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掙 第147節(jié)
“送點給我怎么樣?” “要不你帶點回去?” 兩人同時開口。 梁岳澤笑道:“太好了,下次請你朋友吃飯?!?/br> 梁老板時間寶貴,陳爭送他下樓,順便去驛站拿快遞。鳴寒也在這時拎著兩只鴿子回來了,在車庫遇到梁岳澤。他在車里,梁岳澤正要上車。梁岳澤看向他,兩人隔著車窗對視。很快,梁岳澤別開視線,拉開車門。 豪車駛離車庫,鳴寒眉心微皺,這才下車。 陳爭抱著快遞,聽見鳴寒喊自己,一眼就看到鳴寒提著的鴿子,“為了燉鴿子早退?” 鳴寒說:“不早退就不知道你發(fā)小來了?!?/br> “你看到梁岳澤了?”陳爭說完才意識到不對勁,“你怎么認識他?” 鳴寒哼了聲,“我們機動小組有義務(wù)了解各位警官的背景?!?/br> 鳴寒以前也說過類似的話,但這次陳爭明顯嗅到一股酸味,“你在吃哪門子醋?” 鳴寒不看他,“沒啊?!?/br> 回到家,陳爭在門口拆快遞,鳴寒去廚房為燉鴿子做準備。忽然,陳爭聽到一聲大叫,以為鳴寒切到手了,趕緊跑到廚房,卻看到鳴寒捧著玻璃壇子,“哥,你把我們的泡白菜送給你發(fā)小了?” 這一次,陳爭竟然有一絲內(nèi)疚?!鞍。f看著好吃,饞了,想帶點回去。” 鳴寒嘆了口氣,抱臂看著陳爭,“我好生氣?!?/br> 陳爭:“……” 幾秒后,陳爭走過去,把鳴寒抱著的手臂扒拉開,自己抱上去,“下次注意,不經(jīng)你同意,不得隨意送走你的泡菜?!?/br> 鳴寒低頭笑起來,“哥,你陰陽我。” 陳爭拍拍他,把他推到案臺邊,“快做你的鴿子?!?/br> 鳴寒將圍裙一穿,開始洗鴿子。陳爭也不是飯來張口的,在一旁打下手。兩人聊天,話題還是圍繞著梁岳澤。 “哥,你們是怎么認識的?”鳴寒問,“除了市局那些人,他是不是跟你關(guān)系最近的朋友?” 陳爭想了想,“是,梁岳澤是我認識時間最長的朋友?!?/br> 鳴寒找來兩個土罐子,將洗干凈的鴿子分別放進去。陳爭說起小時候和梁岳澤一起玩的事,不可避免地提到了梁家那樁發(fā)生在m國金絲島的意外。 鳴寒說:“那案子我知道,哥,你也覺得那是意外嗎?” 鳴寒用了“案子”這個詞,陳爭謹慎地說:“當?shù)鼐秸J為是意外?!?/br> “出事的是梁家當時的話事人和下一代話事人,梁家那么大個企業(yè),差一點就被擊潰,要不是轉(zhuǎn)型及時,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沒有云泉集團了?!兵Q寒說:“從事故導致的結(jié)果來說,我很難相信死去的那幾位只是運氣不好?!?/br> 陳爭沉默,時至今日,他也認為梁語彬三人遭遇的車禍不是單純的意外,但事故發(fā)生在境外,m國本就不太平,部分地區(qū)至今仍被私人武裝、犯罪團伙控制,華國警方鞭長莫及。當時他還是學生,眼睜睜看著梁岳澤從一個開朗熱情的紈绔子弟變得消沉,他除了寬慰梁岳澤,什么都做不到。當?shù)鼐揭呀?jīng)結(jié)案,梁岳澤紅著眼問他,弟弟meimei和二叔的死是不是謀殺? 他忘不了那個歇斯底里的梁岳澤,好像和他一起長大的梁岳澤已經(jīng)死了。梁岳澤比他更不相信那只是意外,梁岳澤要從他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他有種極其可怖的預感,只要他說,他們是被謀殺的,那么不需要任何證據(jù),梁岳澤都會被仇恨點燃,徹底變成魔鬼。 