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棠時看似春風(fēng)滿面，實則冷眼旁觀。

    扶桑在袁雪致和柳長春的寵愛下長大，養(yǎng)成了天真爛漫、嬌憨稚拙的性子。若在尋常人家，這樣的性子自然是很好的，可在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里，扶桑就顯得格格不入——不管旁人如何蠅營狗茍、明爭暗斗，都與他不相干，他只管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恬淡度日——恐怕翻遍整個皇宮，都找不出第二個如扶桑這般無憂無慮的人了。

    這樣的扶桑，令柳棠時既喜歡，又討厭。

    “棠時哥哥，你盯著我做什么，快吃呀?！狈錾＿呎f邊給他夾了塊炸排骨。

    柳棠時若無其事地笑了下，夾起排骨送進口中。排骨炸得外酥里嫩，輕輕一咬，滿口生香。

    “你今晚還要值夜嗎？”扶桑隨口問。

    “嗯?！绷臅r最近都在值夜，連值七天便可休息一天，而后轉(zhuǎn)為值日。

    和樂融融地吃完晚飯，柳棠時率先送上賀禮。

    是一枚小巧玲瓏的玉葫蘆，綴以天青色流蘇，既能用作扇墜，也可當(dāng)作禁步掛在腰間。葫蘆是佛道圣物，有驅(qū)邪避災(zāi)、長壽安康之意。

    柳長春送的是一頂做工精巧的束發(fā)銀冠，配一支祥云簪。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五束發(fā)。雖然扶桑早已不是真正的男兒身，但該有的儀式還是不能少。

    袁雪致去臥房拿來一個錦盒，在交給扶桑前叮囑一句：“回房之后再打開?！?/br>
    扶桑乖巧點頭：“好?！?/br>
    柳棠時盯著錦盒瞧了兩眼，異樣的神色一閃即逝。

    就連金水和銀水也有所表示。金水送的是一方錦帕，素凈的緞面上繡著一枝扶?；ǎt葉綠，栩栩如生。銀水竟和柳長春不謀而合，送了一只束發(fā)的木簪，由蛇紋木所制，簪柄筆直，簪頭盤曲如蛇，正應(yīng)了扶桑的生肖。

    扶桑捧著這些禮物滿心歡喜地回房去。

    關(guān)好門，迫不及待地打開袁雪致送的那個錦盒，里面是兩樣不能展露人前的東西。扶桑翻來覆去研究片刻，會心一笑，隨即走到頂箱柜前，踮著腳打開左上角的小門，從里頭取出一只烏木匣子，擱在桌上。

    扶桑落座，抬手從衣襟里掏出一串七寶瓔珞，是十二歲生辰時袁雪致送予他的，由琥珀、珊瑚、瑪瑙、硨磲、珍珠、琉璃、玫瑰七種寶石1編織而成，不僅蘊含著多種美好寓意，而且絢麗多彩，他鐘愛至極，一直貼身佩戴，只有沐浴時才會暫時取下來。

    瓔珞下方墜著一枚小小的黃銅鑰匙，扶桑用它打開烏木匣子的掛鎖，而后將袁雪致方才送他的那兩樣?xùn)|西放進去，重新上鎖，放回原位。

    將瓔珞塞回衣襟里，聽見外頭傳來朦朧細語，扶桑忽然想起來有話要問柳棠時，急忙起身出去。

    從游廊繞到對面的東廂房，輕叩門扉：“棠時哥哥，你在屋里嗎？”

    柳棠時應(yīng)道：“進來罷?！?/br>
    扶桑推門進去，見柳棠時裸著上身，趕緊轉(zhuǎn)身關(guān)門，將瀟瀟風(fēng)雨阻隔在外。

    柳棠時要在亥時前去往清寧宮值夜，他須得洗得干干凈凈、身上不帶絲毫異味才能去太子跟前伺候，因此正準(zhǔn)備沐浴。

    金水和銀水已為他備好熱水，浴桶就在折屏后放著，水霧蒸騰。

    扶桑停在柳棠時一臂之外，寬肩窄腰近在眼前，他想看又不好意思看，眼神便有些飄忽不定。

    他羨慕柳棠時精明能干，羨慕柳棠時在東宮當(dāng)差，但最羨慕的是柳棠時擁有一副勁瘦挺拔、骨rou停勻的身軀，完全不輸正常男子，不像他……

    “有什么事嗎？”柳棠時溫聲開口。

    扶桑意味不明地“唔”了一聲，抬眼看向柳棠時左側(cè)額角的傷口，又抬手點了點自己額頭相同的位置，訥訥地問：“你的傷，涂過藥了罷？還疼不疼？”

    柳棠時淡然淺笑：“已無礙了，不必掛心?！?/br>
    “我知道太子殿下為何發(fā)火了。”扶桑頓了頓，目光不經(jīng)意地從柳棠時緊實的胸腹上掠過，“今日上午，我跟著師父去昭陽宮給珍貴妃請平安脈，二皇子興高采烈地跑來跟珍貴妃說，韓君沛在西線打了敗仗?！?/br>
    柳棠時注意到扶桑無處安放的視線，幾步走到床尾，從龍門架上拿起剛脫下來的外袍披上。只聽扶桑又道：“武安侯世子不是打仗很厲害的么，怎么會戰(zhàn)敗呢？”

    柳棠時回到扶桑面前，衣衫半敞。他被扶桑幼稚的發(fā)言逗笑了，微微提起唇角，道：“戰(zhàn)場上形勢復(fù)雜，瞬息萬變。就連有‘戰(zhàn)神’之稱的武安侯都做不到百戰(zhàn)百勝，更別說年少輕狂的武安侯世子了。”

    “那……”扶桑問出困擾了他一天的問題，“此次戰(zhàn)敗，會對太子殿下造成什么樣的影響？”

    柳棠時緩緩搖頭：“朝堂是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太后、章太傅還有珍貴妃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們定會抓住此次機會大做文章，至于能掀起多大風(fēng)浪，實在很難說?！?/br>
    見扶桑斂著眉，柳棠時話鋒一轉(zhuǎn)：“你問這些做什么？”

    “我、我就是隨便問問?！狈錾４颐Τ冻鲂δ?，“那個，不耽誤你沐浴了，我走啦。”

    回到西廂房，扶桑不禁長吁短嘆。

    唉，真替太子殿下發(fā)愁。

    他時常覺得，太子看似尊貴無比，其實是個可憐人。

    皇上與先皇后鳒鰈情深，相愛甚篤，先皇后在生下太子的當(dāng)晚血崩而死，皇上因此遷怒太子，雖給了他儲君之位，卻不曾給過他一丁點慈父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