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嚴(yán)語搖頭咳嗽，道：“太驥說這個秘密牽連太大，倘若告訴我，便是置我于死地。我一再問他，他也不肯透露分毫。”

    宋慈明白，任何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必為韓侂胄所忌，很可能會死無葬身之地，何太驥這是為了歐陽嚴(yán)語著想。他回想方才歐陽嚴(yán)語講述的一切，凝思了片刻，道：“先生為何要把這一切告知于我？”

    “我說過有事求你?！睔W陽嚴(yán)語道，“要求你此事，這一切便須讓你知道。”

    “先生究竟要我做什么事？”宋慈道，“還請先生直言?！?/br>
    歐陽嚴(yán)語嘆了口氣，道：“何太驥的叔父何上騏，多年來藏身于凈慈報恩寺，法號彌音，此事你已經(jīng)知道。昨天深夜，何上騏一身市井衣冠，私下前來見我，感謝我這些年對何太驥的照顧，又說何太驥已經(jīng)離世，他在這世上了無牽掛，不愿再茍且偷生，所以意欲行刺韓侂胄，為蟲達(dá)和何太驥報仇?！?/br>
    “行刺？”宋慈聲音一緊。

    “何上騏行刺之心已堅，我怎么勸他都不聽。他知道我與何太驥的關(guān)系，將他的一套衣冠留給了我，請我在他死后，若能討得他的殘軀，便將他葬在何太驥的身邊，若無法討得尸體，便將他的衣冠葬在何太驥墓前?！睔W陽嚴(yán)語咳嗽著道，“當(dāng)初太驥向韓侂胄發(fā)難，沒有提前告知我，我沒有機會勸阻他，眼看著他死于非命，如今我不想他叔父也步其后塵?！?/br>
    宋慈之前去凈慈報恩寺查案時，彌音舍戒離寺不知去向，在劉克莊追尋其蹤跡未果后，宋慈便推測彌音很可能沒有離開臨安，如今看來果然如此，彌音不僅留在了臨安，還來見過歐陽嚴(yán)語。他想起了彌音留給他的話，所謂“騏驥一躍”，原來竟是行刺韓侂胄的意思。但他很清楚，韓侂胄每次出行都有大批甲士隨行，住處隨時有甲士守衛(wèi)，要憑一己之力行刺韓侂胄，可謂是難比登天，到頭來只會白白葬送性命，彌音也自知“不能十步”。

    他道：“先生是想讓我去勸阻何上騏？”

    歐陽嚴(yán)語點頭道：“何上騏打算明日一早，趁韓侂胄上朝之時，行刺其于上朝途中。此舉實在不可行，只會害了他自己，可我極盡所言，仍是勸不了他。你是查辦何太驥一案的提刑官，我想求你去見何上騏，就說此案還有隱情，你并未放棄追查，終有一日能查清真相，勸他不要亂來。”咳嗽了兩聲，看向宋慈，“但我不希望你真追查此案，只要能勸得何上騏改變決心，不讓他白白賠上性命就行。你母親的案子，我不會勸阻你，但這起案子牽連太大，你絕不能往深了查。”

    宋慈這時才算明白過來，歐陽嚴(yán)語之所以對他講出一切來龍去脈，不只是希望他能幫忙勸阻何上騏，更是為了他著想。宋慈過去十幾天里的所做所為，尤其是與韓侂胄的幾次當(dāng)面對質(zhì)，已盡顯其性格上的剛直，以及對每一起案件追查到底的堅決態(tài)度。歐陽嚴(yán)語知道宋慈一直沒有放棄對此案的追查，把一切來龍去脈都說了出來，就是想讓宋慈知道何太驥一案背后牽連有多大，再追查下去有多危險，希望宋慈能就此止住，知難而退。

    “多謝先生提醒，查案一事，我自有分寸?！彼未鹊?，“不知何上騏現(xiàn)在何處？我這便去見他。”

    “你答應(yīng)我，”歐陽嚴(yán)語直視著宋慈，“千萬不要追查此案?！?/br>
    宋慈想了一想，應(yīng)道：“先生放心，我知其利害，會適可而止。”

    歐陽嚴(yán)語點了點頭，這才說道：“何上騏說起行刺時，有提到過他的住處，是在朝天門附近的望仙客棧，那里是韓侂胄上朝的必經(jīng)之地。”

    數(shù)日前宋慈曾去過御街茶樓，見過這家客棧的招牌，就在茶樓的旁邊。那里離朝天門很近，韓侂胄從吳山南園去往宮中上朝，必會途經(jīng)朝天門，也必會從望仙客棧前的御街上經(jīng)過。

    得知了何上騏的住處，宋慈當(dāng)即起身向歐陽嚴(yán)語行禮，道：“我此去望仙客棧，定會盡我所能，勸得何上騏回心轉(zhuǎn)意?！?/br>
    拜別了歐陽嚴(yán)語，走出這間狹小的書齋時，宋慈回頭看了一眼門上小匾上的“窮理齋”三字。朱熹曾有言：“為學(xué)之道，莫先于窮理，窮理之要，必在于讀書?！睔W陽嚴(yán)語取其“窮理”二字，作為書齋之名，可見其對理學(xué)信仰之深。宋慈雖在太學(xué)求學(xué)，也常聽歐陽嚴(yán)語行課，但對于理學(xué)，他看得并沒有那么重。世上的任何學(xué)問，于他而言，都有其可取之處，也有其不足之處。看過這一眼后，他離開了歐陽嚴(yán)語的家，快步向西而行。

    在去望仙客棧之前，他要先回一趟太學(xué)。

    第五章 舍生取義的刺客

    “去朝天門？”

    好不容易等到宋慈返回齋舍，劉克莊剛剛說出吳此仁的下落，宋慈立刻便要外出。劉克莊起初還以為宋慈是要去仁慈裘皮鋪找吳此仁問話，哪知宋慈出了太學(xué)后，去武學(xué)叫上了辛鐵柱，隨即向南而行，那根本不是去仁慈裘皮鋪的方向。直到此時，宋慈才說出了此行的目的地，劉克莊不免為之詫異。

    “是去朝天門?！彼未鹊哪_步絲毫不緩，“彌音有下落了?！?/br>
    劉克莊還記得自己追查彌音行蹤的事，不由得吃了一驚。他見此行是三人同往，并沒有韓絮，問道：“你這次沒有叫上郡主，莫非你也發(fā)覺她有問題？”

    “郡主有何問題？”宋慈反問道。

    劉克莊當(dāng)即將他到錦繡客舍查問吳伙計的下落，卻意外撞見夏震私下去見韓絮的事說了，道：“你難道不覺得這幾天太過平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