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子時，傍山而建的小村子，除了地里頭的蛙聲，樹丫上的夏蟬啾啾，再也聽不到半分聲響，只有村尾的一家莊院里“啪”地響了一聲，又連著一陣細(xì)碎的聲響，隨即一切都?xì)w于平靜。

    夜大概太深了，這點響聲并沒有震動夜的深沉，空氣里依舊連一絲風(fēng)兒也沒有，小院子熱得好似扣上了蒸籠一般。

    突然，黑夜里亮起了一點兒光，朦朦朧朧地暈染出整個小院。四面籬笆的院墻，里面總共七間屋子，正北三間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上房，看著有些年久失修，左右各兩間籬笆房，倒看得出是新翻修的。這一點兒光，就是從西邊籬笆房透出來的。

    從敞開的木窗往里看，是一應(yīng)俱全的家舍，不過也僅是如此了。在屋中的桌上有一盞油燈，燈油少得可憐，光亮自不必說，勉強(qiáng)能照清桌前的人，一個赤|裸著膀子的男人。望之大約三十出頭的樣子，正坐在桌旁，一邊拿著個木碗喝水，一邊和對面床上坐著的女人說話。

    男人一口川話帶著幾分川西邊上的地方口音，說話聲壓得很低：“惠芬，明兒我還是弄些耗子藥來，免得讓你晚上睡不安生?！?/br>
    床上那女人往一旁的搖車看了眼，又捋了捋黏在耳郭的碎發(fā)，這才抬頭道：“耗子藥??？這才叫我不得安生?！迸讼肫饍商烨芭畠菏掷镒サ暮淖铀?，若不是及時發(fā)現(xiàn)，只怕……想著又是一陣心悸，連忙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的念了聲佛。

    男人知道女人擔(dān)憂什么，正要一言岔開話，就見女人閉著眼，仰著一張俏臉兒。

    女人正值花信之年，正是女子一生最美好的時候，加之女人本就生得好，皮膚又白，那涔涔汗水浸在女人的臉蛋上，就像雨后清晨的一朵滟滟紅花，煞是嬌艷好看。又時值七月中伏天，女人怕熱穿得少，洗得干干凈凈的白布小衣緊緊裹著生育后豐滿的身子，襯著胸脯愈發(fā)鼓脹，頓時就看得男人一陣眼熱，喉頭發(fā)緊。

    “咳咳……”男人想到明一早女人就要忙著女兒的命名禮，不由無奈的扯了扯嗓子，又去屋角的缸里舀了碗井水下肚，才道：“我這不是瞧囡囡這兩天聽話多了，才這樣說。若是她還像以前那樣老往地上爬，我也不敢往屋里放耗子藥。”

    說話的當(dāng)頭，男人吹滅了油燈，摸黑走到搖車旁，捏了捏車內(nèi)女兒粉嫩的小臉，便一面摸索著上床，一面說道：“明兒來的鄉(xiāng)親估計不少，你少不得要忙碌一番，還是早些睡！”

    緊接著就是一陣窸窣聲，誰也沒注意到搖車?yán)锖ㄋ呐畫攵溉槐犙郏锩骈W動著與年齡不符的思緒。

    張曦君伸出一只手，借著透進(jìn)窗戶的月光，呆呆的望著：還是這么小……

    可為什么會這樣？

    兩天前正是五一長假的頭天，她靠著人生第一份工資和父母資助報了去西藏的旅行團(tuán)，誰知乘坐的大巴剛經(jīng)過二郎山隧道就翻了車。等再次醒來時，她正被一個女人抱在懷中，耳膜也充斥著女人尖銳的叫聲：“嚇?biāo)滥锪?！你這孩子，又沒短你吃的，往嘴里塞耗子藥作甚……”

    驚疑間，忍不住要大聲詢問，卻一張口就是糯糯童音，還有一雙屬于嬰兒的小手在眼前晃動，而這雙小手竟是她的！

    目光怔怔轉(zhuǎn)動，一眼對上女人的胸口，是……大襟右衽交領(lǐng)！

    一看之下，腦中立即浮現(xiàn)出《大漢天子》里的片段。

    這部電視劇，是她初中時最喜歡的電視劇，也曾一度迷戀劇中的女子服飾。直到高一有了電腦，在網(wǎng)上一查，才知那是漢代婦女常穿的曲裾。但這種與曲裾極其相似，又只能在網(wǎng)上電視里才可以看見的服飾，現(xiàn)在居然穿在一個女人身上，還是一個抱著她的女人身上??？

