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公堂
有了前兩次開店的經驗,翠拂閣的開業(yè)倒沒有讓美玉手忙腳亂,一切都是井井有條地進行,看著店門前的舞龍舞獅和圍觀的人群,美玉心里漸漸有種掌控感。 她站在門口迎客,看著前來試胭脂的姑娘們,心里是一陣陣暖潮,這就是她選擇的人生,她很喜歡。 這一刻,她誰都沒想,只想著自己。 京城自然不比浣南,小胭脂鋪藏龍臥虎不說,京中貴女們也不會上這種小鋪子定胭脂,美玉主要是把客人定在家中有些閑錢的小家碧玉,走薄利多銷的路子。 美玉整日在鋪子里忙,紅翹每天中午帶飯給美玉和小果,叁個人就在鋪子里吃,紅翹很喜歡聽美玉和小果講胭脂鋪里的事,偶爾提出點建議,還能幫得上忙。 美玉見她很喜歡胭脂鋪,便問她愿不愿意到胭脂鋪來幫忙,紅翹大喜過望,“我愿意。”頓了一下又道:“那府上怎么辦?” “再招一個人就是了?!毙」麚尨?,美玉笑著點頭。 紅翹過來胭脂鋪幫忙,家里又招了一個廚娘,不在李府住,只每日中午晚上過來做飯。 一時之間日子就步入了正軌。 這一日讀完綠娥代母親寫來的信,寫完安撫母親的回信之后,美玉坐在鋪子的房間里做針線活。雖然和李驁的婚事還未成,他已經吵鬧著非得要美玉給他做腰帶了。 在大周,新婚妻子要給丈夫做腰帶。 美玉對李驁越發(fā)寵溺,他只提了一次,就開始準備針線布料,讓他挑選自己喜歡的料子花樣。 他選了靛青色的料子,什么花啊草啊都不要,偏偏要在腰帶上繡老鷹,美玉還沒做過這種腰帶,不過誰讓李驁喜歡呢?她只能在紙上畫下樣子,準備好料子就開始繡了。 紅翹給她端了些茶,又去前面待著了,紅翹聰敏好學,很快就將掌柜做的有模有樣,美玉才有空做些針線活。 “客人,您有什么事嗎?”紅翹比往日的聲音大了些,美玉抬起眸。 “你看看我的臉!就是用了你們家的胭脂,把臉毀了!”來人的聲音尖利刺耳,美玉心里一怔,將腰帶放入簸箕里,站起身往外走,撩開簾子一看,幾個人站在門口,將一個臉上裹著白布條的女人圍在中間,紅翹臉上漲紅正想說些什么,見美玉從里屋出來了,就住了口。 美玉走到紅翹旁邊,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怕?!逼鋵嵥约阂彩堑谝换赜錾线@種事,但她已經經歷了好幾次生死關頭,心很快就平穩(wěn)下來,走到紅翹面前,帶上笑容,“客人怎么了?” 為首的男子見美玉是老板,便揭開女人臉上白布條,露出一片長滿紅疹的側臉,“我meimei就是從你家買了胭脂,用了之后臉上就起了紅疹?!?/br> 美玉腦子飛速運轉。 一是自家胭脂有問題,若是如此,就會不止一個人過來討說法了,而且小果用料都是她和小果嚴加挑選的,供花的那幾家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栽花種樹從來不用什么刁鉆手段,這都是提前看好的。 二是這個女客體質有問題,確實不適合自家胭脂,由此起了紅疹。 叁是他們就是故意過來找茬要錢的。 美玉眼睫輕輕扇動,不管是哪一樣,還是報官解決最好。 “紅翹,把你小果哥叫出來,讓他去報官?!泵烙竦坏馈?/br> “什么!你家做錯了事,還敢報官!”為首的男人十分激動,其他幾個男子走到門口大喊大叫,“快來人看??!這個翠拂閣胭脂傷了人臉還死不認賬!”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就連二樓都有女客好奇地站在樓梯口觀望。 紅翹氣憤道:“你們憑什么說是我家的胭脂有問題!也許是她吃差了什么東西呢!”男人們又開始激動,說著些推脫責任的話,美玉心里其實有了點數(shù),推了推紅翹,“先去叫小果來前面?!?