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墨水印刷在潔白的紙上，冰冷的文字可以書寫下人世間最溫情的記憶，也可以記錄下那些不為人知的痛苦。

    霍應(yīng)汀一個字一個字看過去, 生怕錯過了任何一個和裴煦有關(guān)的消息。

    *

    裴煦小時候像是集中了全世界的褒義詞, 沒有人看到不會贊上一聲。

    他溫柔善良，懂事聽話，小小年紀(jì)就展現(xiàn)出的涵養(yǎng)和驚人的聰慧讓無數(shù)次驚喜到身邊的人, 連裴煦自己都覺得，他應(yīng)該是個值得讓爸媽驕傲的人。

    盡管他不明白為什么爸爸mama每次在過年和中秋這樣本該闔家團圓的節(jié)日的時候，都要因為繁忙的工作飛往國外。

    甚至連他的生日都沒有一次和爸爸mama一起慶祝過。

    裴煦從來沒把原因往自己身上想過。

    一直到他七歲那一年。

    剛剛上小學(xué)的年齡, 裴煦卻開始早早地感到煩惱，他擔(dān)心爸爸mama今年又會在他生日的時候到國外去忙工作。

    國際小學(xué)里，和他一樣大的賀聞冬抱著自己前不久生日時剛剛收到的最新版賽車模型嘲笑他：“你撒撒嬌唄，裴煦，我mama總說我弟弟是個皮猴, 撒起嬌來都沒眼看，要是你是她兒子，她肯定可疼你了?！?/br>
    裴煦坐在秋千上, 板著臉糾正道：“我自己有爸爸mama！”

    但他說完又低下頭，有些臉紅。

    撒嬌嗎？

    爸媽平時很少和他有親昵的時候, 他好像也從來沒撒過嬌。

    mama說他應(yīng)該獨當(dāng)一面，不能太依賴父母, 裴煦一直記得mama對自己的期望。

    他低下頭。

    可是他真的很想和爸爸mama一起過一次生日。

    就一次，一次就好。

    那天放學(xué)之后，做了半天心理準(zhǔn)備的裴煦走上樓, 準(zhǔn)備敲響平時被父親禁止進入的書房。

    書房平時隔音很好，但或許是那天里面爭吵的聲音太大, 裴煦聽見了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聽見第二次的話。

    “你讓裴煦代表學(xué)校出去參加比賽是什么意思？你不是答應(yīng)我不會把他培養(yǎng)起來的嗎??？要是松沅在國外知道了你讓他怎么想??？”

    裴煦在門口停住了腳步，目光有些疑惑。

    mama這是什么意思？

    門內(nèi)，他爸爸嘆了口氣，道：“是校方發(fā)現(xiàn)裴煦在這方面的天賦選中了他，我不是沒拒絕過，但校方的態(tài)度很堅持，連校長都親自來勸我讓我重視，要是再推拒就說不過去了。而且我怎么會忘了松沅？說好了今年他過生日我們還是和以前一樣去陪他的，你看，機票都訂好了?！?/br>
    時間仿佛靜止了三秒，裴煦瞪大了眼，心臟忽然開始紊亂地跳動，他連呼吸都在顫抖，耳邊陣陣耳鳴。

    他聽不明白爸爸mama在說什么。

    可他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正在一層層地垮塌。

    裴煦告訴自己應(yīng)該快些離開，但他的腳像是灌了鉛，走不動一步。

    書房內(nèi)繼續(xù)模模糊糊傳來聲音：“松沅才是我們的親兒子，養(yǎng)著裴煦是為了什么我當(dāng)然不會忘記，松沅才兩個月的時候被綁架......你就放心吧，我和你一樣疼兒子，會讓他在國外好好長大的?！?/br>
    洛敏蘭猶豫了幾秒，這才道：“那你必須答應(yīng)我，所有事必須以松沅為主，絕不能偏心裴煦！”

    “放心吧，這么多年不都是這么做的？等松沅在國外的學(xué)業(yè)一結(jié)束，我就讓他回來接手公司，到時候讓裴煦給他當(dāng)副手。要不是裴家把他帶回來養(yǎng)到現(xiàn)在，他早死了，也該知道要報答咱們?！?/br>
    “這還差不多。”

    裴煦在書房的門被打開之前跌跌撞撞地躲到了樓梯邊的大花瓶后面，他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嘴和鼻子，連一絲呼吸的氣音都不敢發(fā)出。

    而那雙乖巧懵懂的眼瞪大，浸滿了淚水，驚恐而無助。

    他透過發(fā)財竹的葉子看著他喊了無數(shù)次“mama”的人從自己面前經(jīng)過，可裴煦卻覺得這個人好陌生，陌生到他不敢再喊出一聲“mama”。

    那時的他才七歲而已，根本承受不住這么毀滅性的真相。

    那一晚，裴煦輾轉(zhuǎn)難眠，他躲在被子里無聲落淚，多希望這只是一個噩夢。

    可他醒來看到正在收拾準(zhǔn)備東西飛出國去的裴尚川和洛敏蘭，裴煦壓抑了一夜的情緒終于崩潰了。

    他紅著眼睛想要去抱他的mama，鼓起勇氣生平第一次撒嬌，對她說，mama，你能留下來陪我過生日嗎？

    洛敏蘭甚至不愿意回抱他，被裴煦抱住的身體僵硬了一秒，然后若無其事地推開了小小的孩子，冷漠道：“不行，mama出國有要緊的事，你要聽話?！?/br>
    裴煦感覺心里那一處地方還在垮塌，他不知道那里成為廢墟后會有什么后果，只是隱約想要阻止。

    于是他轉(zhuǎn)而去問了裴尚川能不能留下來陪他過生日。

    裴尚川比洛敏蘭更絕情，他對裴煦說：“為什么要讓爸爸mama浪費寶貴的時間去陪你過生日？生日只是一個虛無的東西，它只代表你長大了一歲，你既然長大了一歲，就要懂得不要給爸媽添麻煩?！?/br>
    陪我過生日就是浪費寶貴的時間，那飛出國去陪你們另外的那個兒子過生日是什么？

    ......真正的家人團聚嗎

    添麻煩。

    裴煦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意識到原來自己是一個麻煩。

    年紀(jì)尚小的裴煦就算早慧，也無法完全克制自己的情緒，他捏緊了拳頭，沖裴尚川大喊。