    頓時，一種荒謬的念頭閃過腦?！y道這里是漢朝……?。?/br>
    想到種種可能，想到1世紀(jì)的父母親人，想到太多太多……一時間再也無法忍耐，又或是嬰孩本能的直觀表現(xiàn)，她居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然而嬰孩的精力很是有限，不過小哭了一陣便已精疲力竭的睡去。

    一如此時，她本想多保持一會清醒也難以做到，一雙眼皮就像有千斤重似的，讓她無法自已的緩緩垂下，然后漸漸的模糊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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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院里的公雞還沒“喔喔”打鳴的時候，張曦君就已經(jīng)醒來，被下身一股濕乎乎的黏糊勁給驚醒。當(dāng)下不由一愣，她竟然……尿床了??？

    震驚中，只聽一旁的大床上傳來一聲低呼，張曦君下意識的扭頭看去。

    夏日亮得早，不過五更初的樣子，天已經(jīng)麻麻亮了，灰青色的天光透進(jìn)來，照亮了大半個屋子。

    張曦君用著一雙嬰孩的眼睛，看著慌忙跑下床的女人，心里注滿了難以接受的情緒。

    女人不知張曦君的尷尬，嘴里叨叨的念著睡過頭的話，手也不閑著，麻溜地往張曦君身下一摸，頓時懊惱地直嘀咕。

    張曦君一下臊紅了臉，趕緊把眼睛一閉，只作未聞。

    大概自覺沒有比先前更臊臉的事，就由著女人為她擦身換布，又將她交給了一個陌生的老婦人。

    老婦人方臉窄額，滿眼精明，一看就不是善茬。但聽她們談話，知道老婦人是三個月前給女人接生的穩(wěn)婆，今天是專門為她的命名禮而來，倒也不害怕?？傻壤蠇D人為她沐浴更衣，手拿一把錚亮的小刀對她咧嘴笑時，愣是讓她生生地打了個寒噤，害怕油然而生。

    老婦人自然不知張曦君所想，還呵呵一笑，然后用巧勁固住張曦君的頭，小心翼翼地剃起了胎發(fā)。

    張曦君只覺一陣頭皮發(fā)麻，人也一動不動的僵在老婦人的胳肢窩下，生怕老婦人一個失手見血。

    剃胎發(fā)的過程雖然難熬，好在一切順利，不一會兒老婦人就收了刀，將剃下的胎發(fā)仔細(xì)收好。

    張曦君微微松了口氣，就聽老婦人的身后傳來女人的聲音：“嬸子，胎發(fā)可剃好了？外面正等著呢！”聽著竟有些親切之感。

    老婦人連忙抱起搖車?yán)锏膹堦鼐?，轉(zhuǎn)身便笑道：“剛剛好！”一邊說一邊將張曦君遞了過去。

    剛落到女人懷里，就聞到一股嗆鼻的檀香，混著女人身上的奶腥味，不覺有些難聞。張曦君聳了聳鼻子，納悶的瞅了瞅女人，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了一些緣由。

    女人今天應(yīng)該是細(xì)心收拾過的，一身對襟寬袖的青色布衣，布料比起這兩日見過的衣服細(xì)膩許多，衣襟和袖口處綴的一寸寬的白邊上也繡了些花樣；一頭烏發(fā)被一絲不茍的梳起，在發(fā)頂向右處挽了一個單環(huán)，平日包在頭上的巾帕也被一只木釵取代，正戴在女人發(fā)頂?shù)镊侪h(huán)上。不過因為服飾變化不大，又比起電視劇中的古裝戲服遜色不少，張曦君這才一時未注意到女子的改變。

    在張曦君打量時，女人輕輕地塞了一個紅包給老婦人，“一大早就給嬸子添麻煩了，觀禮后可別先走，得吃了晌午才是。”

    老婦人忙不迭地接過紅包，眼里露出一絲諂媚的笑意，夸道：“哪里麻煩，像二小姐這樣胎發(fā)又黑又密的女嬰，老婆子這些年從沒見過，今兒可算是粘了福氣。

    外面觀禮的鄉(xiāng)親來得差不多了，兩人也未多做客氣，便走了出去。

    來這里已三日，張曦君還從未出過房門，一直惶惶不安的呆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不免急切地想知道外面的情形，心中甚至有一絲她也不知道的期待：也許……這只是一場夢……也許這里只是戲場，她雖變成一個小女嬰，仍有再見父母親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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