兄倚在夜間閣樓上,撥弄著他手中那個酒葫蘆,不知何時地來到此處,只因游歷得到一本陣法,便不遠萬里地送過來。 ‘萬一?’ ‘宿聿?!?/br> 記憶里那溫柔的聲音在某個時候蛻變了模樣,變成跟在身邊處處試探的顧七,從最開始利落干凈的試探,到后來紅土森林里的山間,那壺自劍鞘上滑落下來的酒葫蘆,林間柴火雀躍的火舌變成寧靜的聲音,入喉的短促辛辣變成難以啟齒的澀意,像是千年前少年時偷喝師兄的那壺酒,兩個身影漸漸重合,變作戴著面具寡言的顧七,最后變成玄羽莊休養(yǎng)的小院中……那幾個自深山里摘來的野果。 ‘睡一覺,醒來就好了?!?/br> 宿聿從混雜記憶的長流中驀然驚醒,身體的疼痛回歸現實,他掙扎地坐了起來。 昏暗的房間里罩著紗簾,遠處的窗臺傳來鳥雀嘰嘰喳喳的聲音,屋外的樹葉沙沙地響著,愜意的風迎面而來,宿聿有瞬間分不清美夢與現實,他掀開紗簾下床,徑直走去的時候看到一片祥和的山林。 這里是哪…… 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宿聿忽然抬起手摸向自己的眼睛,最后看向微微懸著的兩只手。 掌心里有數道未曾愈合的傷口,外邊的日光黃穿透指尖,在窗沿上折成漂亮的光影。 靈氣從他的指尖流走,萬物在他的面前重現,直至細微的熱感從指尖傳來,他才明白這不是陣法幻象的虛影,而是真實的人間。 他的眼睛能看見了……? 閣樓的木門被推開時,傷勢未愈的男人走進來時,見到的就是站在窗邊的少年。 少年赤足站著,滿頭的白發(fā)垂肩而落,風和光沐浴在他的身上,似乎注意到聲響,他驀地回過頭來,一雙漂亮的眼睛里靈眼流轉,從死寂變成靈動,那雙眼睛像是活了過來。 劍修身上的傷勢沒有好全,微微敞開的領口里都是緊繃包扎的傷口,鎖骨側邊還有一點未曾消散的獸鱗,再往上那張臉沒有戴上丑陋的面具,湛藍的妖瞳深邃了幾分,連帶著那張臉都帶著一點點的陌生……卻又毫不陌生,宿聿第一次這么認真地去看一個人的臉,從眉目到鼻梁,最后到他的唇角,明明是不相像的面孔—— 明明沒有相似的地方,可看到他站在那,靜靜地看著他時。 就似乎只剩下一個答案,從那些奇怪、殘缺、特別的記憶里,拼湊出唯一的模樣。 宿聿看著他,喊出那個壓抑許久的名字:“裴觀一?!?/br> 回應他的是越來越靠近的人,走至他的面前,輕輕地將他凌亂的白發(fā)捋至耳后。 山雪與草藥的氣味飄近,肯定了,那個早已確信的答案。 “是我。” 第131章 清算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一問一答的回應就像是解釋了某種壓抑許久的結果,宿聿在剎那間其實是識海是空白的,就像那些記憶的洪流一遍遍涌向, 可留到最后的似乎只有雷劫徹耳空響中,那不覺漸漸上涌的氣血與心跳,他說不出那種情緒是什么感覺, 只是在得知裴觀一,看到裴觀一時,他腦子里似乎只有一個空白的想法,再多看看他。 兩人離得更近,顧七那雙異樣的妖瞳就在他的面前。 再仔細去看,似乎能看到那湛藍妖瞳里的倒影——那是他自己。 忽然,他眼前的景象晃動,腳從地面騰空。 “身體還沒好全, 怎么就下來了?” 少年時無數被背的記憶與此刻的動作相合,轉眼他就被顧七穩(wěn)穩(wěn)地放在最開始的床榻上,及近的藥味與藥瓶碰撞的聲音,宿聿偏頭看去,才看到不遠處的桌上,放著一碗熱氣暈繞的藥湯。 身體的疲憊與疼痛,在聞到藥味的時候才接踵而至, 宿聿的注意力只在恢復光明的眼睛上,現在垂眼去看身上的傷勢, 才發(fā)現他的狀態(tài)比玄羽莊時期還要糟糕,身體皮膚大部分都已然被撐裂開, 先前被陰氣鬼氣席卷過的慘狀隨身可見,他有點不適應地低著頭, 看著被繃帶綁滿的身體,其實還好,千年前他連血rou都沒了大半,身上有大半的地方只有骨頭,哪像現在,身體尚可。 記憶到底是殘缺的,現今能回憶起來的,只有靈眼保存的稍許記憶,零零碎碎拼湊一個千年的真相。 但終究是……知道了前塵今生。 屋外的光落了進來,山林里清新的氣息隨風而近,安靜的小屋內只剩下顧七攪動藥湯的聲音,宿聿往外看時,隱隱像是看到了天虛山,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他與裴觀一住著的小院子里,仰頭看去能見山林郁蔥,祥和安靜。 顧七端著藥靠近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宿聿看著窗外的模樣。 “這里是哪?”宿聿問。 顧七輕聲道:“西澤顧家,這里是我以前住的地方?!?/br> 宿聿沉默著沒說話,只是伸手拿過了顧七手中的碗,他往口中一送時才意識到溫氣,而意料中的燙意沒有到來,入口的藥湯溫涼合適,似乎在某人的攪拌中揮散了熱氣,他將湯藥飲盡時,一個小巧的果子遞到了宿聿的面前。 口中的甘苦,在聞到靈果清香時稍稍緩解。 兩人都沒再問,過往的記憶太沉重了,沒誰想去撬開那道傷疤,也無需再多言。 “喝完藥休息一會,我去叫江行風。”顧七道。 顧七只是走出門放了傳音鈴,再回來時,原先倚靠在床榻邊上的少年已經闔眸休息。 仿佛原先的清醒只是突然而至,身體的疲憊終究壓在他的身上,顧七伸手去扶人的時候,少年都沒有清醒,他把人放平休息,拉過被褥的時候,修長的手指不禁落在某個地方,他的余光稍頓,低頭看著被手指碰到的小腿,似乎透過什么,在看一個已經莫須有的傷口。 穿透人身體的時候是什么感覺,待在劍身里的裴觀一無法去言喻那種感覺,也從未想過成為一把廢劍的命運之后,會被送至天虛劍冢,最后成為貫穿宿聿身體的那把劍,踏雪劍劍氣冰冷,如千年寒霜,凡人稍一碰觸都會被劍氣所傷飽受寒氣之苦,更別說被那劍身刺破、與劍共存數百年……在暗無天日的劍身里,裴觀一最無法想象的,就是那個從小被他護到大的小師弟,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卻受著他無法解救的痛處。 所以在前世很長的時間里,裴觀一都在想,或許不去與獅麟魂做那個選擇,或許成為一把妖劍,哪怕神智全無,會不會就有能保護他的能力……而不是在無盡的懊悔里,聞著那穿透神魂的通靈血氣息,無時無刻地痛斥自己,看著他在他人的手中折磨數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