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好?！闭勆普f，“這里沒有第三個人，你告狀我也不會承認(rèn)的?！?/br>
    蕭重離：“……”

    蕭重離眼神復(fù)雜地望著他露在外邊的半截下巴：“你很像我見過的一個人?！?/br>
    談善敷衍地“哦”了一聲。

    “你說說，我為什么倒霉?！?/br>
    談善拉了拉斗笠，將還曬得到太陽的下巴也遮住，漫不經(jīng)心道：“你要跟徐流深當(dāng)敵人啊?！?/br>
    真他媽恐怖。

    蕭重離沒有說話。

    遠(yuǎn)處陽光浮動，靜影沉璧。

    談善調(diào)子像個垂暮老人，悠悠地晃蕩：“別的都還好?！?/br>
    蕭重離微微笑了笑，還是問：“你覺得我有機(jī)會贏嗎？”

    談善終于有了反應(yīng)，他掀開斗笠，從地上坐起來，深深地看了蕭重離一眼。公平公正，絕不摻任何私人感情：“你可以重活二十年，說不定有機(jī)會?！?/br>
    他撿起地上的東西，說：“我要走了，你太吵?！?/br>
    話是這么說，吵的人明明也有他，走過的地方鳥都要多叫兩聲。

    轉(zhuǎn)了一大圈談善又回到元寧殿，王楊采這會兒在門口了，對他說：“殿下有公務(wù)在身，貴人要是無事不如和咱家一道在宮中走走。”

    談善其實(shí)沒什么勁兒了，不過陪老人走兩步而已。

    夜晚的王宮比白天更寂靜，尖尖飛起的屋檐上棲息著烏鴉，它們?nèi)谌牒诎抵小?/br>
    王楊采是個厲害角色。

    這位姜王身邊的大太監(jiān)從姜王還不是姜王時就跟在他身邊，陪他度過了人生最濃墨重彩的二十多年。

    徐流深出生后他受命關(guān)照世子起居，卻仍然輾轉(zhuǎn)明光和元寧二殿之間。

    他在宮中這些年，識人不是用眼睛。

    談善又伸手去夠離自己最近的桃花枝。

    才下過雨，桃花被雨水打得稀碎，成片花瓣落了他滿身。

    這是一處幽寂宮殿，雜草叢生，荒廢多時。

    談善知道身邊跟了人，也不是很害怕，他問王楊采：“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這是衛(wèi)妃娘娘生前住過的地方?！?/br>
    王楊采將宮殿朱紅門前插栓取下，回答他。

    “吱呀”一聲。

    經(jīng)年閉合的宮殿大門被推開，塵土混雜著腐朽木頭的味道傳來。

    衛(wèi)妃。

    談善怔了一下。

    “殿下向我問他的母妃，十九年前王上下了禁令，宮中任何人不得在他面前提起。”

    “這兩日貴人都想問些什么?！?/br>
    王楊采側(cè)開半面身體，留出容一人進(jìn)去的縫隙：“老奴這輩子就做一件違反王命的事。”

    “不算。”

    談善：“公公告訴我而已?！?/br>
    “是啊。”

    王楊采抬起袖子擦了擦門檻上灰塵，可惜時間過去太久，上面的劃痕再也消不下去。

    “想知道什么？”

    談善跟著他走向枯園中，這里絲毫看不出曾經(jīng)是一國寵妃居所，枯井干涸，牌匾蒙上陰翳。

    “徐流深真是個奇怪的小孩?！?/br>
    談善回憶了一會兒還是黎銹時見到徐流深的場景，年幼的世子冰雕玉琢，給他君父整理棋盤，將本就不適合堆高的棋子一層層往上壘，循環(huán)往復(fù)，周而復(fù)始。

    “殿下自出生起就不愛說話，他想做什么，會一遍遍做，直到達(dá)成目的?！?/br>
    王楊采溫和地講述：“他從前并不這樣，更小一些時，他也并不愛這些耗費(fèi)心力的東西?！?/br>
    小孩子，正是好動的年紀(jì)，并不能將自己固定在棋盤邊或者書卷前。他會故意打翻筆墨，在姜王奏折上用稚嫩的筆觸畫烏龜——一個大圈作身體，五個小圈作軀干和腦袋，再將眼睛涂黑，最后添上波浪線的尾巴。他畫得快，一時看不住能畫十幾只。第二天收到自己奏折的大臣掀開一看，都知道徐琮猙又將兒子帶到御書房了。

    姜王在臣子面前頂著一張冷沉嚴(yán)肅的臉，私下也會將手指上點(diǎn)了墨汁，壞心眼地涂到滿地爬的兒子臉上，等對方坐在鏡子前“哇”地哭出聲，又手忙腳亂地命令下人立刻把他哄好。

    他有那么多兒子，只有這一個，半夜睡不著還要爬起來跑到搖籃邊晃兩下，一不留神就把熟睡的兒子驚動，小徐澗安靜地和他對視，含著手指，小魚一樣吐出一個小泡泡。

    徐琮猙僵在原地不敢動，等對方再次閉上眼，完全沒動靜才敢躡手躡腳坐回榻上，搓了搓凍得冰涼的手腳倒頭入睡，第二天上朝連連打噴嚏。

    他有十三個兒子，卻是第一次做父親。

    血緣關(guān)系如一條神奇的紐帶，將他和這個襁褓之中的嬰兒連接起來。他逐漸熟悉對方揮舞手臂的動作，能從不同語調(diào)的啼哭中明白對方要做什么，是餓了還是渴了，還是哪里不舒服。

    “萬事難兩全?！?/br>
    王楊采說：“王上只是換了一種方式?！?/br>
    徐琮猙很快發(fā)現(xiàn)，在他十幾個兒子中，唯獨(dú)這一個最適合做下一任姜王。他或許在夜深人靜的時思考過，掙扎過，試圖培養(yǎng)過其他人，但還是做出了應(yīng)該做出的決定。

    兩三歲之前的事，徐流深大概記不清了，他能記得的東西大多是嚴(yán)苛的要求、必須遵守的規(guī)定，日復(fù)一日乏味的課業(yè)。

    這些東西將他修正成王朝需要的模樣。

    “王上與宮中所有人見到的都是如今的殿下。”王楊采佝僂下脊背，“其實(shí)殿下大概更像娘娘，那是一個非常善良，非常灑脫的女子，如果她能活下來，也許會告訴殿下，有些事可以不用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