他不能這樣做,且不說他是個準警察,沒有證據(jù)之前他不能誤導死者家屬,即便只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他也不想將已經(jīng)站在懸崖上的梁岳澤推下去。 “那邊的警察說了,是事故。”他按著梁岳澤的肩膀,用力地說。 “是事故,是事故?!绷涸罎煞序v的恨意好似一瞬間消減了許多,嘴角甚至浮起一絲笑意,不住地點頭,然后輕輕將他掙脫開,“對,是事故,不是被人害死。小彬,小晴,哥哥無能,哥哥要怎么辦……” 陳爭最擔心的就是梁岳澤一蹶不振,走上歪路。云泉集團雖然不行了,但積累的財富足夠梁家所有人安穩(wěn)地生活。他認識梁岳澤多年,知道梁岳澤不可能像梁家二叔那樣扛起整個集團。然而梁岳澤不僅走出來了,還將云泉集團推上新的高度。 陳爭并不后悔當年對梁岳澤說的話,他沒有給梁岳澤的仇恨添一把火,否則梁岳澤必然走向?qū)ふ姨摕o仇人的路。 “那梁岳澤真的接受了嗎?”鴿子燉下去之后就不用管了,鳴寒靠在墻上說,“如果我是他,我應(yīng)該永遠都放不下,死的是他的至親?!?/br> 陳爭嘆息,“是,他心里早就有答案,既然我這樣的外人都很難說服自己那是單純的事故,他就更難。他只是想從我這里聽到一個讓他能走下去的答案。放得下也好,放不下也好,現(xiàn)在他肩上是云泉集團,他總不能不管不顧地把云泉集團扔了?!?/br> “哥,你說你了解你這個朋友,但其實你也沒多了解。”鳴寒說。 陳爭怔了下,“嗯?” “你說他是個紈绔,不可能接手云泉集團,但他不僅接手,還給云泉集團來了個轉(zhuǎn)型。”鳴寒半瞇起眼,“你不是真的了解他,所以你無法判斷心里始終埋著仇恨的他,現(xiàn)在會做什么?!?/br> 陳爭看向鳴寒,須臾,點頭:“好像是這樣。我們的關(guān)系也許沒有我潛意識里的那么好。我確實……不了解他?!?/br> 更準確來說,是梁語彬三人去世之后的他。 人生說短不短,由許多看似雋永實則短暫的片段組成,每個片段里都有獨一無二的朋友,但離開各自的片段后,他們又有了一個名字:過客。 童年和少年時代再好的朋友,也已經(jīng)走向不同的路途,今后只會越走越遠。而人又是念舊的,對失去感到悵然,所以總是在某些時刻,想要將走遠的朋友拉回來。見個面,聊聊天。 陳爭覺得自己和梁岳澤就是這樣。 但鳴寒這句“你不是真的了解他”提醒了他,他不僅不了解現(xiàn)在的梁岳澤,就在剛才的相處中,他甚至下意識審視自己的每一句話。這是戒備。他在防備這個和他分享過漫長時光的老友。 從盧賀鯨那里得到的真相給與了他片刻的放松,放松之后卻是成倍的壓力。他需要繼續(xù)裝作深受打擊,對韓渠滿含恨意,他知道一定有人在觀察他,但他不知道是誰在觀察他。那么除了鳴寒等少數(shù)人,其他所有人都被他放入了戒備的圈子中。梁岳澤也不能幸免。 當梁岳澤提到工作時,他面上雖然不顯,等精神立即高度緊繃,他以審視陌生人的目光審視自己的朋友,判斷梁岳澤是不是在試探他。 “梁岳澤這樣的人,可怕得很?!兵Q寒忽然開口,陳爭的情緒因此被打斷,問:“你在調(diào)查他?” 鳴寒說:“那倒不是。但你想想,他在還沒正式走上社會之前,經(jīng)歷了那么大一場變故,人生都因此改變了。他以前的信條是游戲人生,現(xiàn)在成了務(wù)實的集團掌舵人。他可以為了云泉集團徹底改變自己,把云泉集團發(fā)展到如今的地步。