/br> 紅翹抿了抿嘴,乖乖聽話去了,小果帶著小廝們走到屋里,派了別人去報官,怕這些人暴起傷人,自己和其他幾個小廝守在美玉旁邊。 小果悄悄在美玉耳邊道:“要不要派人去找大哥?” 美玉搖了搖頭,李驁這幾天白日里要陪太子打馬球,晚上還要和同僚們約酒應酬,每天也是累的厲害,若是自己有什么事都去找他,豈不是很麻煩,她打算著若是報的官太過偏頗,她再派人找李驁就好。 很快京兆尹就派人過來讓他們去府衙,美玉細心瞧著,見那為首的男人面不改色,女人臉上卻有幾分異色,心理便又有了些數(shù)。 一行人到了府衙,跪在大堂,大門一關,不許外人窺探。 眾人行禮后,京兆尹拍了拍驚堂木,聲音清潤如玉,“哪個是翠拂閣的宋氏?” 美玉抬眸看向大堂坐著的人,徐徐答道:“正是民女?!?/br> 京兆尹姓沉名涵,身穿官服坐于高堂,端的是相貌堂堂器宇非凡。他早就從報案的小廝那里知道了事情經過,眼下一掃而過,見宋氏品貌端莊十分有禮,看向身邊跟著的丫鬟,見她眉清目秀見之忘俗,略一錯眼,旁邊站著臉上蒙著白布的女人,跟前是坦坦蕩蕩的男子,看起來也是有一番道理的樣子,這下有意思了。 “宋氏報官所為何事?”沉涵道。 “民女今日看店,這位大哥扶著女客過來,說用了我家胭脂,臉上長了紅疹。民女請大人做主,若確是民女家胭脂所為,民女愿意賠償,若不是,還請大人還民女一個公道。”美玉不卑不亢地說完,沉涵點了點頭,對著那漢子道:“讓毀容之人上前來。” 那女子上前,有衙役上前揭開白布,臉上確實有一片紅疹,沉涵使了個眼色,衙役從后面取出水盆,將布沾濕擦了擦那女子的臉,呈給沉涵一看,并未變色,那女子臉上的紅疹是真,沉涵道:“你說是用了她家胭脂所致,可有何憑據(jù)?” 男人將胭脂盒遞給衙役,那衙役打開盒子,送到美玉面前,美玉細細看了,道:“確是我家胭脂?!?/br> 女子退到了男人身后,男人張嘴道:“昨日我meimei去她家買了胭脂,回家剛抹了一邊的臉,臉上就起了紅疹子,不敢往另一邊抹了,請大人給我們做主啊。” 沉涵叫了衙役囑咐片刻,不多時從外面取來好幾盒胭脂,叫來仵作和外面精通藥理的老大夫,兩人將幾盒胭脂挑了聞了,拱手道:“這幾盒胭脂沒有什么差異?!庇种噶四腥四眠^來的那盒胭脂,“這里面似有異味,和其他胭脂不同。” 衙役上前道:“這幾盒胭脂是從翠拂閣以及昨日買胭脂的女子家中所收,別人并無紅疹的癥狀?!币簿褪钦f只有這男人的這盒胭脂有異。 男人見狀咬牙道:“誰知道她們做胭脂的時候不小心把什么加在了里面,偏我meimei倒霉遇上了?!?/br> 這是定要把臟水往翠拂閣身上潑了,京兆尹辦事有理有據(jù),美玉不擔心會冤枉自己,鎮(zhèn)定地垂著眸,紅翹兇巴巴地盯著這男人,落在沉涵眼中,覺得頗為有趣兒,他看著男人將紅翹的心里話說了出來,“那你如何證明,不是你們往胭脂里摻了東西,過來訛詐翠拂閣的?” “這……”男人面色漲紅頗為激動。 紅翹有幾分得意地看著男人,往堂上一抬眼,正巧對上沉涵彎起的眉眼,咽了下口水趕緊低下頭。 最后疑罪從無,美玉等人都被放了回去,出了門,只見小果旁邊站著李驁,美玉對著李驁一笑,李驁蹙著的眉就松開了,一行人往家走去,李驁和美玉并肩而走,“為何不叫小果早去找我?”原是李驁今日下值早,去翠拂閣找美玉,才發(fā)覺此事的。 “不是什么大事,如果真的到了我不能解決的地步,我會去找你的。”美玉拉著李驁的手安撫道。 李驁有些失落,他想美玉能需要自己依靠自己,道:“我以為我能做你的喬木?!?/br> “你不能做喬木,因為我不想做絲蘿。”美玉溫柔一笑,有些事她可以找李驁幫忙,但有些事她想自己去辦,她的余生已經不愿意依附于任何人,她的喜怒哀樂只想隨心而動,不愿意為了討好別人去做。 