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恢恢
盡管馬上叫了大夫過來包扎,美玉的手還是會落疤,這事馬上驚動了陳鋒,沒有人會想到溫溫柔柔的美玉會做出這種近乎自殘的事情來。 陳鋒第一次對陳鐸發(fā)那么大的火,這次不僅是跪祠堂了,還被執(zhí)行了家規(guī),后背被毫不留情地抽了十鞭子,皮鞭沾涼水,抽得陳鐸的后背紅腫破皮,他知道是大哥誤會自己了,也沒有辯解,就默默地受了罰。 事到臨頭,才發(fā)現(xiàn)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心是這么的不了解。 他不知道美玉為什么會突然變得這么難過,為什么會突然傷害自己,只是希望自己受了罰能寬慰一下她的心。 他在小書房養(yǎng)傷,因為后背是傷根本躺不下,膝蓋也跪的青紫,碰著床就疼,小童只能把絨毯迭成方塊鋪在他的膝蓋下。 美玉舉著自己包成粽子的手過來看他,他平趴在床上,露出上了藥的后背,依舊看起來很滲人,美玉沒有敲門進(jìn)來后坐到了他的床邊,她用自己的好手輕輕碰了一下他背上的傷口,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側(cè)過頭看向她。 暢快和心疼同時交織。 她想前世的自己和今世的自己如果是兩個人就好了,愛就好好愛,恨就好好恨,愛恨交織的感覺讓她有些承受不住了。 “美玉,如果我受傷,你還會感到心疼,為什么不能告訴我,你到底為什么這么難過呢?這些日子我總是覺得你心里有事,不得開懷。”陳鐸額角有絲絲冷汗滑落。 美玉抽出帕子給他擦凈,沒有說話。 她看著傷痕累累的陳鐸,想起前世不屑一顧的陳鐸,他們倆好似不是一個人一樣,經(jīng)歷不同想法不同,他們確實不是一個人了,但他們又實實在在是一個人。 就像自己一樣。 “你有什么不能說的呢?就像我們以前在宋家的時候那樣不好嗎?”陳鐸眼巴巴地看著美玉,期待她能像過去一樣與他談心。 “陳鐸,你為什么不和大哥說,我的手是自己弄傷的?”美玉沒有回答,而是問了出來,她情知陳鋒打陳鐸這么狠,是以為是他對自己無禮。 “美玉,你還不明白嗎?如果我受罰能讓你心里好受一些,我愿意受罰?!标愯I只是知道美玉不開心與自己有關(guān),他拉住美玉的手,兩個人的手都是冰冰涼涼的,誰也暖不了誰。 兩個人一個傷了手,一個傷了背和膝蓋,紅燭高照,好一個兩敗俱傷。 “美玉,自從我經(jīng)歷了牢獄之災(zāi),我已在心中發(fā)過誓,今生今世要永伴你身側(cè),我希望你每天開心快樂,而不是愁眉不展。我希望你我二人能坦誠相待,如果我有錯,你說出來,我會改的?!标愯I字字懇切,幾乎算得上掏心掏肺,美玉聽在耳中,想起那日見到小馬巷的地契,她顫抖的手和胸口生生不息的暖意。 “我不知道怎么了,只是心里很煩躁,因此傷了自己,也傷了你。對不起,你好好休息吧?!泵烙裱劢怯袦I花一閃而過,她勉力一笑,抽回了手起了身,昏黃燭火下如同畫上的紙人,看起來風(fēng)一吹就能走。 陳鐸朝著她伸出手,“美玉!”后背的傷口緊跟著陣陣抽痛。 美玉沒有回頭看他,還是離開了。 次日一早,美玉在飯桌上提出要去朝云寺祈福,雖然現(xiàn)在兵荒馬亂的,但是陳鋒因為心中有愧,正想讓陳鐸冷一段時間,便準(zhǔn)了,派了侍衛(wèi)送了美玉去了朝云寺。 陳鐸知道消息的時候,已經(jīng)是正午用午飯的時候了,院內(nèi)的丫鬟們都以為美玉的手是陳鐸傷的,對他愛搭不理,消息都延誤了。 這一次已經(jīng)不知是她第幾次來朝云寺了,每一次來都會發(fā)生點事情,她每次來了和離開的心境都不一樣。 她先去見了海光,見海光過得很好,說了會話,便去了佛前祈福。 朝云寺的香客確實少了,空蕩蕩的大殿點著燭火,只有端坐高臺俯視眾生的佛像和站在它面前的自己。 跪神佛,她不知做過多少次,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跪不下去。 她仰視著高高在上的佛像,揮了揮自己包的嚴(yán)實的手,“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我受母親影響一直敬重著您?!?/br> “如果重生是真,您一定想要給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jī)會?!?/br> “為什么不給我任何記憶,讓我清清白白地重新開始呢?” 美玉盯著佛像鍍金的眼,笑了起來,“您一定是想,帶著記憶重生,才不會重蹈覆轍吧。” “可是有著記憶真的萬分痛苦?!?/br> 愛的人因為前世的記憶,即使今生什么都沒做,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了。