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他聽得最多的，就是這句話。

    年幼時他還未開蒙，視舒琰為天，成天繞著他轉(zhuǎn)。舒琰卻故意走得飛快，為此，他都不知自己在石子路上摔過多少次。

    后來，他懂了點事。

    便發(fā)現(xiàn)，這位“最心愛的長子”，其實也不過如此。不過是仗著父皇和母后的寵愛與重視，才能在宮中橫行霸道。

    他立志不能做那樣的人。

    他不屑。

    斂回飄遠的神思，他看向舒青窈，臉色不再像之前那般的云淡風(fēng)輕。

    “青窈，你也是上過學(xué)念過書的人，很早以前，尉遲太傅就用‘天子犯法，與民同罪’來告誡過我們。三皇兄他身為兄長，卻對你做出那樣的事，他應(yīng)該得到相應(yīng)的懲罰！”

    舒青窈如同被嚇到，眼睛睜得大大的。

    隨后搖搖頭：“不……不……我不敢……”

    “你不是很憎惡他？怎么又不敢？”舒玨面露不解，“那你到底想如何？你不是說，你回來，就是想那些害死云嬪的人，統(tǒng)統(tǒng)得到他們應(yīng)得的下場？”

    舒青窈頷首：“我是這樣想的，但目前卻不知道還能怎么做?！?/br>
    “那你已經(jīng)做了什么？”

    她默了一瞬。

    側(cè)身走到屏風(fēng)后面，拿出面具戴在臉上，又戴上冪藜。

    舒玨：“……”

    所以，舒琰現(xiàn)在洋洋得意的，以為是神來之筆的謀士，居然是……

    ——舒青窈！

    等等。

    舒青窈和沈星樓都在舒琰身邊，那他——

    “你們兩個，到底想做什么！”

    饒是他做了一定準(zhǔn)備才前來叩門，可眼前事態(tài)的發(fā)展早就超出了他的預(yù)計。

    他現(xiàn)在跟陷入絕境有什么區(qū)別？！

    “四皇子多慮了，”沈清越淡笑，“機緣巧合下，六公主才會被劉玉良發(fā)現(xiàn)，引薦到三皇子身邊。原先，六公主是打算借巡察司之名，找機會混入宮的?！?/br>
    巡察司在皇宮中有相當(dāng)特殊的地位。禁衛(wèi)長在輪排布置巡邏時，每組都會加一個巡察司的人進去，以免有妖人或不懷好意的術(shù)者渾水摸魚。

    可，巡察司之名，并不是那么好借。

    舒青窈從懷中拿出那一方印信。

    “說來也巧，這枚印信，是我在一個被妖人重傷的巡察司人員手里得到的。本想救他來著，可惜他被污濁傷及肺腑。臨死前把這個托給了我，希望我能替他上呈——”怕舒玨說什么，趕緊怯怯表示，“就算、就算我想借巡察司之名混入宮中，也會在最后，想辦法把印信呈給巡察司的！四皇兄，你信我！”

    舒玨嘆了口氣。

    “我有什么不信你的？”他順勢道，“何況，你不叫混入宮中，你是回宮。你本就是皇族血脈，何必如此妄自菲??？”

    話是這樣說，心中懷疑卻不因此而全部打消，只是覺得這刻沒有繼續(xù)糾纏下去的必要。

    舒青窈當(dāng)然也知道舒玨不會全信了自己，索性陪他演下去。

    于是幾分窘迫：“我自知不得大家喜愛，四皇兄也不用來寬慰我?！?/br>
    舒玨又道：“你可以信我所言，至少，我是把你當(dāng)meimei的。”

    ——當(dāng)meimei。比他年幼的少女，都可以喚一句“meimei”。

    舒青窈聽出他話里的輕描淡寫，但還是十分感激，清澈透亮的眼眸深深看著他，臉上寫滿了喜悅。

    “青窈很高興！四皇兄，這是青窈這么多年以來，頭一回覺得，自己是有兄長的！”

    舒玨默了一默。

    他當(dāng)然知道她在舒琰手下的日子不好過……

    曾經(jīng)有幾回，他看到她小小的身影，抹著淚從柳枝間，從葉影中，委委屈屈地跑過去。

    那時他還想過，若母后有自己的女兒，他和母后，都定不會叫小皇妹受這等欺侮的。

    不自覺抬起手，撫了撫她的發(fā)。

    舒青窈身子一頓。

    她懼怕除了沈清越以外的，任何人的接觸。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她都會下意識躲閃。

    這樣的反應(yīng)在舒玨眼中卻是舒琰帶給她的影響，他瞬間收回手指，低咳一聲，解釋：“別怕，我沒有其他意思?！?/br>
    舒青窈低著頭后退半步，渾身緊繃著，聲音微顫：“對不起，四皇兄，我……”

    “不必解釋，我知道?！笔娅k抬手，眉眼也柔和起來。

    沈清越在旁輕聲一笑。

    “小王似乎不該答應(yīng)進來？”