這心性就不一般。我說他可怕,是指這一點?!?/br> 鴿子湯咕嘟咕嘟冒著泡,水汽將蓋子頂?shù)米套套黜?。陳爭說:“確實?!?/br> “那這樣的人,他不相信至親死于事故,他會什么都不做嗎?”鳴寒搖頭,“我覺得不會。” 陳爭問:“那你覺得他會做什么?” “暗中調(diào)查誰是幕后黑手?暗中報仇?”鳴寒聳聳肩,“我不知道。” 鴿子湯燉好了,分別倒進兩個大湯碗,湯汁都是金黃色的,在燈光下格外漂亮。陳爭正要動筷子,鳴寒卻不讓,隨即拿出手機,“先給咱盧女士看看?!?/br> 陳爭說:“你什么時候加了我媽?” “就她教我的時候啊。”鳴寒笑道:“一會兒盧阿姨要夸我了。” 陳爭夾出一小碟泡菜,打算被膩著的時候吃。鳴寒給他看盧賀君的回復,美滋滋的,“盧阿姨說謝謝我照顧你。” 陳爭沒怎么吃過咸口鴿子湯,嘗了下,皺起眉。鳴寒仔細觀察,“哥,不好吃???” “不是,有點沒吃慣?!标悹幍谝豢谟X得怪,再嘗就適應(yīng)了,“我也謝謝你?!?/br> “客氣?!兵Q寒笑了,自己也開始吃。 最快被吃完的不是鴿子,而是泡菜,鳴寒想再去撈點,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沒有了。 陳爭:“……” 鳴寒端著空碗回來,“我怎么忘了,泡菜已經(jīng)被主人家送人了。”說完還不忘斜陳爭一眼。 陳爭放下筷子,端正態(tài)度,“對不起,下次征求鳴師傅的意見再送?!?/br> 鳴寒一擺手,做出不計較的樣子。 陳爭休息這幾日,人看著閑,心里還是記掛著案子,再加上剛才說起了梁家在金絲島的事故,身為刑警的弦又繃了起來。 “唐隊那邊怎么說?”陳爭問:“接下去我們該怎么做?” 鳴寒頓了頓,“其實我今天聯(lián)系到卜陽運了。” 陳爭立即問:“他什么反應(yīng)?” 鳴寒被“量天尺”針對這件事一直找不到明確的動機,排除來排除去,只剩下一點——問題出在他的父親卜陽運身上。陳爭還病著的時候,鳴寒就嘗試過聯(lián)系卜陽運,但電話打不通,那邊也沒有熟人。今天鳴寒再次打過去,接電話的是卜陽運的保姆,不久卜陽運的聲音遠渡重洋傳到鳴寒耳邊。 有些蒼老的,陌生的聲音。 那一瞬間,鳴寒準備好的話忽然卡住了。從小他就沒有將卜陽運當做父親,父親該做的事,卜陽運是一件都沒有做到。他看著母親因為這個人渣郁郁寡歡,最終走向不歸路,在心中將卜陽運千刀萬剮。 但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他對卜陽運的恨早就淡了,這個人對他而言只是個陌生人,沒有多余的意義。他聯(lián)系他,并非因為親情,也并非因為記掛,只是因為他是警察,他要查清“量天尺”這個犯罪組織。 卜陽運顯然很驚訝,反復確認他真的是鳴寒,語調(diào)逐漸變得得意,以為鳴寒時隔多年聯(lián)系他,是有求于他。 鳴寒心中發(fā)出冷笑,他們都記不得彼此的聲音,卜陽運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鳴寒順著卜陽運的意和他拉了會兒家常,卜陽運開始像個普通老人一般絮絮叨叨,說當警察太累,人生只有這幾十年,不如享受云云。 鳴寒切入正題,“我最近回了趟南山市,查了幾起案子,你還記不記得當年你生意上的那些朋友?” 卜陽運沉默了會兒,笑道:“我就知道你打這通電話不是來跟我扮演父慈子孝。問吧,什么案子?” 見卜陽運還算配合,鳴寒說:“詹富海你有印象嗎?” “詹富海?”