美玉說的這么決絕,李驁應該更加失落才對,但是完全沒有,他看著她杏眸里閃爍的光芒,心湖的波瀾詭異地平靜了下來。 他想起過去,她因為失貞害怕被陳家休棄,現(xiàn)在她不管出于什么樣的原因,主動設計離開了陳鐸。 她懷著五萬兩銀票來京城打拼,在開翠拂閣的事上,他可從來沒幫過她什么,一切都是她自己干的。 還有遇見襲擊的時候,她并沒有坐以待斃,她還殺過匪徒。 他早該意識到的,她變得越來越勇敢堅定,也越來越從容不迫,他在瞎擔心什么呢?每個做生意的人都會遇上江湖騙子的訛詐,今天這件小事不過是她的生意生涯中波瀾不興的一個小點罷了。 李驁微微俯首,懇切道:“是我關心則亂了?!?/br> 美玉微微一笑,握緊了一點李驁的手。 紅翹和小果并肩走在他們身后,絮絮叨叨地和小果講堂上發(fā)生的事,滿腦子都是對著自己笑的沉涵,說著說著臉就漸漸紅了起來。 天氣漸漸入了冬,風吹在人身上有些刺骨,幾個人都將衣服緊了緊,臉上仍帶著笑容,覺得是人間好時節(jié)。 綠娥回陳家送禮的時候,陳鐸正在房內彈箏,那箏是美玉從宋家?guī)Щ貋淼?,綠娥現(xiàn)在在宋家地位挺高,年紀輕輕就當了嬤嬤,此次老太太過壽,她全權代表宋家過來送些禮物。 和孫露見了面,兩個人不禁都唏噓許多,綠娥忙了這些,將劉皓娘給陳鐸準備的禮物送到二院,她看著二院的一切有些恍惚,小童從外面讀完書回來,正巧碰見綠娥,兩只眼睛都放光了,背著書包撲到綠娥的懷里,“綠娥jiejie!我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 這話說得叫人心酸,綠娥摸了摸長高了不少的小童,“怎么會呢?” 小童領著綠娥去正房,打開門,有些刺鼻的梅香撲面而來,綠娥下意識屏了屏呼吸,只見屋內陳設大體沒變,曾經陳鐸美玉二人嬉戲時所作的畫被裱起并排掛在墻上,看起來像是海棠花樹下,黃裙少女在瞧著白衣男子舞劍。 往日二人親熱玩鬧的場景歷歷在目,如今卻物是人非。 陳鐸本來正在彈箏,抬眸見綠娥回來了,本來有些暗淡的眸迸發(fā)出一些光亮,對他而言,這是美玉留下的人。 綠娥走上前給陳鐸行禮,抬眼一看,陳鐸還把之前打碎的鏡子抬了回來,她不知道美玉因何要離開陳鐸,美玉又沒有說陳鐸一句壞話,她就是想恨陳鐸都恨不起來,只能滿心酸楚地看著陳鐸,“姑爺,我家夫人讓我給姑爺捎點東西。” 陳鐸聞言趕緊起身,走到綠娥面前,綠娥從身后的丫鬟手中接過禮盒遞給陳鐸,“這是夫人給你做的衣服?!?/br> 打開盒子,里面是十分用心裁剪而成的長袍,陳鐸微紅了眼眶,“綠娥,回去之后替我多謝母親大人,我對不起她,沒能保護好美玉?!?/br> 綠娥在心中微微嘆氣,打量著陳鐸略顯消瘦的面容,想著小姐走的時候還說,陳鐸有她沒她都一樣,看來是不一樣的,他不僅對小姐念念不忘,而且為沒能保護好小姐感到愧疚。 綠娥嘆道:“二少爺往前看吧?!?/br> 陳鐸點頭,“綠娥,我總是調不出美玉身上的梅香,你知道用料和配比嗎?” 想著當初小姐初嫁來,換著法地想去討好二少爺,如今時移世易,兩個人的位置竟是翻了個個兒,綠娥心中重重一嘆,見他的眉宇間有股狂熱的赤忱,委婉的語氣里略帶幾分祈求,便點了點頭,“我把用料和配比給您寫在紙上。” 陳鐸的眼睛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其中的狂熱勁頭看著讓人有些發(fā)怵,綠娥琢磨著,她還勸陳鐸往前看,看來是往前看不了了。 是夜,月上柳梢頭,陳鐸躺在床上,屋內漂浮著淡雅的梅香,他將枕頭下的腰帶掏出,那一半精湛一半敷衍的腰帶,如今成了他枕邊伴眠之物,他若不是手中握著腰帶,夜里就睡不安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