    舒玨回頭：“小王爺若不在這里，只怕青窈更不敢與本宮同處一室了?！?/br>
    舒青窈微微紅了臉。

    見她這般，舒玨不再繼續(xù)言下去。

    換了語氣問沈清越：“現(xiàn)在，還請小王爺如實相告，你的目的是什么。”

    說話的同時，移步到舒青窈面前，將她徹底遮擋住。

    第219章 模

    沈清越面色微沉。

    舒玨這樣的舉動，于他來說，是威脅。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舒玨卻是在細細打量他的神色變化。

    雖然，以沈清越遠房小表叔的身份，對舒青窈照拂一二，能說得過去，但他就是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

    這人的目的，當(dāng)真只是“照拂一二”？

    “據(jù)本宮所知，小王爺早年間可是玩世不恭的性子，怎么如今忽然轉(zhuǎn)了性，肯為了一個八桿子打不打一塊去的遠房——答應(yīng)照顧本宮的六妹？”

    沈清越淡笑：“四皇子既然已派人去調(diào)查過小王的背景，想必也該知，小王是在戰(zhàn)場上死過一回的人。好不容易活過來，又是被人所救……呵，哪怕只是稀薄的血緣，也該忠人之事吧！”

    不待舒玨說話，又道：“再者，尋她是一回事，受父王之命，去魏府吊唁是另一回事。若非命運巧妙，小王也沒想到會在魏府遇到逃親避禍的六公主。且小王和六公主素不相識，六公主為了保命，也一直隱瞞身份。要不是后來，魏家代城主不良于行，小王受他所托，要進京覲見皇上，六公主亦不會同小王言說她的真實身份?！?/br>
    舒青窈適時在舒玨身后輕輕開口：“那樣的情形下，我還時常擔(dān)心小王爺和皇室有牽連，是誰派來想要抓我回去和親的……”

    沈清越接過話：“所以，四皇子不必懷疑小王為何會和六公主在同一處。除了受人之托，也有些憐憫她的經(jīng)歷?！鳖D了頓：“況且，六公主至今都是嘴里叫得兇狠，卻不知道該干什么。想報仇，仇人在宮中。要混入宮中，混了半天，結(jié)果連宮門都沒摸著?！?/br>
    “你——”舒青窈噎得不清。

    沈清越輕哂：“不是么？說著要把宮里的誰誰誰怎樣，你又能做些什么？還不若趁現(xiàn)在誰都沒發(fā)現(xiàn)，早早回去的好。小王與你這孑然一身不同，并不想受牽連。”

    舒玨心中犯起了嘀咕。

    怎么在周永升嘴里得到的消息，這沈星樓很是護著舒青窈？

    在他面前裝？

    但沈星樓那番話，的確也在理。這兩人間非親非故，還都是青春年少，要不是把話說明白，他還會以為這小王爺是對舒青窈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不過……

    就算沈星樓動了心，舒青窈也絕不會應(yīng)的。

    宮中教養(yǎng)甚重名節(jié)，她身為公主，自然會為沈清越守節(jié)。哪怕沈清越已經(jīng)是個死人。

    念及此，舒玨神色又松動兩分。

    “小王爺既然是這樣想的，那今日整好把話說明白。青窈到底是未出閣的女兒，此后她便不必再在你身邊了?！鞭D(zhuǎn)頭，回看舒青窈：“青窈，待會兒你就隨我回去。不過，你這身份還是不便暴露，所以我會安排擅易容的宮人過來助你?！?/br>
    舒青窈著實愣了，沒想到事情會進展得如此順利。

    “四皇兄……是要……幫我么？”她不敢相信。

    舒玨點了頭。

    “你說的那些人，都是罪有應(yīng)得。除了你我那位兄長，其余都很好解決。那些人，你隨意處置，我替你遮掩便是?！?/br>
    舒青窈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來舒玨是想分開她和沈清越。

    說到底，還是擔(dān)心他們二人在謀其他的。

    但，不得不說，還是沈清越技高一籌。

    從沈清越要她在舒玨面前，公開自己身份的那刻起，她就在琢磨，沈清越這樣的安排，到底是為什么。

    最初她還真完全相信了他的話。

    可隨著后面，她細聽二人對話，驀然發(fā)現(xiàn)一件事。

    ——沈清越將他沈氏的身份，隱藏得非常深。

    甚至，舒玨全然沒想起來，這最值得忌憚的一點。

    舒玨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她和沈清越如何相識又相伴上。

    盡管也懷疑沈清越了接近舒琰的目的，卻有她做很好的掩護。

    在這樣的安排下，對于她，不但能夠順利進宮，還能得到舒玨一定的庇護。

    對于他，則是有更多時機去追查沈氏真相。

    且……

    她也不用再面對惡心至極的舒琰了。

    想清全部，她微微失神。

    舒玨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她便放肆的，毫不隱藏地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