卜陽運說:“那個搞藝術(shù)的?我知道他,但他到南山市來的時候,我的重心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他怎么了?” 鳴寒沒往下說,又問:“那羅應(yīng)強呢?這位你總熟吧?” “羅總,我們吃過幾次飯。”卜陽運語氣聽上去沒有什么波動,“他怎么了?” 鳴寒說:“遇害了?!?/br> 卜陽運沉默。鳴寒無法捕捉到他此時的神情,繼續(xù)說:“查這起案子時,偶然發(fā)現(xiàn)一條線索,和你有關(guān)?!?/br> “和我有關(guān)?”卜陽運笑聲干澀,不大悅耳,“我早就不摻和國內(nèi)那些事了,能和我有什么關(guān)?” “十多年前互聯(lián)網(wǎng)風口,不少南山市的企業(yè)到洛城來尋求發(fā)展,你和范家都在其中。在你入局之前,范家是發(fā)展得最好的企業(yè),但你強勢打壓范家,不僅讓他們在洛城一敗涂地,還讓他們無法退回南山市東山再起?!兵Q寒說:“范家因此一蹶不振?!?/br> 卜陽運說:“你不提我都要忘記了,但怎么,警察還要管商業(yè)競爭上的成?。慨敃r那個情況,我要想做大,就必須斬斷對手的根,不是他們倒下,就是我倒下。老羅的案子和范家有關(guān)?然后你來查我?要我負責?” “這倒不是?!兵Q寒說:“但我很好奇,你既然已經(jīng)打掉了南山市的所有競爭對手,也占領(lǐng)了洛城的市場,前景一片大好,為什么忽然撤退?這就是你的做大?” 卜陽運忽然沒聲音了,但漸漸急促的呼吸穿了過來。鳴寒緊接著問:“爸,過了這么多年我還是想不通,現(xiàn)在更想不通,g國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我看你在那邊發(fā)展得也沒有當年強吧?你為什么要離開呢?” 又是一陣沉默后,卜陽運以一句“小孩子懂什么”為結(jié),匆匆掛斷了電話。 陳爭像聽了個有頭沒尾的故事,“他這就掛了?” “是,而且我再打過去就沒人接聽了?!兵Q寒說:“看來我的想法沒錯,他在公司發(fā)展得最好的時間出國,是有大問題。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第一看重他自己,第二才是錢。為了錢他可以無惡不作,但如果他的人身安全遭到威脅,他連錢也可以放棄。” “他沒有完全放棄錢,只是放棄了在國內(nèi)賺更多的錢?!标悹幭肓讼?,“他必須走。但你提到范家時,他語氣囂張、看不上。那就不是因為范家?!?/br> “被他陰的一定不止范家?!兵Q寒說:“不管他懼怕的是什么,我被‘量天尺’襲擊是事實,而他現(xiàn)在的反應(yīng)足以說明他放棄國內(nèi)的產(chǎn)業(yè)有問題。只可惜我們和g國警方?jīng)]有建立合作關(guān)系,暫時無法去g國直接調(diào)查他?!?/br> 陳爭問:“那老唐他們怎么說?” 鳴寒頓了下,“我想去g國一趟?!?/br> 陳爭立即道:“不行!” 鳴寒和他對視片刻,別開眼笑了,“以前聽說外甥肖舅,我還不信,現(xiàn)在信了,你剛的表情和咱舅一模一樣。他也說不行,還說g國一定有陷阱等著我,查卜陽運這件事得從長計議,就算要派人過去,那個人也不是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