她愛兄長、愛陳鐸,恨兄長、更恨陳鐸,她已永遠(yuǎn)不會原諒兄長們了,更遑論陳鐸。 可是愛和恨的力量同樣強大,在她心中盤桓不去,折磨陳鐸的同時,自己也飽受折磨,讓她的心靈不得寧靜。 王煥忙著管納后用的絲綢,李驁閑來無事,派人去調(diào)查天雪山,浣南附近的村莊,還有朝云寺。 還真讓他發(fā)現(xiàn)點什么,朝云寺來往的菜商似乎有點多,和香客來的多的時候一樣,這么多菜朝云寺上下的和尚們吃得完嗎? 他帶人過來摸查,看見陳家的馬車停在外院,像個鉤子勾住了他的心。 聽著小沙彌提著燈籠邊照顧馬,邊談?wù)撨@次陳家只有二少奶奶一個人來了,已經(jīng)來了幾天了。他想起自己已經(jīng)快有一個月沒有見到她了,如果現(xiàn)在見她,她應(yīng)該愿意和自己說說話。 于是懷著一點忐忑、一點歉疚和十分的喜悅,站在大殿的屋頂,看后院何處亮著光。 只有后院祈福的大殿有著光亮,他便悄悄潛行了過去,大殿的門開著,擺在木架上的燭火穿過窗紙和門照在殿門前的花上,佛前花卉盈盈透著一股冷艷。 她的丫鬟沒有陪在她身邊,大殿里只有她一個人,這次她沒有穿鵝黃色的衣裙,而是穿了淺白的衣裙,跪在佛像面前,微微垂首,如同世間最素淡的菡萏折頸,透出一股出塵的圣潔。 他腳步輕柔無聲,后背貼在柱子上,有點猶豫要不要上前打擾她,莊嚴(yán)的佛像面前,他驚覺自己的存在好像是對她的玷污。也許他最該做的就是從此不再打擾她,而不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美玉在想陳鐸,即使不愿意讓他影響自己,腦子還是控制不住地想他。 她這才有所感悟,人和腦子雖然一體,卻是兩個東西,有時候人不能控制腦子不去想一個東西、一個人。 她對此感到一種挫敗,不管是愛還是恨,那樣濃厚的感情像是黑色的煙霧,在她的心中彌漫開來,想要將她整個心都吞噬殆盡。她的自尊怎么能允許?可是她卻沒有辦法抑制…… 美玉認(rèn)真地祈求面前的佛,想讓它給自己指一條遠(yuǎn)離痛苦之路。 有夜風(fēng)吹拂而過,門被吹得作響,美玉回過頭,正對上李驁躊躇的眼神兒,他怎么在這里? 還是說自己心里給自己指的路,以一種幻想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李驁。 李驁見她回過頭沒有絲毫吃驚,自己倒是吃了一驚,訕訕一笑,“沒嚇著你吧?!?/br> 是真的。 美玉不敢細(xì)品內(nèi)心的滋味,朝著李驁伸出了手,“你過來?!?/br> 李驁愣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他覺得美玉的神情有些不對勁兒,仿若有著無數(shù)浮冰的海洋,面上平淡若冰川,其實心里早已經(jīng)暗流涌動了。 美玉的心奇異地平靜了下來,再次輕喚,“李驁,你過來。” 李驁抑制不住心頭怦然,朝著美玉走了過去,到了她面前看著她,她還跪在蒲團(tuán)上,明明是仰視自己,卻仿佛在居高臨下地打量著自己。 她從來沒有用那樣審視的目光盯著自己過,李驁有些許緊張,后背繃得緊緊的,她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那樣親密的觸碰,讓酥麻從他們觸碰的地方傳遍了全身,讓他心底發(fā)癢,他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知道自己心里軟軟的。 就是他了,美玉想,將他向下拉,他渾身沒有骨頭一樣,跪在了她旁邊,她輕輕一推,就躺到了地上,大殿的地板還是有些涼意,從他的后腦勺傳來,讓他恢復(fù)了幾分清醒,耳朵根紅了起來。 他喜歡自己,重點是自己未必對他沒有好感,她要用他轉(zhuǎn)移自己對陳鐸的注意力。 她爬到他身上,俯下身看著他,李驁見她目光堅定,如同冰山下的火種正熊熊燃燒,愣了一下,疑心自己在做夢,擰了自己大腿一下,疼得深吸了一口氣。 美玉想要親吻李驁,李驁趕緊扭過頭,這不是夢,美玉在做什么? “你被下藥了?”李驁輕聲問,可是他捏住美玉的胳膊,正常的溫度沒有發(fā)熱。 美玉沒想到李驁會躲,微微怔了一下,“李驁,你不是喜歡我嗎?” 他看著她,眼中有幾分羞澀,“正是因為我喜歡你,才要問清楚,你為什么要這么做?!?/br> 美玉笑了一下,面不改色道:“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彼@才察覺自己亦有騙人的潛質(zhì)。 李驁的心快被這句表白弄得跳出來了,殘存的理智告訴他千萬不能信。 可是美玉沒有給他反應(yīng)時間,吻住了他的唇瓣,她的唇瓣冰冰涼涼的,卻在他的心底點了一把火。 現(xiàn)在不管美玉說什么,他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